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义庄了,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只记得她除去旱魃后就晕倒了,再后来发生了何事,她就不知晓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红药找不见佰修的人影,可她身上的阴气确实已经被他尽数除去了。想到她先前答应佰修不会受伤的话,红药愣了愣,她这次,好像食言了。
等到佰修回来,天已经麻麻黑了,这是红药第一次瞧见佰修发脾气。他不和她说话,也不离开她能看见的范围,但凡红药需要帮忙,他都会第一时间去做。可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控诉,就这么一直直勾勾的盯着红药看,红药的内心顿时泛起了一股愧疚感。
她这次真的伤到人了!!!
将手中她糊了一半的纸人放下,红药行至佰修跟前,顶着他的目光开口道歉,“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下次若是再遇到这种事——”红药道,“咱们便一同去吧,两个人,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佰修对着红药,其实哪里是生气,他不过是气她不信任他的能力罢了。她根本不知道,在他进去的时候,看见倒在地上的她,心里有多么的惶恐和无助。甚至于带着她回来的路上,他走路都是腿打着颤的。
相识不过短短时日,他却已情根深种。
也幸好她无事,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件事并没有就这样过去,回来不过短短两日,红药发现,她的身体出问题了!
宛若常人的身体上,大大小小的青色开始在肌肤上浮现,且颜色一日较一日深。红药这才明白,阴气虽除,可这具身体毕竟已经是个死人了,她被咬的那一口,阴气加速了这具身体的腐朽!
她的时间不多了,红药叹了口气,原以为她会在世上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可命运同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佰修还不知道红药的事,他只是觉得,从旱魃之事后,红药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往日作息规律,闲来才会扎纸人画符的人,已经不止一次的撑着手臂在桌子上闭上了眼。
美人静坐,美的犹如一副泼墨画,衬的从窗户射入的阳光都失了色彩。可佰修却感到害怕,那样的她,犹如一座绝美的雕像一般,毫无生机,仿佛他怎么也走不进她的身边似的。
他不喜欢这样。
“红药,醒醒。”轻轻拍了拍红药的后背,佰修柔声道,“若是困得话,我扶你上床躺一会。”
半天没人回他话,佰修弯腰将红药打抱起,可就在将她放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凝住了。
这是什么?
顾不得男女之防,佰修将红药的袖子直接推上去,手中皓腕似雪,肤如凝脂,但佰修的眼中,却只有那片片青黑。
怎么会这样?
佰修抖着身子不敢相信,他不会认错的,义庄里每隔几天都有尸体送来,若是其他,他可能会看错,可唯独尸斑,他不会错。
可红药身上,怎么会有尸斑?
不是只有死人,才会有尸斑吗?
红药迷迷糊糊中,只感觉手中湿乎乎的,她睁着眼醒来,就瞧见佰修红着眼睛,坐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
“你流泪了?”
抬手擦了擦佰修眼角的泪珠,红药反过来安慰他,“你都瞧见了!”
她道,“其实也没什么,世间生灵总有死亡的时候,只是早晚不同而已。何况,死亡不是也寓意着新生吗?你不要难过。”
佰修摇了摇头,“那不一样,那不一样。我只想要你好好的,要你好好的。”
可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知道红药的事后,几乎红药去哪里,佰修都跟着她一道。红药的身体越来越差了,除了面容,尸斑已经遍布的她全身都是,她身上的味道也越来越重了,整个义庄都能闻到那股透骨香。可红药还是觉得遗憾,她还没来得及替苏红药找到家人。
旱魃的事半年后,华夏倭国来犯,盘踞东北的林家军不敌,连连败退,在倭国又一次发兵后,竟连夜撤出东北地带,徒留手无兵器的老百姓自发抗敌。
短短一月的功夫,倭国所在的小县城,二十万人被屠杀殆尽,老弱妇孺皆死状凄惨。
百溪城里的人发现城外义庄的门,不知何时被锁上了,主人也不知去向了何方,那么美丽的姑娘,往后许多年,都是百溪城里讨论美人时被拿做比较的对象。
谁说哪哪哪家的姑娘长的可真标志呀,海报上的女明星可真好看呀!见过红药的人就撇嘴道,也不过如此,你是没见多当年轰动全城的义庄主人,啧啧,那才是真正的天姿国色,瞧着跟仙女似的。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可惜后来不知为何离开了,再也没回来过。
红药到底去了何处呢?
