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去黄泉的方法有什么?
原地去世。
薄朝彦去黄泉的方法有什么?
「神明大人,我带着朋友和纯人类崽子来找你唠嗑啦!」
伊邪那美听到了薄朝彦的请求,只是眨眼的时间,一行人就已经出现在了那条熟悉的狭窄甬道中。
黄泉是神明主宰的地方,伊邪那美不喜欢有隐瞒,所以安倍晴明的阴阳术直接失效。
在朝彦想要带着其他两个往前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腿少了一只。
身后的人扶住了他。
“……谢谢。”薄朝彦向麻仓叶王道谢,并且很自然地将他视为了会一直提供帮助的「拐杖」,指着鬼火聚集的方向,“往那边走吧。”
麻仓叶王有些不自在。
在成年后,他几乎没有和薄朝彦近距离持平过视线。
小时候,叶王看薄朝彦脸上总是有浅笑,那是一种令人困惑又难以言表的微笑。
表情是用来判断此时当事人心理状态的重要考量,叶王在平时不需要观察那么多,因为每个人的心里话都会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他的耳边,好的,不好的,温馨的,肮脏的,一览无余。
只有在面对薄朝彦或者安倍晴明,灵视失效的叶王,才会拾起自己察言观色的伎俩,这种伎俩还经常失灵。
叶王的一身本领都是师从安倍晴明,晴明的教法总是有种不顾人死活的高效,如果埋怨的话,晴明就会用夸张的口吻说出真挚的话:
「因为叶王是天才嘛,我只是按照我能接受的程度来教学,难道叶王是想要偷懒吗?」
学习阴阳术的过程非常折磨人,可带来的好处是清晰可见的。
对力量的掌控充斥在四肢百骸,方术是他们的利器,晦暗、神秘、带着谁也给不了的安全感,以及站在高处俯视的畅快。
只是在看见薄朝彦的时候,那些感觉又会全部消失了。
狂言家似乎是跳出了力量体系的存在,阴阳术、咒术……这些东西不是权柄的象征,更像是放在房间里的香囊,或是制作精美的勺子。
没有了香囊,房间只是少了一股熏香;少了勺子,也会有其他的器具来正常饮食。
或许这就是他挑选同伴的方式,不管是安倍晴明,还是源博雅,或者是更早之前的五条知和禅院荒弥。
「我和他们不一样。」麻仓叶王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薄朝彦对我也和对他们不一样。」麻仓叶王也很清楚这一点。
世人都想从狂言家这里寻求一个答案,他亲口诉说的情况不多,更常见的是写在纸上。这种寻求无可厚非,叶王不会反驳自己也存在这样的念头。
问题在于,他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麻仓叶王讨厌人类,讨厌那些钻进耳朵里的话,这构不成问题。
而若是将这种讨厌转化为能令自己舒心的问题,例如:我要怎么毁掉那些讨厌的东西?
叶王能想象到,要是拿这问题摆在安倍晴明面前,晴明会用含糊地语气感叹:你还真是个坏心眼的阴阳师啊。
如果拿这问题送到薄朝彦面前,对方……
对方也只会微笑着说:这样啊,那么,叶王你要加油了。
因为薄朝彦认可人类的一切,之中当然也包括了所有不好的东西,包括了「麻仓叶王」。
所以麻仓叶王不会问这类问题,他明白对方给出的不是答案,而是一种赞许和鼓励。
薄朝彦鼓励他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可麻仓叶王的行为并非出于那些。
他研究生和死,想要找到起死回生、或是长存于世间的法子,目的连自己也不清楚。
如果真的要静下心来,花上时间来叩问自己,企图用薄朝彦最擅长的语言来归纳——那只能算是一种渴望。
麻仓叶王并不喜欢薄朝彦,连对教导者基本的爱重也没有,即使作为老师,薄朝彦无疑比安倍晴明优秀太多。
可他还是想要证明:即使我做不到像安倍晴明或是源博雅那般,我和其他人也是不一样的。
我不会受到生死的限制,我能用无穷无尽的时间,来找到你所看重的东西,即使我现在还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到那时候,你看我的表情又会是什么样子?
薄朝彦并不清楚麻仓叶王的想法,光是警告安倍晴明别对这里的东西摸摸碰碰,就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你不会真的把这一趟当作旅游参观了吧?”
安倍晴明理直气壮:“说不定来这一趟就是永居,提前了解一下不是很有必要的吗?”
