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人丁兴旺,萧府占地广阔,是西城柳影巷里的独一户。
与南宫家极致奢靡的赤柱金瓦不同,萧府的屋舍景观处处精雕细琢,却毫不张扬,彰显着清贵雅致的文人风骨。
堂中,得了消息的萧父与萧母早就等在了这里,萧承安赶忙上前拜礼。
萧父身形挺拔,面容严肃,一身松涛色的锦缎长袍,腰扣玉带,带着上位者的富贵与威严,他满意的拍了拍萧承安的肩膀,目光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自豪与关爱。
“你助藏剑山庄击退鞑靼的事情,我已在邸报上看过了,不错。”
萧母神色温柔,满面笑意:“安儿如今是举世闻名的大侠了!”
“娘。”萧承安有些不好意思,“您就别打趣我了。”
萧承安拉着孟娴介绍过,萧父不动声色,微微点头示意,萧母则是有些讶然。
雍容端庄的美妇人目光含笑扫过二人,拈着锦帕掩唇轻笑。
“别看你爹不言语,他可想着你们呢。一得信就叫厨子备好了宴席,还特地请了关外的大厨。”
绝影峰地处关外,萧承安七岁起就久居那里,口味也渐渐更偏向于那。
萧父萧母特地派人去学,在京中开了家关外风的酒楼,每年萧承安回来时都会叫来府中做上几道,免得他不适口。
萧承安这几年走南闯北,各地风味都吃过,哪里会有什么不适。
萧父萧母又何尝不知,只是父母的关爱不会因儿女日渐强大而减少,他们只是想把一切能想到的事情都为他做到罢了。
萧承安笑着应下,满脸期待,和孟娴说要她好好尝尝关外的美食。
大户人家的席面当真丰盛,有颇具京城特色的京酱肉丝、黄焖鱼肚、薄饼烤鸭,还有更多关外风味的菜肴。
肥美的林地野鸡炖上鲜嫩的榛蘑,裹着糖浆酸甜可口的锅包肉,炙烤过的羊腿被片好摆成精美的花瓣形状……
孟娴瞧着人多,本还有些不大好意思,却见身旁的萧母下箸如飞,不一会功夫便挟空了小半盘锅包肉,满头珠翠半点未乱,脸上笑容依旧端庄。
“吃呀,女孩子要多吃肉,才能皮肤嫩滑。”
她笑眯眯的招呼着孟娴。
孟娴大为赞同,感叹人间有知己,随即释放天性与她的新知己一同饱餐了一顿。
萧承安与萧父坐在一侧,父子二人互看了一眼,默契的提起酒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承岩一脸呆滞的坐在下位,他看看这边对酒的父兄,又看看那边凑在一起猛吃的母亲和孟娴,只觉得场面莫名的和谐又不和谐,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仔细想了半天,悲哀的发现不和谐的因素竟是自己。
一顿饭吃的餍足无比,孟娴与萧母说着天南地北的美食,竟聊的十分投缘,不亦乐乎。
萧母不但爱吃,更爱做,谈起美食烹饪技巧来头头是道,连厨艺上佳的萧承安都忍不住插嘴细问了几句,想来是水平还在他之上。
饭后,孟娴难得地有些吃撑了。
富贵人家膳食/精致,搭配讲究,冷热荤素搭配,还有餐前养生汤、餐后小甜水,她不知不觉就吃了很多。
孟娴正瘫在檐下躺椅上,揉着肚子消食,萧承安来了。
“吃多了?”
“嗯,消消食。”
“哪有躺着消食的。”萧承安失笑:“出去走走吗?”
孟娴一拍即合:“好啊,正好去看看宝庆。”
这位真正的神医谷医女坚守初心,一路走一路行医救人,从西南云谷一直走到京城,最近在南城开义诊,免费给乞儿老弱配药。
京城向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一路从城西萧府行至南边,巷道越发狭窄,院墙也低矮了许多,浓郁的市井气息却有着别样的京都风味。
宝庆的义诊摊子在晚市的深处,孟娴二人到来时她正拿着个冰糖葫芦啃的香甜,嘴边带着晶亮的糖渣,一双圆又亮的猫儿眼气鼓鼓的瞪着身旁的萧承岩。
“再敢说我师姐坏话,信不信我真给你下毒!”
萧承岩委屈道:“你的冰糖葫芦还是我买的。”
宝庆哽住,吃人嘴短,她很想有骨气的还回去,又舍不得到嘴边的美味,犹豫了一下,“哼”的一声扭到一边去吃。
“他说我什么了?”孟娴笑道。
“师姐!”
宝庆眼睛一亮,蹦蹦跳跳的扑过来,没心没肺的把萧承岩说过的小话全都抖落了出来。
说罢,还气愤的剐了他一眼,道:“太过分了!”
