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松江时雨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山路,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把袖口放平:“哎,统统,我这样看着没有很乱吧?整齐吗?”
系统有气无力地道:“没有……你问我好几遍了,刚刚不是还稍微洗了一下吗?”
刚才玩家借着一旁的溪流,认认真真地把自己从头到脚打理好,又浪费了不少时间。
系统就很庆幸,在松江时雨减少活动后,它开挂的压力能减轻一点,起码还能延长些时间。
它也有些舍不得离开,因为自有记忆起,它就在松江时雨身边了。
天知道这个狗骗子大渣男会不会出去就把它给忘了。
系统悄悄把化作鼻涕的数据删除掉。
不知自己好大儿惆怅心情的玩家振振有词:“这不是都怪琴酒嘛!让他破坏我造型!”
头发都被削了半截。
松江时雨气得牙痒痒,他一边絮絮地跟系统抱怨着,一边板着脸闷头往外走。
他现在已经觉得四周逐渐虚幻,不真切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钻空子与卡BUG没什么区别,每次利用这种手段,都会给这具身体带来不少奇怪的副作用。
松江时雨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赤足落在地上,都有一种浮空的感觉,眼前望着的事物,像是隔着一层轻薄的纱。
这些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他甚至习惯在黑暗中行走。
系统哼唧着:“到古街啦,从这走到头然后再上去……这里的樱花是这片地方最多的。”
尽管景区深处有着一场足以让整个黑|道震动的争斗,但外面依旧非常平和。
镂刻着花纹的木质牌坊划分出古街的位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和食物的香气,来来往往的游客或朝着踏青活动的地点走去,或穿着和服在古街上拍照。
处处弥漫着轻松平静的人间烟火味道,足够让所有为此奔波努力的无名者露出会心的笑容。
松江时雨走的速度很快,进入这条古街也没有抬起头东张西望,毕竟不管怎么样穿,他身上的黑色风衣与这个世界依旧格格不入。
但尽管这样——
他还是被人喊住了。
“松江君!”一个刻意拔高的女声自背后传来,松江时雨顿时一僵。
他转过头,定睛看着朝他快步过来的女警。
好消息,来的人对组织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坏消息,来的是人萩原千速——他那冤种学生的姐姐。
没办法装作看不见直接走,万一被纠缠住就麻烦了。
松江时雨心中叹了口气,打算随便闲聊两句就跑,他朝她点点头:“萩原……警官,好久不见。”
萩原千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松江时雨,又或者说,看见这样的松江时雨。
她这位久违的老同学,穿着一身并不是特别合身的黑色风衣,金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脑后,看上去很凌乱。听到她的喊声后,转过身朝她露出了一个很清淡的笑容。
那精致眉眼恰到好处地展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柔和,只是眼中挥之不去的浅浅疲倦,让他看着更单薄了。
变了好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萩原千速对松江时雨的印象大多时候停留在警校时期的鸡飞狗跳,偶尔会掠过几副工作后沉着冷淡的模样,对躺在病床上的他更是惊鸿一瞥。
因此,现在见到,她才有种后知后觉地恍然——这个人依旧像记忆中的那么年轻,但气质早已悄然变化。
他们都已经成熟了,褪去青春的浮华,肩膀上多了太多压力。
而且,干着那么危险的工作,松江时雨显然承受了太多伤痛。
“你怎么会穿成这样在这边?”萩原千速有些疑惑地问,“连鞋都没穿。”
松江时雨浑身一僵,藏在偏长裤腿中的脚趾蜷缩,抠住了地面。
他也不想啊,当时没有把琴酒的鞋给扒下来——等下,那样也不行!万一琴酒几天没换怎么办?!
“啊……游玩的时候不小心掉水里了,东西都被冲跑了,外套还是好心人的。你呢?你怎么会在长野?”
青年轻浅沙哑的声音有些飘忽,出口便散在了空气中,像是在逃避什么。
“因为这个景区的踏青活动啊,好多人都拥挤过来了,所有空闲的交警都被迫加班,调到长野这边短暂支援一下。”
萩原千速的眉头迅速皱起,没有被他的转移话题骗到:“怎么会掉水里?你一个人来出任务的吗?你搭档呢?”