薄朝彦:“……你可以当着黄泉女神的面这样说。”
晴明不平道:“你怎么能将我当成博雅那样的莽夫。”
“……你可以当着博雅的面这样说。”
“我说的次数也不少呐!”
薄朝彦:“……”
等终于来到鬼火指引的大殿外,高耸的黑色巨门紧闭,抬头向上望的话一眼望不到边。空气的温度也骤然下降,枯萎哀败是唯一能感受到的气息。
在叶王的搀扶下,朝彦走到门前,晴明突然冷不丁问:“就不提前叮嘱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吗?”
麻仓叶王也看了过来。
薄朝彦一边回忆,一边将手贴在门上。
黑门没有「温度」可言,如果不是表面存在类似礁石般的凹凸,手掌覆在上面会感觉其实什么也没摸到。
一边用力,朝彦一边说:“伊邪那美是一位漂亮又仁慈的神明,脾气也很好,即使在盛怒下也会做出公正的裁决。”
安倍晴明:“……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已经来到门口了,所以故意说了一些动听的话?”
薄朝彦不理他,随着那扇门被推开的沉重声响,他敛下眼,似乎是在对这叶王说:“以及,对她隐瞒姓名是没必要的,神明知晓一切。”
短短顷刻后,安倍晴明和麻仓叶王心中都不免涌起完全一致的结论:
薄朝彦或许,是一个没有审美的家伙。
高坐在殿上的主宰睥睨着来者,宫殿的漆黑完全不影响他们能看清伊邪那美的模样。
如磷火般幽森的眼睛,浅笑时候露出的猩红利齿,如无数藤蛇般叠在一起的黑色长发——和薄朝彦所说的所有形容,半点不沾边!
薄朝彦则是有些意外,伊邪那美居然没有用袖口遮住脸。
这或许是神明的某种恶趣味,在发现安倍晴明和麻仓叶王目光的含义后,伊邪那美眼眶的磷火闪烁,威严的声音传遍整个宫殿。
“是谁准许你们抬头?”
黄泉丑女从她几乎铺满地面的长袖中飞出,和宫殿中的鬼火飞曳在一起,发出比哭喊还要凄厉的哀嚎。
是有点不礼貌。薄朝彦想着。
跟着一起来别人家中,见到女主人之后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就算竭力隐藏也没用,正如他所说的,神明知晓一切。
朝彦用仅剩的那只眼不闪不避和伊邪那美对视,语气十分谦卑。
“他们只是在赞叹您的公允。”
伊邪那美:“就连你也要对我撒谎吗?”
“并非如此。”薄朝彦拍拍叶王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再搀扶自己。
叶王似乎有些意见,但没在伊邪那美面前表达什么,只是松开了手。
黄泉丑女飞到了薄朝彦身边,化为了当初他见过的普通侍女模样,被白色幕布盖住的脸低垂着。
朝彦被黄泉丑女扶着,离伊邪那美更近了一些,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仰头的角度也更高了。
“人都会变老。”他说,“英姿勃发的人在迟暮时,也会皱纹横生,美艳动人的女子敌不过岁月,面颊松弛,眼角下垂,牙齿也会脱落——这是属于人的无能为力。”
“可是您持有不变的力量,您可以将自己塑造成任何期望的样子。不去那样做只是因为您固守本真,知晓一切事物的本质,这才是真正的公允啊!”
伊邪那美不怒自威,面无表情看着薄朝彦。
许久后,她才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和好看完全不沾边的诡异笑容:“我还是很喜欢同你讲话。”
薄朝彦颔首:“感谢您的耐心。”
“既然你知道我的公允,那也应该知道,死而复生是不被我准许的事情。”伊邪那美抬起手,黄泉丑女将麻仓叶王带到了同薄朝彦相同的位置,“即便如此,你还是将这个僭越者带到了我的面前。”
薄朝彦稍微向前一步,挡在了叶王面前。
“并非如此。”
“看来你又准备了能应付我的说辞。”伊邪那美又笑了,似乎在期待薄朝彦能拿什么作为回答。
“观察「何为人类」,这是您赐予我的责任。”
“你得到答案了吗?”
“我已经将答案带到您的面前了。”薄朝彦说,“自认不属于人世间,却还是被人所牵绊,所以与人有了紧紧联系的安倍晴明。具有属于人类的自觉,却讨厌人类,试图钻研人所不能及的神迹,不自量力的麻仓叶王……还有我,薄朝彦。”
“你又如何?”