“确实。”
萧承安皱眉应声,训斥道:“吃了饭就不见影子,居然是来这里说人坏话的。”
萧承岩手足无措,一个头两个大,他倒也没说什么很坏的话,只是担忧哥哥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性命不保罢了。
天知道为什么那个一看人就很好的医女非要给哥哥下毒,而哥哥明明知道却甘之如饴。
他的哥哥如此高大英俊,京城关外无数女子倾慕于他,馋他身子的不知凡几,他怎么如此想不开,偏偏爱上个馋他命的。
爱情使人盲目,情真天易老,意切人路绝,话本诚不欺我。
孟娴倒没觉得什么,从第一次见萧承岩她就知道这人是个憨憨,说什么做什么也不大放在心上。
萧承安却很是严肃,认真说教了一番:“你年纪不小了,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
“须知‘说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哪怕只是为了归正自己的德行,也不能轻易语人是非。”
萧承岩规规矩矩地垂头听训,心中不无懊悔。
真是现世报来的快。
也怪他,说未来嫂子的坏话给她师妹,半刻钟都没有就被抖落到了正主面前。
他自小受世家严格教育,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平素以君子道自我约束,不爱说三道四。
只是不知为何,一到宝庆面前他就管不住嘴,什么都往外说,哪怕是吃了什么菜、看了什么风景这种小事都想告诉她。
宝庆没想到萧承安会这么严肃的批评萧承岩,还扯到了君子德行上。
她不知怎的就感觉背后毛毛的,好像自己也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冰糖葫芦也吃不进去了,老老实实的站成一排跟着听训。
末了,萧承安让萧承岩先回去,既然决定了这两年都要外出游历,那在家的时光就要多陪陪父母、多温书,以免游历归来,武艺提升了功课却落下了,遗憾落榜。
萧承岩好不容易被放过,却不见高兴,他意意踟蹰的应了是,走后不过半刻又在巷口探头探脑,回来扔下了一大堆点心果子,还有爆肚、卤串之类的小吃。
“今日看诊的人多,才闲下,宝庆还没吃晚饭。”
萧承岩解释,又转头对孟娴说:“孟姑娘也尝尝吧……先前是我不好,实在抱歉。”
孟娴对他笑了笑,说没关系,还拉了拉萧承安的袖子。
他面色也缓和了下来,摸了摸弟弟的狗头,“知道了,快回去吧。”
宝庆吃的头也不抬,萧承岩憨笑了两声,离开了。
“人家给你买那么多吃的,你都不和人告个别吗?”孟娴问道。
宝庆抹了抹嘴,满不在乎:“有什么好告别的,一天见八百次,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八个时辰他都在。”
孟娴奇道:“他这么闲的吗?为什么总和你在一块。”
宝庆也很纳闷:“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又不会医术,整天待在我的摊子上干嘛。”
萧承安看着真心实意在纳闷的师姐妹两人,心情十分沉重,为自己和弟弟都捏了把汗。
尤其是他自己,不知还有多少时间,能不能等到她开窍的那天。
孟娴陪着宝庆一同义诊,收市后又将她送回了客居的安济院。
这里是朝廷设立的收容孤儿独老的地方,宝庆近来都居住在这里,为这些贫苦人治病养身。
“我还以为你住在萧府呢。”孟娴道。
“萧承岩倒是叫我去了。”
宝庆挠头道:“萧家不是江湖人,我毕竟是个姑娘家,住过去不大好。”
孟娴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萧承安。
她不懂这些凡人的礼节,不知未婚的姑娘不好住到男性友人家中,萧承安却是大户人家出来,一贯守节知礼的。
怎么他什么都不说,顺其自然的就给她安排好了住处,萧父萧母也笑眯眯的欢迎。
回去的路上,她有些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母亲很喜欢你。”萧承安开口。
“我也很喜欢她。”孟娴微叹,萧夫人真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最投缘的人了。
“若不是年龄相差太大,我都想认个姐妹了。”
人家才四十出头,她三万高龄,实在差的太多。
萧承安大惊失色:“那怎么行?”
孟娴一时走神,脱口而出:“你嫌我年纪大?”
萧承安:“……”
孟娴回过神来,懊恼自己一时嘴快。
和萧承安太熟了,她越发的不设防。这要是传回冥界去,还不得让人笑上个几百年。
萧承安也没再说话,仿佛没听到那句话一般。
两人在傍晚的京城里闲逛,直走到暮色四合,月上柳梢,才回了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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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萧夫人提着食盒来到小儿子的房中。
“娘瞧你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饿了吧?”
萧承岩抓着根棒骨啃得喷香,感动地说还是娘好。
萧母擦了擦小儿子的花脸,柔声问:“那位孟娴姑娘,你认识的吧。你怎么看?”
“……我没眼看。”
萧承岩悲愤道:“我看都不敢看!”
“我的哥哥,我高大俊朗,武艺不凡的哥哥…如今袖子里揣着松子,包袱里装着梳子。美色误人,话本诚不欺我!”
最主要的是,她还想要他的命!
痴男怨女,情真天易老,意切人路绝啊!
萧承岩心里憋闷,不敢把这些说给母亲听。
“说的叫什么话!”萧夫人曲起手指,狠狠敲向小儿子的头。
“娘——”萧承岩捂着头委屈的喊。
萧夫人看真给敲红了,伸手揉了揉,叮嘱道:“安儿这样做才是对的,你以后有了心上人也要这样。”
“对媳妇好些总是没错的,要记住,家和万事兴。”
萧承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喔”了一声。
高大的少年脸上还带着油花,手拿着棒骨,懵懵懂懂的,却不知怎的红了脸,纷乱的思绪里有一双古灵精怪的猫儿眼瞟来瞟去,好似在嗔怪一般。
不知她今晚吃饱没有。
萧夫人看他居然说着话都能走神,一脸的傻样,忍不住头疼道:“把你那些话本子都扔了,多看些能长脑子的。”
“娘——”
屋内再度响起哀嚎。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服了晋江,膳食/精致,为什么中间两个字要口口,你不口谁会想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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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真天易老,意切人路绝。
后半句是宋词化用,很喜欢这句,原词如下:
《霜天晓角·连环易缺》南宋 吴礼之
连环易缺。难解同心结。痴騃佳人才子,情缘重、怕离别。
意切。人路绝。共沉烟水阔。荡漾香魂何处,长桥月。断桥月。
騃 ai 二声 痴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