她还记得当时见到的那个黑发绿眼的男人,上次跟萩原研二他们聊天,收到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的,但现在在正主这,总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松江时雨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萩原千速指的搭档应该是赤井秀一,他还因为这个被萩原研二他们逮着问过。
现在要如果还要说不是搭档的话,该不会又双叒叕扯到其他话题上吧?
系统吐槽:“节外生枝的事情,你干了那么多终于长记性了。”
松江时雨:“憋拆台!”
在萩原千速来看,金发青年一下子顿住了,他出神了片刻,低声道:“他……还在忙呢。”
这副提不起精神的失魂落魄模样着实不适合松江时雨,他理应是笑得最灿烂的那个,像是精神奕奕天天跟着阳光转圈的向日葵。
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搭档吵架了?
明明研二那小子上次提到的时候也没怎么着啊?
萩原千速的话到嘴边,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化作了短促的叹息:“你要不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帮你买双鞋,这边路上的石子挺锋利的,别划伤了。”
“等下还要去哪里吗?看你往里面走,是打算上山?”
松江时雨点点头:“去看看樱花,而且从山上望下去的话,好像也能看见踏青活动现场吧?”
都有闲心去看樱花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对。”萩原千速心中思忖,她撩了一把头发,雷厉风行地道,“你在这等我五分钟,我记得旁边就有个鞋店,光着脚在这边走,你不硌吗?”
她又吐槽了一下某人光脚走的奇葩行为,将自己执勤休息的小板凳放到地上。
想了想,又把备用的多功能对讲机拿出来,塞到松江时雨手中:“顺便帮我指挥一下交通!”
这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操作将松江时雨打得一懵,萩原千速看着他瞪大了几分的眼睛,忍不住扑哧一笑。
与过去她被松江时雨的骚操作震撼得说不出话,现在倒是颠倒过来了呢。
“一定要等我啊!”
萩原千速走得很果断,她觉得哪怕是因为责任心,松江时雨也不可能直接跑路。
松江时雨看着棕发女警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无言。
好飒哦,姐姐。
系统哼唧着:“你要再这待一会吗?穿个鞋再走,反正现在看着时间还够。”
松江时雨摆弄着手中的多功能对讲机,这个是给交警专门配备的,可以录音录像、频道内通讯。
他拎着对讲机站起来,气定神闲:“才不要。”
屑玩家才没有责任心这种东西。
碰到萩原千速就足够让玩家产生危机感了,他可不想等下又碰到谁。
系统“诶”了声:“要走你还把对讲机带上?”
“等下可以不理嘛。”松江时雨慢悠悠道,“想想还是拍张照好了。”
他这个一次报道、一张照片都没拍的十八流记者,现在好歹勉强擦个边?
松江时雨捂着唇轻咳了几声,无视周围人好奇的目光,快速穿过古街,站在石阶前。
他仰头望去,阳光变得越来越热烈,已经能看到边际的樱花也是。太阳像是在燃烧,连带着粉白色的花瓣在燃烧,一团一团的,像是火。
他拾级而上,柔软的脚底踏着落下的樱花瓣。
一旦脱离热闹的人群,世界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赤井秀一借了一辆单车,以极快的速度划过曲折崎岖的石板路,他望着不远处被警车包围的那个入口,忍不住皱了皱眉。
虽然FBI与公安是合作的身份,但围剿基地这个任务是由公安包圆的,他想要进去,免不了核对信息以及联系降谷零那群人。
他暂时没办法确定自己的猜测,不想给这本就混乱的局面添上一笔。
只能另找入口了——又或者先去问一下有没有找到人。
“嗯?”
赤井秀一余光瞥到林间的一抹闪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太阳光反射的痕迹。
他甩下单车,无声息地靠近过去,在看到半破损的保时捷和车牌号后瞳孔一缩。
保时捷356A,琴酒的车!
下一刻,赤井秀一猛地朝旁边翻滚,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并没多大响动,只是在旁边的树干上留下了一个穿透的弹孔。
黑发探员的目光一厉,毫不犹豫地拔出枪袭上去——
两分钟后,伏特加整个人被压在了车盖上,他奋力挣扎着,但还是被赤井秀一捆得动弹不得。
“真没想到你在这里。”赤井秀一望着不远处的警车,有些疑惑,“想要自首?”
“赤井秀一!”伏特加摘了墨镜的眼睛格外明亮,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他啐了一口,“讨厌的FBI!”
