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还带着几分凉意,枝头萧瑟,芽孢羞怯的露出点点新绿。
孟娴一身华贵的襦裙,惫懒地躺在南清池畔,身旁围着七八位侍女,熏香、捏腿,一颗颗的给她喂着去好核的樱桃。
来到这方小世间已经三天了。这次的天道十分阔气,出手就是一个大国公主的身份,还是最受宠的嫡出公主。
孟娴从不知凡间的公主生活竟是如此惬意,简直都要乐不思蜀了。
这个小世界的任务目标是朝中丞相,孟娴一时想不出后宫中人该如何去接近,干脆安心的躺平享受了几日。
从上个世间的经验来看,聪明的小天道自会安排。
南清池中养着许多锦鲤,个个圆头胖脑不怕人,贪吃的紧。
冥河无鱼,孟娴看着它们十分喜爱,向宫人拿了些鱼食随手洒下逗弄。
午后的太阳很暖,晒得人发困,孟娴愈发懒怠,几乎要睡着了,忽见桥上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近。
“萧承安?!”
孟娴大惊,手上的鱼食松了。
一阵斜风卷来,鱼食半点不浪费的扑了来人满脸。
“噗——”
崔折澜皱眉,轻吐出嘴边的鱼食。
“安娴公主真是好兴致。”他面色怏怏,不阴不阳的开口:“可要臣跳下水中去给您当鱼?”
孟娴惊愕之色未去,却也发现这人并非萧承安。
五官极为相似,但面容更加成熟,身形虽也算高大,比之萧承安却略显单薄。
最重要的是,他眉宇之间满是阴沉的不快,与那个温柔的青年剑客截然不同,说话也阴阳怪气的。
抿了抿唇,孟娴问:“你是谁?”
“公主贵人多忘事,臣是当朝右相,崔折澜。”男子袖手,唇角挑起嘲讽的弧度。
嚯,任务目标。
孟娴紧了紧手指,有些许尴尬。
开局先塞了人一嘴鱼食,这还怎么打好关系。说话阴阳怪气的,看着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模样。
孟娴正思索着该怎么挽回,崔折澜却没给她机会。
扫了眼她身侧的宫人与果茶,这位权臣满面嘲讽的丢下一句“奢靡”,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尴尬的挠挠脸蛋,孟娴看看四周,确实…有点。
宰相一走,方才跪倒的宫人侍婢立刻机灵的爬起,端茶的端茶,捏腿的捏腿,剥好的水果继续送到她嘴边。
孟娴张口咬住樱桃,继续躺倒,香甜的果汁在口中爆出,她不禁发出满足的喟叹。
崔折澜说得对,但是无所谓。
改是不可能改的,她一个公主还能干什么呢。
***
半月后,一身华服,隔帘坐在朝堂之上,孟娴面色凝重,终于知晓了当初那个问题的答案——公主,还能监国。
听着年迈大臣满口之乎者也,诘屈聱牙的禀奏,孟娴脑仁生疼,忍不住闭上眼。
天知道她怎么还要打一份额外的工,治国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噗噗——”皇位上,年少的小皇帝抿着唇发出暗示,紧张地瞟着孟娴,“皇姐……”
崔折澜适时的站了出来,先是简单几句话总结了先前老御史的奏禀,而后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孟娴终于听懂,也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道:“依左相所言。”
小皇帝也是如遇救星般忙不迭的点头。
一场酷刑般的朝会终于结束。
辰时半,换上常服的孟娴和小皇帝疲惫的瘫倒在御书房,俱是面色恍惚。
第一日上朝给了二人沉重的打击,难姐难弟谁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前任皇帝本有三子一女,按本朝惯例,为防外戚专权,皇后身后家族最多官至四品,且须得生下嫡长子后才能纳妃。
然而,再严苛的制度也防不住有心之人。
二皇子母族势大,半月前,在左相与羽林卫的支持下政变逼宫。贵妃毒死了可怜的皇后,二皇子带兵先杀太子,后逼到太极宫,勒令父亲下诏传位。
崔折澜及时带兵赶到,但那位患有心疾的帝王还是不幸驾崩。
临死前,他下诏由三皇子继承皇位,长公主监国,垂帘听政,崔折澜晋升左相,加封太傅,为辅政大臣。
政变在夜里进行,没人会朝她一个公主下手,孟娴无知无觉,睡得安安稳稳,一觉醒来却是改天换日。
年仅十二岁的三皇子也不遑多让,他的震惊不比孟娴少几分。
贵人所出,生母早逝,一觉醒来整个皇族只剩他与一个不太相熟的嫡姐,还在尚书房里读书的年纪却要坐上皇位处理国事。
“皇姐,我能做好吗?”登基那日,小少年怯怯地拉着孟娴的衣袖,满脸都是忐忑。
孟娴叹气,无奈道:“苍生在上,无论如何都要做好。”
崔折澜瞥眼瞧着这对姐弟,一手帮着他们走完各项流程,帮着他们在朝堂解围,如今,这位大忙人又来御书房亲自教习他们如何处理国事了。
孟娴知道,天道安排的身份下,她一定会有和任务目标长期接触的机会。但她万万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看着崔折澜眼下的青黑,短短时日里便消瘦了不少的身体,孟娴不禁有些心虚。
她一把年纪的孟婆,让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替她操劳,还要抽出时间教她功课,实在是有些丢人。
小皇帝有样学样的缩在孟娴身侧,孟娴也不是很懂他有什么好心虚的,十二岁的年纪不会这些不是很正常吗——
“砰!”