她和佰修在东北事出之后,前往当时死了二十万人的小县城。
那里二十万鬼魂在万骨窟里日夜哀怨哭嚎,不肯离去。就连那片土地上方的空气里,都透着血液的腥气。
“呜~呜~呜~”
巨大的埋骨地里,万鬼狂舞着,哪怕此时是正午,上方被阴阳术士的阴阳符镇压着,也阻挡不了他们想要报仇的心思。
“佰修,放开我吧!”
示意佰修将她放开,红药一步一步的向前而去,在即将进入万骨窟前,她回头望去,站在她身后的佰修早已泪流满面。
“不要去不可以吗?”
跨步向前,佰修紧紧的抱住红药,他喃喃道,“我不想你去,不想你丢下我,我不想失去你。”
伸手拍了拍佰修的背,红药笑了笑,她道,“佰修,不要哭,能用这副已死之身做些事,我已经很开心了,你知道的,若是无人去,这里整个地方不日就会变成死地,万鬼齐出日,世人危矣。”
“不——”佰修一个劲的摇头,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那么多道士,为何他们不去,偏偏你要去,我不过想完整的留下你,也不可以吗?不可以吗?”
红药没有回答他,她伸手将人推开,转身入了万骨窟。阴阳符纸碎裂,阴气在瞬间涌动,活了起来,佰修想跟着红药一同进入,却被狠狠的甩了出去。
“红药——”
男子失了力,跪在地上,悲痛的声音响彻半空,万骨窟里,一个又一个的鬼魂没有了禁锢,接二连三的朝外面而去。
万鬼出,哀嚎起。
血涌仇当解。
二十万万骨窟的亡灵于一夜消失,困扰华夏万千道士的事就这样解决了,却无人知道是谁做的。
同日,华夏各大报刊纷纷发报,倭国驻扎在东北的士兵一夜之间,全数死亡,几乎没有人活着,华夏各界人士纷纷为此祝贺。
可却无人知道这事是怎么发生的,民间众说纷纭,是被他们害死的那些鬼魂回来复仇了!
一年又一年,直到华夏新政府成立,科学无鬼神论传开,这庄事,也就成了华夏历史上最大的一桩奇事。
却说佰修,鬼魂散尽之后,他在万骨窟前站了整整七日,方才恢复神智。
眼前风清月明,哪里见的到当初的丝毫阴气,被早就填上的万鬼窟,放眼望去一片平坦,唯独不见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扯动冻得僵硬的脸颊,佰修轻声呢喃,不知说给谁听。
他道,“红药,你等着我,等我完成你的心愿,我便来陪你。”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
宁一打记事起,便只知母亲,不知父亲。他家境贫寒,母亲为了供他上学,每日辛勤劳作,早出晚归。年岁不到三十,却早已有了根根白发。
他清楚的记得小时候,每当他问他爹在哪儿时,母亲便会抱着他哭,次数多了,他也便不再问了。
最近母亲病了,可她却不肯吃药,他知道母亲无数次在夜里偷偷咳嗽,就怕让他知道。
他劝过母亲,可母亲对他说,家里没钱了!她这不过是小问题,时间久了就好了。
他知道母亲在骗他,他小时候见过母亲打开过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根非常好看的玉簪子,玉簪子上,则挂着明珠。
他长那么大,还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簪子,他知道那个很值钱。
他已经不去学校很久了了,他偷偷去外面做工,可他年岁太小了,黑心的老板总是少给他钱,他攒的那些,根本不够母亲的药钱。他只好将母亲的簪子偷出来,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母亲了。
“对不起,对不起。”
奔跑的宁一穿过人流,在拐口处撞到了人,连连道歉后,他顾不得看撞到了何人,就撒腿准备跑。
“小少年,你这么着急做何去?”伸手挡住少年,俊秀的男子开口,“撞到我了但是没事,可你这么莽撞,要撞到个年纪大的,那怎么办?”
“你……”宁一看着挡住他的男人,后了退两步防备问道,“你不会想找我赔偿吧,我可告诉你,我没钱。”
男子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脑袋,“你想多了。”
倏地,男子转移话题,他问少年,“小少年,你可知你姓什么?”
“我还能姓什么?我自然是姓宁了!”瞥了男人一眼,宁一嘲笑道,“我不知道我姓什么,难道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了。”望着宁一,男子轻声道,“宁非你本姓,你本家为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