“琴酒呢?”
赤井秀一的视线落在伏特加上一瞬,又重新回归了镇定:“以及,松江时雨呢?”
“你问我就要告诉你?”伏特加冷笑着道,“你以为你是谁?”
赤井秀一看着他外强中干的模样,一针见血地道:“你找不到琴酒,你知道他可能有危险,冒着被捕的风险也要在这等他?”
伏特加顿时被哽住。
确实,他当时听到A在耳边跟他小声说的话,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大哥都没出来,怎么就让他先走了?
伏特加自然没走,他靠在车旁等了不知多久,突然就听到基地传来的警报,接着又看到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警察,着实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几人过来的通道并不是常用的,一时间没被发现,伏特加心中焦急,却不敢轻举妄动,便把车停到了更加隐蔽的地方,打算等待琴酒出来。
可是到现在,琴酒也没有传来任何信息。
伏特加的心砰砰直跳,他知道自己在这待的越久,风险就越大。
要是大哥出了什么事……伏特加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脑瓜子嗡嗡的。
于是,看到赤井秀一出现,新仇旧恨叠加一起,伏特加就开枪了。
“我现在暂时没工夫跟你绕弯。”赤井秀一冷静地说,“把你们过来的事情说一遍,那我勉强可以帮你探一下琴酒的信息。”
“我凭什么信你?”
“要么我现在把你送去坐牢。”
伏特加被口水呛得要死要活,他望着赤井秀一逐渐幽深的目光,恍然:“你想知道的是A的事情?”
“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他说,“我也不太明白大哥带A来见那位先生是做什么,反正他们俩心情都不怎么好,A被带走的时候,还跟我说……”
“说什么?”
“建议我先走。”
伏特加看着赤井秀一,突然问:“这是不是A跟你们联合设下的套?”
“你们想要抓那位先生,想要抓大哥。”他呼出口气,喃喃道,“A到底是背叛组织了啊……”
鲜少暴露在墨镜之外的黑眸流露出一抹难过。
【可是,他为什么提前告诉我啊?】
赤井秀一将伏特加摔到车上,不顾他的声音转头就朝基地那边走去。
他随便抓了个警员,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里面清扫的情况怎么样了?我不进去,但需要最基本的知情权。”
“主目标已经落网。”警员在汇报上级后,跟他道,“但是我方潜入的警察失踪,目前还在寻找。”
赤井秀一听完掉头就走,只是步伐加快了几分,无意中透露出心思的烦乱。
果然,公安也没找到松江时雨。
主目标落网,说明只抓住了乌丸莲耶,琴酒不在——难道是琴酒带着松江时雨撤离了?
照理说不可能,以他对琴酒的了解,对方再冷情也不可能一声都不通知就把伏特加丢警察窝里。
如果那两个人直接打个两败俱伤,没道理公安搜查不到人。
还有一种可能——琴酒和松江时雨无关,是后者想要躲过其他人离开这里。
这是最接近赤井秀一预感的可能。
哪怕心中有再多不愿意,冰冷的理智也在告诉赤井秀一,松江时雨从组织的阴影中挣脱、日后活得好好的希望格外渺茫。
他的体质太差了,更别说一个人与乌丸莲耶和琴酒周旋了那么久,天知道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FBI探员突然嗤笑一声,橄榄绿的眼中多了一丝讽刺。
这整个计划,他都是“被通知”的。
松江时雨只能、也只敢跟他的学生商量这个计划。
降谷零他们没有真正直面过松江时雨疲惫到极致的精神状态,无数次会因他表现出的态度心软,甚至在日本前后辈制度的潜移默化中,会无意识接受松江时雨提出的条件。
这个计划,远比松江时雨与他商量的那个还要疯狂。
然而这个疯狂仅仅针对敌人和自身,对于身边围绕的人,他反倒懦弱了起来。
“你在害怕什么吗?”赤井秀一低声喃喃道,“不想他们为你难过,就独自远走高飞?那我呢?也属于这一类吗?”
“那群家伙不会善罢甘休啊,掘地三尺也会想要把你找到才对。”
“松江时雨,这种粗暴的逃避,不是你的风格。”
“可是,你逃到了哪里?”
