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咣当——
下工的敲锣声想起,等到记工员记好工分,有本事的自己也默着工分回家记下,等到分粮算总工分的时候,还会对一对记工员的数,看对不对。
周二锤看到记工分画下两个完整的正字,才满意点点头,背着手朝家去。
“老二!二锤!”
周二锤停下脚步,一看是老爹周老头,父子俩一个模子,同款背手,周老头走到他跟前后也没停示意一起走,周家老屋离得不远,和周二锤家中间就隔了个大山坡,几分钟的路程。
他们大队基本都是这样,大多数屋子与屋子之间距离都建的比较远,只有自家亲兄弟才会建成一排相邻的屋子,跨一步就能到对方家。
“那个事你晓得了不?”
“哪个事?”
“就你侄子永玻,不要该娶媳妇了吗。前两天你娘到你家,本想着你闺女是高中生,认识的人多,有合适的正好介绍给她堂哥……”
周二锤垂着的头点了下:“晓得。”
等了半响,周老头也没听见老二继续说,而是闷不吭声走路。
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
“老二,这事你怎么看?”
周二锤闷闷地道:“琳琳……她能认识什么人,能不受欺负算好了。”
周老头神色不咋高兴了,老二什么都好,就是心长偏了,不向着自家老爹老娘和兄弟,连媳妇和闺女都管不了。
周二锤:“老四不是在镇上上班,老四出息,认识的人更多,做叔叔的帮侄子说媒也说得过去。”他知道自己嘴巴笨,便把闺女说的话直接搬了出来。
周老头沉默,老四的话,说实话确实更合适,可那老婆子说怕打搅了老四的工作,况且,老四自己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周永璠比老三家的周永玻只小一岁,所以有什么肯定都是先紧着周永璠来。
最后灵光一闪,两人呢另辟蹊径想到了老二家念高中的闺女身上,说不得老二家闺女认得的姑娘更多,条件更好。
哪成想,老俩口都拉下脸皮让帮忙了,老二家闺女还拒绝了。
现在又听到老二的口风,晓得他对这事的态度了。
周老头轻哼,似是而非地说:“老二啊,亲兄弟之间得好好维系啊,两个眼珠子不能光盯着你那个小家啊。”
“你看看大队里,没有兄弟的,连平时和人说话都不敢大声。”
他只是想告诫一下老二,别娶了媳妇就忘了爹娘忘了兄弟,习惯了老二时不时的闷不吭声,没指望他能有个什么反应。
偏偏周二锤开腔了,还让他差点被噎住。
只听他说:“啥都不做才能维系好。永琸才结婚没多久,我们这转头就给永玻说媒,能合适么。”
永琸是他大哥周大锤的二儿子,前阵时间结的新媳妇,人就是一大队的人。都是堂兄弟,年纪相差不大,能不对比一下?
周老头:……这还不是永琸结婚前没想到这茬儿么?
想到了,大致也轮不到老三家的永玻了,谁让老俩口现在是跟着老大家的一起生活。
等回到家,周婆子一看周老头板着脸过来,就知道事儿没成了。
她顿时也挂上了脸:“这老二也是,还是当人家伯伯呢,让给办点事都不应!”
碰巧,两个孙媳妇都在外面,大孙媳妇在带着两岁大的曾孙玩,新进门的小孙媳妇没注意时还不明显,周老头看得出她在竖耳朵听,顿时碰了老伴胳膊,让她别说了。
“这事既然就这样了,以后都不要再提了,这都是命!”
“赶天跑一趟老三家,让老三家的寻摸着一个老实本分手脚手脚勤快的就行了,最好在附近找,清楚底子。”
周婆子没想到这老头子不过找老三说几句话,回来说算了就算了。
“你真是的,主意一天换一个!”
老三家的不应承,他们也没办法。
旁边的小孙媳妇果真在听着,听完还悄悄地撇撇嘴角。
晚上躺在床上,还心怀好奇地小声问自个男人:“明明你也是爷奶的孙子,他们咋不操心你,跑去管三叔家的堂弟?”
虽然要是先前管了,她就嫁不了这个男人了,但老俩口这两天替三叔家的那么折腾,越发衬出她男人不受待见。
瞧低了她男人,不就是等于瞧低她?意思是她男人只配得了她这个农妇,而三叔家的堂弟就得配镇上的姑娘?
周永琸没媳妇想得那么多,随口道:“三叔三婶为人老实,又只有永玻一个儿子,爷奶免不了操心多点。”
小孙媳妇腹诽:老实,这老实得多好,差点老实出一个镇上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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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周玫专门等大家上工后,脚步急促又不显混乱地向蔡家走去。
等在地坝上看到某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面色如常地走了过去,递给他东西。
“邮局还没有你说的东西。”她解释,还给他肥皂票。
蔡建军腿伤没好完,也不影响他杵着拐杖站得笔直,没有伸手接的意思:“麻烦你了,下次……”
“没有下次。”她漆黑的眼瞳对上他过于亮的眸子,回得铿锵有力和笃定。
周玫自然地移开目光,落到他身后被风吹得摇曳的野草,解释道:“我后面一段时间都不会去镇上了,你找别人帮忙跑腿吧。”
蔡建军面色不变地点了点头,还是没动作,只道:“给你就是给你了,是我预估的失误,不能白让你跑一趟。”
周枚微微扭头,看他。
蔡建军一动不动,一副坦然地任她瞅。
几秒钟后,周玫确定他是认真的,才收回了自己手,重新把票装回兜里。
“谢谢。”
说得很真诚。
然后转身要急着去地里上工。
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蔡建军心突地一跳,莫名开始发慌。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如果今天他就这么让她走了,两人以后怕是真的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周玫同志!”
等看到她疑惑地转过头来时,蔡建军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真的喊住她了。
他嘴巴张了张,恢复平时的镇定,沉稳地说道:“如果你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可以找我。”
心里有点明白她现在的处境,他不知道具体的,但听说过前几天她亲妹妹才挨了后娘的打,还是在众目睽睽下。他倒也没只听一半,知道好像是因为她妹妹不想下地,才被收拾了。
看她老实的样子,不至于像妹妹一样,但指望能有多好,也是不可能。
周玫显然没料到他要说的是这个,愣了一下。
不过,“不用了……”
蔡建军打断她,放开拐杖三秒钟,立正向她敬礼:“我是一个军人,有义务帮群众解决一切困难!”
周玫怔了怔,像是想到什么嘴角闪过一抹笑,很快就没了。
她第一次以很认真的神情看他,说:“我马上要相亲了,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看到自己的相亲对象有困难而去找别的男人解决。”
“谢谢。”她向他垂了下头,又说了一遍。
不再犹豫地转身走了。
蔡建军久久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