“我有自知之明——我和他们有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的能力不足以向您阐释,不过对于您而言,即使披上盔甲一般的东西,您也能一眼看破我的藏匿吧。”
漆黑宫殿中,主座上无上的主宰凝视他许久。半晌后,伊邪那美的心情骤然好了起来,仿佛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薄朝彦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伊邪那美让他和那个烦人的东西去到人间,想看他们两个会演变成何种模样。他们俩都打破了预期,就连打破预期的后续也是令人惊叹的。
薄朝彦去到了人的世界,展现出非人的一面,即便如此也被接纳了。
那个家伙则是在世界游荡,只要薄朝彦还在,他就能肯定自己的存在并非特例,于是便有了自我认同。
明明是很难活下来的。
薄朝彦自己也说过这样的话,在他和安倍晴明探讨的时候,伊邪那美听见了。
「因为弱小,所以所求得更少。丢掉自尊心,丢掉心目中理想的生活。他们变得谨小慎微,愚昧、沉默、眼中常含泪水。他们变得阴险,低贱,让自己的感知越来越粗钝。」
这句话反过来理解的话,则是在说强者的困境。
因为强大,所以所求更多。没有生存的烦恼,开始追求更加不合实际的东西。
他们不可一世、傲慢、自认矜贵,觉得世界上不应该有自己无法征服的。
然后他们发现,其实是有的。
人的极限就在哪里,那是一条很单薄的界限,神说,你不可越过,所以他们究其一生都会在线的那头苦熬。
自尊心是最致命的毒药,五条知和禅院荒弥不就是那样死掉的吗?
薄朝彦和那个烦人的东西需要面对的也一样,能困扰他们的唯一问题就是:我是谁?
至今,他们都没有答案,却觉得自己能找到答案,不会被困死在其中。
“这样的话,你还是没能给我完整的答复。”伊邪那美说,“狡猾的薄朝彦,你想让我放你回去,所以才用这样的方法推延能留在人间的时间。当真大胆。”
“我只是不想辜负您的信任。”薄朝彦说。
伊邪那美接受了这个说法:“你可以回去,他们两个就不必了。我想不到让他们离开的理由。”
薄朝彦回头看两人,安倍晴明在此时大步向前,脱口而出:“我无权置喙您的决断。事实上,我认为您的做法完全正确,我和叶王应该被留在这里,哪能凭着私欲要求神明呢?”
言辞真切,没有半点虚假的成分在里面,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薄朝彦:“……”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有点想法的。
唯有强行被晴明捎上一起的麻仓叶王,他满脸不可置信。
这太超纲了,合着你鼓动我一起来就是为了送死的,是吧?是有什么仇恨需要你做到这一步,明明是你给了我一个惨绝人寰的童年啊!
薄朝彦猜叶王是这个意思,或许表述要更雅致一些。
如果不是还在神明的面前,估计他俩怎么都得打一架,叶王从此被晴明冠上欺师灭祖的罪责,而晴明也会被疯狂辱骂——叶王阴阳怪气的技能在这些年还是有些长进的。
伊邪那美盯着安倍晴明,最终看向薄朝彦:“原来只有你视为了「万」而来的。”
薄朝彦也不管晴明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了,立刻回答:“我想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伊邪那美轻飘飘说,“世上居然还有会对那个烦人的蠢货一见钟情的人,我很好奇,所以让她回答我的疑惑,她答不上来,所以被我留下了,没有去转世,尸体自然也就不会腐烂。”
薄朝彦:“……”
“等她答上来再说吧。”
这很难评价,毕竟薄朝彦刚才才天花乱坠吹嘘,说伊邪那美公正不阿……
那也行吧,你是神明你说了算。
“你们呢?为何而来?”伊邪那美问晴明。
安倍晴明笑得狡黠,面对阴晴不定的任性女神也没什么拘束的意思:“为了印证一件事。”
“何事?”
“黄泉之主主宰死亡,这是无可撼动的铁则,只有人试图僭越,我和叶王对此诚惶诚恐,担心他们唐突到您,所以才会不请自来冒犯。”
晴明先是学着薄朝彦的方式一阵乱吹,无视了叶王已经想要撸袖子揍他的恼怒,见伊邪那美没有发怒的倾向,他接着说。
“「泰山府君祭」,这是阴阳师研究出的方术。可只有您有解释的权利,这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