短时间内与松江时雨接触过的只有伏特加,于是赤井秀一又绕回了他的旁边。
而这次,面对他的询问,大块头像是想开了一般,连挑衅和反抗都免了,只是有气无力地望着天空。
“我真的能感受到,A他不讨厌我跟大哥,虽然他们之间看起来关系很差,但是……真的不讨厌才对!”
伏特加从未见过琴酒对别人有如此多鲜明的情绪,那个金发青年就像是一团从天而降的火团,直接点炸了全场。
A他为什么会是条子呢?明明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伏特加闷闷地道:“我跟他交流的真的不多,他一直在凶我,也不是生气,啧,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如果说真有什么地方要去的话。”
他顿了顿道:“以前在组织里,他提出过一次要求,让我带他去奈良看看樱花,但是还没来得及去,A就被组织轮作叛逃处理了。”
这件事给伏特加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因此,在这个季节,在长野的这片景区中,“樱花”这个意象就牢牢地凝固在伏特加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赤井秀一静静地听完伏特加的话,他将手中的烟捻灭,转头就走。
伏特加喊他:“喂,我呢?”
樱花,这片地区旅客不多且偏僻的赏樱点……
赤井秀一头也没回:“你先躺着。”
伏特加气急,这是把他留在这让条子捡?!
耻辱!
“还有,他有名字,叫松江时雨。”
伏特加扭动了半天,挣脱不开束缚,他彻底瘫在地上望着天空,忍不住嘟囔道:“可是我认识的只是A啊……”
他认识的只是那个凶巴巴喊他琴酒的司机的人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伏特加迷迷糊糊听到了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带着血腥味的身影到了他旁边。
啊……就这样被条子发现了。
“起来。”低声沙哑的声音响起,伏特加感觉肩膀被人一踹。
他猛地睁开眼睛,条件反射地迸发出惊喜的笑容:“大哥!”
琴酒对着捆住他的绳子就是一枪,精准地穿过了伏特加双手间的缝隙。
简单粗暴。
伏特加猛地一个哆嗦,忽略手腕灼烧的感觉站起来,他的笑容停顿在脸上,最后化作担忧:“大哥……你现在情况还好吗?”
银发杀手身上满是灰尘和血污,整个人格外阴沉,伏特加注意到他手臂上的枪伤,鲜血似乎才堪堪止住。
这个角度……大哥自己打的?
“没事。”琴酒将枪收回枪袋,淡淡地道,“走吧。”
伏特加愣了一下:“去哪?”
琴酒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爱车,率先朝前走去。
保时捷早已没油,现在这个状态也没有地方保养,他不是舍弃不掉旧物的人,只不过——
“大哥!”伏特加追上他,有些紧张和局促,“那个……A呢?”
“死了。”
“死了?!”伏特加震惊地道,“那赤井秀一还在找他?”
伏特加有些失魂落魄,他向来不会怀疑琴酒的话。
大哥说A死了,他就真的……死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猝不及防?
他所答应的承诺,永远不会有兑现的机会了,而A在最后,反倒是给他留了个余地。
联系刚才伏特加被绑住的样子,琴酒就明白了经过。
他嗤笑了一声,身上还未褪去的麻痹感很好地模糊了伤口的疼痛,也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冷静。
“是死了。”银发杀手幽绿的眸中多了分嘲讽,“但是那些人也别想找到他。”
那当他面咳出来的血不是作假,胡乱注射的药剂不过是饮鸩止渴,短短时间内激发一下身体的潜力。
觉得自己活不长,便干脆逃掉一切换个地方去死,自以为这样就是对身边人的体贴和最后的包容?
——虚伪。
无情人似有情,甚至伪装得比有情人还深情。
松江时雨……你骗了多少人。
唯一的那句真话,竟然是想死?
——A,你想死吗?
——想啊。
他是败了,但那群人也没有赢过。
*****
关于组织的后续,半点没传到松江时雨这边。
他只是慢悠悠地踩着石板路,像是孩子踩方格一样,每走一步都带着新奇。
“这个时候就有点怀念躺在公寓里玩消消乐的日子。”他跟系统说,“好久没有这么悠闲了——果然不应该接近组织啊。”
系统:“避不开的事情,以及,你为什么要念出来跟我说话?”