一大摞书扔在姐弟二人面前,崔折澜显然不像孟娴那样想得开。
这位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十五岁状元及第的当朝宰相,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十二岁了还未读完四书。
另一个更过分,十五岁了连四书是哪几本都不知道——
孟娴心虚的别开眼,这实在不能怪她,除了生死簿,他们冥界连片书页都找不到,哪成想会有这么一天。
“今日,看完这些。”崔折澜心情极差,表情也难看得很:“批完折子,我会来讲。”
崔折澜连臣都不称了,孟娴和小皇帝却不敢说什么,乖乖拿起满是批注的书和前日批好的折子学习。
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时分,孟娴和小皇帝准备回宫用膳午休,却见宫人们为崔折澜端来些简单的膳食,一荤一素一碟小菜,他竟是打算就在案头随意吃些,休息都省了。
孟娴有些不忍,吩咐宫人将午膳移到偏厅,硬拉着崔折澜去好好吃一些。
小皇帝胆气也是不俗,硬抱着宰相大人的腰往偏厅去。
一向高傲深沉的权臣被两人一个抱胳膊一个抱腰,踉踉跄跄拖了三米多远,官服也皱了,头发也乱了,气的一张俊脸都扭曲了。
“臣不喜玉盘珍馐。”崔折澜咬牙:“是天生就不爱吃!”
“是是是。”孟娴随口敷衍,给他夹了一大筷子清蒸鲈鱼,“吃鱼补脑,都是为了身体。”
小皇帝一向以孟娴马首是瞻,虽有些怕,也跟着夹了一筷子,小声说:“委屈太傅大人了,身体为重。”
崔折澜咬着牙,恨恨闭眼。
他有这姐弟二人加起来一般大,让他们闹这一出,倒显得他像是一个闹脾气不吃饭的孩子似的。
末了,心一横,放开手脚吃了一顿,饭量竟是比孟娴和小皇帝加起来还大,也不知之前备那两小盘猫食是要做什么。
孟娴偷眼觑着,不敢说话,生怕惹毛了他,只时不时把崔折澜多夹了几次的菜换到他面前。
宫里的膳食确实奢靡了些,原本为孟娴二人备下的午膳,加上一个食量颇大的崔折澜倒是刚好吃完。
孟娴吩咐宫人:“往后就都在这边用膳。”
崔折澜哼了一声,没反驳。
孟娴发现这人虽然脸臭嘴毒,什么事都爱哼来哼去的,但是本性不坏,还算好哄。
用过午膳,孟娴让崔折澜去小睡一会,眼下挂着那骇人的青黑,她实在担心这人下一刻就猝死,快到来不及喝汤。
孟娴向他保证,会与小皇帝一起仿例批阅奏折,等他醒了查阅。宰相大人迟疑片刻,终于点下他高贵的头颅,去偏殿午憩了。
这方小世界不但没有灵气,甚至连强大的武学也无,即便是皇家的暗卫也不过是身手灵活些罢了,无法提气瞬息数里。
因此,天道对孟娴的力量压制尤为严重,几乎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凡人无异,好在她强大的神识仍在,看书学习并不是难事。
小皇帝在凡人中也算是极聪慧的,从前作为一个不受宠的普通皇子得过且过没学过太多东西,近来短短时日倒是进境飞速。
只是到底比不过孟娴,他有些沮丧:“皇姐,我是不是很笨。”
孟娴闻言些许愧疚,以她的年纪和神识,与小孩子一起学功课实在太欺负人了,但这些又不好和他说明。
只好安慰道:“已经很好了,你年纪还小,时日还长。”
小皇帝神色郁郁,看起来并没有被安慰到,但还是很努力的和孟娴一起看起奏折。
孟娴很是欣慰,她上个世界医女的本事没丢,为小皇帝号过脉。
他没有遗传父亲的心疾,身体康健,好好保养活个六七十岁不成问题,又如此聪慧勤学,颇有明君之相,想必能为这方小世界的生灵带来几分福泽。
崔折澜午憩醒来,重整了衣冠,又恢复了目下无尘的权宰模样。他看过了奏章,颇为讶异,难得夸赞:“陛下实属聪慧。”
顿了顿,又加了句:“安娴公主大才。”
小皇帝懵懵懂懂的看了看孟娴。崔折澜没再说什么,为他们讲解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崔崔:我不吃,是我天生就不爱吃!嗯嗯……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