松江时雨耸了耸肩:“我心底说你听不着了。”
应该是松田那边解决了乌丸莲耶,尘埃落定的缘故。
系统有些委屈地“奥”了一声:“那你少说一点,免得被人误会。”
“有什么关系。”松江时雨不以为意,“都最后的时间了,随便误会呗。”
“有你陪我聊聊挺好的。”
系统的小尾音瞬间上扬了:“哼!狗儿子现在记起我的好了?”
松江时雨:“什么?”
系统重复了一遍。
松江时雨装傻:“啥,你说什么?”
系统恼羞成怒:“狗儿子!!”
松江时雨笑道:“哎,挺有自知之明。”
系统:“!!!”
调戏完屡败屡战的系统,松江时雨瞅了瞅即将到达的山顶,这片樱花林并不算小,但现在这个快可以吃晚饭的点,确实没什么人。
只有旁边的凉亭里,有个背对着他画画的年轻人,画架铺开,很专业的样子。
已经快到目的地了,松江时雨此刻的心态也很放松,他的脚步拐了个弯,插着兜走到年轻人的旁边。
走近才发现,这年轻人是一手拿着画笔,另一只手举着个望远镜,正专注地往山下看去。
这山不是很高,看也说能勉强看清,但爬上来不画风景,而是拿望远镜画远处的,也太奇怪了吧?
系统发出声惊呼:“宿主!你看他画的东西!”
松江时雨“嗯?”了下,定睛看去,顿时有了转头就走的冲动。
听到他声音的年轻人猛地从自己的世界里挣脱出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穿着奇奇怪怪的松江时雨:“请问你是——”
“我就是来这边逛逛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年轻人看着自己面前的画板,停顿几秒才道:“画画啊。”
系统:“……”
松江时雨若无其事:“哦,看你拿望远镜,还以为是在锻炼人工摄影技术呢。”
年轻人:“你这人真有意思。”
他给松江时雨介绍了自己的画作,一群抽象的吃瓜人围成一圈,中间一只金发黑皮的汪汪队英勇脚踹炸毛大花猫,旁边一只大绵羊含泪抱住小咩咩。
画风极其抽象,色彩极其大胆,不解说压根看不出来。
“就是刚才,那个帅哥太牛逼了,那歹徒手中还拿着枪,他看准机会上去就是一个过肩摔!”年轻人手舞足蹈比划着,“那歹徒‘啪’一下就被掀翻了,整个人蜷成了虾米!旁边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没想到外国人也这么见义勇为。”
“而且做好事还隐姓埋名的,我看他打完人就很快跑走了,连家属的感谢都没收。”
系统:宇宙猫猫升华.jpg
松江时雨槽多无口:“他是日本警察。”
“哦。”年轻人应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画?”松江时雨直接转移话题,“观察这些东西,近距离更好吧?”
年轻人小脸一红:“你瞧着我这画技可以拿下去?”
松江时雨:“……”
系统:“哦,他是觉得画成这样被人围观会社死,才偷偷摸摸跑山上来。”
它下了个定论:“人菜瘾大。”
松江时雨也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碰到个人,都能听到自家学生的英勇事迹。
或许因为松江时雨沉默的时间太长,年轻人社死的情绪逐渐上头,原本微红的脸直接变得通红。
他后退半步,嚷嚷着:“别看我画的菜,但是老师都夸我情感饱满!”
“啊——你这还找老师了?”
“你这人!”年轻人把画笔往松江时雨手中一塞,扯下画纸,“那你来随便画点什么啊。”
松江时雨莫名其妙就被推到了椅子上,对着画板发呆。
系统:“这能画什么?你来个自画像?”
松江时雨吐槽:“自画个遗像?”
系统:“!”
年轻人听到松江时雨的声音,有些疑惑:“什么?”
“没事,我有时候会自言自语,你当没听见就好。”
松江时雨淡定地道,他握着画笔,在白纸上留下了一个墨点。
画什么呢?说起来这张【记者】卡,似乎也有带点基础的速写能力吧?
松江时雨脑海中胡乱跑着火车,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顿。
先是两只扑腾的麻雀,再是树木,树叶上有着露水,在没有阳光的情况下显得湿漉漉的,树下是一块孤零零的碑,碑边长着杂草。
这是赤羽昴的墓,松江时雨想到上司说的话,寻思还真得给自己上一波香。
#保佑这破游戏别出幺蛾子了#
系统提出异议:“我记得没有杂草!”
“那么多年没去,可不就有了吗?”松江时雨语重心长,“要实事求是。”
系统:“那你还能瞅见那俩鸟的子孙在那站着??”
见鬼的实事求是!
松江时雨往墓前添了点瓜果鲜花,想了想又上了一根香。
“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系统:“啊?”
松江时雨幽幽道:“赛博上坟。”
系统:“……扣1佛祖原谅你???”
一人一统旁若无人的唠嗑着,旁边的年轻人已经快吓傻了。
他看着眼睁睁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黑衣男人,提笔就画了一座坟,口中像是在跟谁聊天一样地絮叨着,内容还有来有回。
年轻人双手抱紧自己哆哆嗦嗦地左看右看,怎么也没看到还有别人的身影,只有一阵凉风飕飕吹过。
他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画笔猛地一抖,在纸上划出了一条有些突兀的线条,松江时雨揉了揉眉心,将笔放到了画架上。
时间不多了。
他跟系统说:“要来一个短暂的告别了。”
系统:“你说把我买回去的哈,谁骗人谁变小狗!”
青年温温和和地道:“好。”
松江时雨很快地将整张画纸从夹子中取出,侧头望着呆站在一旁的年轻人:“需要付费吗?”
年轻人:“啊?”
松江时雨轻咳两声,理直气壮:“我没带钱。”
这句话好像摁下什么开关,年轻人猛地向后跳了一步,疯狂摆手:“不不不不!不要钱!”
“这样。”松江时雨从善如流地道,“那再帮我个忙?”
年轻人小心翼翼:“您讲。”
松江时雨拿出多功能对讲机,调出记录模式,对着旁边的樱花树咔擦了一声,然后把它递给他。
年轻人接过对讲机,目光却落在了松江时雨的口袋上。
——!
他看到了什么?这是手/枪吗?
现在鬼魂装备都这么先进了?!
“帮我把这个随便给哪个警察吧。”金发青年的声音温和,“然后早点离开这边。”
年轻人捧着对讲机连连点头,很快就过去收拾绘画材料,而等他转过身的时候,四周已经空无一人了。
逐渐开始西斜的太阳没有带来多少温度,他打了个寒颤,捧着画具小跑着往山下去。
他恍恍惚惚地与一个绿眼睛的高大男人擦肩而过,只觉得手中的对讲机滚烫。
嗡嗡嗡,对讲机震动起来了。
***********
松江时雨用了五分钟画完了那张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山顶。
他赤足踩在凹凸不平的石阶上,身形踉跄,甚至险些被过长的裤脚的绊倒。
似乎是注射的药剂效果逐渐衰退,青年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无法抑制的腥甜弥漫了整个口腔。
仅仅剩下几个台阶,他却花了不少时间,连额角都渗出些冷汗来。
“咳——”
他昏昏沉沉地晃了晃头,将原本打理好的发丝全都晃乱了,手掌下意识撑住旁边粗糙的树干,有些笨拙地摸了摸。
“……已经到了啊。”他轻声自语着,声音里却带着些茫然,“好快。”
他扶着树干,朝更深处走去。
有踏青活动和饭点时间的双重加持,再加上石阶难走,还有其他可以赏樱的地方,种种原因加起来,便鲜少有人刻意挑战自己。这片樱花林就被冷落下来了。
但其实很好看。
傍晚时,太阳已经接近落山,樱花林的上空像是漂浮着浅浅的云雾,风一吹,花瓣卷着雾飘忽不定地飞起来,落到衣服上、头发上,只能闻到植物淡淡的味道。
顶着几片樱花瓣,青年走到一棵沉默繁盛的樱花树下。
“有鸟吗?”他靠在树下,微微仰着头,似乎在听谁应答,旋即又失落地道,“这也没有啊。”
“这里的樱花,也肯定没有奈良那边的好看。”
“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哪怕是变成飞鸟,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从长野飞到奈良。
他眨了眨眼睛,伸手抹去了唇边的血迹。
那如海一般的蓝瞳又涣散了,被敛在湿润的眼睫下,试图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中,寻找粉白色的落樱。
“这次是我贪心了。”他怔怔地道,“我以为还来得及。”
只是多画了一副简简单单的画而已。
他被那抽象的金毛汪汪正义裁决图吸引,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地握住了那根画笔。
他由现在往过去看,却把自己困在了过去。
赤羽昴死在了十年前,而他已经七年没有去扫过墓了,如果让其他人知道,指不定还会被媒体播报个狼心狗肺。
似乎每年都会因为各种事情去不了或者忘记,甚至迷迷糊糊中连自己的墓都忘了说要推掉。
现在倒是好,可以二次利用了。
他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松江时雨勾了勾嘴角,对谁都一样。
他骗了太多人,也伤害了太多的人,搭档为他而死,琴酒败于信任的背刺,雪莉的叛逃也有他的原因,而那几个满腔热血的学生——
也被骗得彻彻底底。
可松江时雨又想,这样也挺好的,被他这么一骗,起码以后不会识人不清了。
属于松江时雨的人生轨迹已经被彻底补齐,又怎么能够期待下一次的奇迹?
青年的手扣住樱花树粗糙的枝干,三两下就蹬了上去,他坐在最粗壮的树枝上,周围是密密簇簇的樱花。
被他的动作惊动,整棵树猛地抖动起来,一时间像是下起了粉白的樱花雨,在地上积起了一滩柔软的花瓣。
松江时雨坐在上面,像是小孩一样晃着脚,把已经被揉成一团的画纸从口袋中拿出来,仔细地展平,接着又毫不犹豫地把它给撕碎。
撕得无比碎裂,又往上抛到空中。
他高声宣布道:“这是代表过去!”
黑白色的碎片随着风与樱花混在一起,翩翩落到地上。
松江时雨脱下了“借来”的黑色外套,外套已经染上了血,跟那个病号服一个结局。
他把外套抛向前方。
抑制着咳嗽的声音变得沙哑了几分,但还是倔强地拔高:“这代表现在!”
黑色的外套也沉沉落到地上。
这是一个顺利的落幕。
青年满意地笑了,金发蜿蜒落在身后,参差不齐,身旁的樱花染上了点滴红色的血渍。
他微微仰着脸,眼前的天空泛着霞光,似乎有白鸟衔着樱花掠过天际。
冰凉的手|枪松松地被手指扣住,接触到肌肤时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风声没有掩盖住脚底碾过泥土的声音。
这场落幕短暂被打断了。
“松江。”赤井秀一走到树下,定定地仰着头,沉静地述说着,“我找到你了。”
他橄榄绿的眼眸中映着树上的身影。
金发青年被包裹在一片柔软的粉白色花朵中,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容貌看上去比平日里还漂亮。
他眉眼弯弯地笑着,表情活灵活现,仿佛是在跟他玩捉迷藏。
只是那细瘦的、沾着血渍的手指,却握着一把冰冷的枪。
那枪没有对着赤井秀一,但却远比对着他还可怖。
哪怕心中早已有了觉悟,赤井秀一依旧感到了难以言喻的苦涩和酸楚。
【你已经不想要未来了吗?】
“啊……赤井君,没想到是被你找到了。”
松江时雨微微低下头,钴蓝色的眼中满满是他的身影:“你要阻止我吗?”
赤井秀一蜷起手指,平静地道:“他们还在等你回去。”
——我也是。
松江时雨笑了笑:“我以为你知道,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赤井秀一:“志保已经联系上了美国的专家,她今天跟着诸伏景光去基地找资料,好几天没睡好。”
青年的表情怔忪。
赤井秀一:“降谷零他们还在找你,那家伙红着眼差点把歹徒的脑浆敲出来。”
松江时雨忍俊不禁:“没那么夸张吧?”
赤井秀一还道:“我碰到了伏特加,他还惦记着带你去看樱花的约定。”
松江时雨:“他啊……”
“还有松田阵平——他们现在还在那个基地里找你。”
“萩原君呢?拿枪对着他的事情,虽然是计划,但我觉得你也想跟他说两句吧?”
“……别说了。”
“还有我。”黑发男人仰着头,与那双泛着难过的钴蓝色眼眸对视,“我,赤井秀一。”
“咳咳,你别说了!”
赤井秀一轻轻笑了一下:“都这个时候了,就让我说完了。”
他将手放到胸前,仿若宣誓一般,声音掷地有声:“我喜欢你。”
“……”
整片天地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风吹动着,将无数片花瓣卷起来,落到赤井秀一的发丝上、衣领上。
赤井秀一仰着头,看着身形隐隐有些发颤的青年。
他的心中冷静又混乱,头脑中没有任何心音闪过,也没有为告白而感到羞耻和紧张,心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家人”这个词。
赤井秀一是无比在意家人的。他最初加入FBI就是为了寻找失踪的父亲赤井务武,之后到了日本,也一直在暗中保护弟弟和妹妹。
当初在手术室前脱口而出的词,本就重如千钧。
【可以为我停留吗?】他想说。
金发青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低地咳嗽着,一时间来不及吞咽的血顺着唇角滑落,滴到地上。
“不可以。”他像是听到了赤井秀一的声音,沙哑着回应道,“你别说了,赤井秀一,你别说了。”
“……我的愿望已经达成了啊。”他模糊地喃喃道,“你看,这是一片很好看的樱花林,正巧是在这个季节,在这个景区。”
“我已经看到了……”
“我想回家而已。”
“不要现在让我留下来啊。”
赤井秀一觉得那一滴血像是落在了他的心上,他张了张口,一时间喉咙干涩到发不出声音。
“你有家。”他卡了一下,说,“我们都可以成为你的家人。”
“不一样。”
连决定开枪时都是笑着的青年,此刻却落泪了。
一颗颗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掉落,苦涩至极:“咳咳……呜,这次不一样。”
“已经没有办法了。”
这个世界,真的可以由他确认以什么姿态回来吗?
他真的还有机会再见这些人吗?
如果选择停留,他要怎么用这身体牵连着所有人苟延残喘?
太多不确定了,他所能做的,只是报着最后一次见面的态度,潇洒地把一切都结束。
【我们跨越不了自己的梦。】
【你也跨越不了世界的距离。】
赤井秀一伸出手,想要帮他擦掉眼泪,但只能拂过空气。
他看到了松江时雨手腕上的针孔,瞬间明白了他活不下去的原因。
他已经透支了太多的奇迹,而命运在暗中标注的价格,已经到了需要偿还的时候。
——我来晚了。
赤井秀一心中苦涩地想,他或许不应该来。
把人惹哭了啊……
松江时雨的泪水是滚烫的。
他像是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打理好的头发和衣服又全乱了,血和泪逐渐分不清界限。
但是他依旧没有松开那把枪。
赤井秀一攥住了落下来的眼泪,也看到了地上散着的碎纸片。
他蹲下身,捡起其中的一片,上面是一只圆滚滚的肥啾,黑豆豆的眼望着他。
“赤井秀一。”松江时雨带着浓浓的鼻音喊他,“你走吧。”
“我不走。”
“到时候……我带你走。”冷静到极致的FBI探员向来会抓心里弱点,他轻声道,“悄悄的,不让他们知道。”
“那你转过去,背对我。”
平日里喜欢扎着小辫,没事干就揪着自己小辫玩的青年最在意外表了。
但是他不想等死,因为真的很疼。
赤井秀一感觉自己喘不过气,这种无法扭转的悲剧重重压在他的背上,让他连动一下都困难。
他艰难地站起来,嘴唇颤抖了几下,才压着嗓子道:“好。”
他向后退了两步,鞋底与草地接触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抬着头,目光里只有坐在树梢上的那只飞鸟。
——没有转过身。
青年涣散的眼瞳低垂着,再也没了一开始的笑容,他举着枪,即将在樱花的拥簇中,走向他所选择的结局。
赤井秀一紧抿着唇,指甲陷入了手心,他却连丝毫疼痛都没有感受到。
他突然反应过来——
松江时雨的愿望没有达成。
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亲眼看到他所一直期待的樱花海。
那片粉色白色相间的海,美轮美奂,却像是泡影一样,早早消失在过往的青春中。
“砰——!”
像是荒野上的高歌,枪声嘹亮悠远,骤然间卷起一场打着旋的飓风,将漫天的樱花撒开,一只雪白的鸟被惊扰起,扑扇着翅膀飞向云霄。
那个身影被裹挟在他未实现的愿望中,一点一点地下坠,带着血,带着苦涩的泪。
他没有未来了。
赤井秀一骤然间行动了,他像是真的化作了一枚银色的子弹,跨过所有阻隔在两人之间的事物。
他在粉色的樱海中,接住了终于停歇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