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第 129 章 《诅咒神明》-朝彦与……

薄朝彦是在抵达了平安京之后,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有个便宜兄弟。

坏了。

见到了历史上的传说人物,加上和五条悟名字发音完全一致的五条知,再加上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太好玩了,再再加上安倍晴明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无数个原因相互叠加,导致朝彦在答应了晴明的邀约后立刻和他们一起离开了荒原。

完全忘记给兄弟讲一声了啊……

薄朝彦挤出了一点点愧疚,但不多。

他和兄弟的相处模式相当散漫,对方很多天不回洞窟的情况也是有的,说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不如说是住在一起相互照应的……室友?

不过室友也没有他们这么奇葩吧,朝彦还记得自己被对方无聊时,四只手举着抛着玩的模样。虽然能交流沟通,那家伙还是我行我素的,想一出是一出。

「停下来啊别抛了」、「就算你砍来野豹的腿,我也不能用啊」、「请不要戳我空掉的眼眶……有眼珠的那边更不能戳」……诸如此类的话他全当耳旁风。

这样一想,薄朝彦最后那点愧疚也没了。

就算发现他不见了,便宜兄弟多半也只是因为事情不受他控制而恼怒一阵,然后就把这件事完全抛之脑后。

少了一个平时多嘴让他注意饮食健康的麻烦,这下他可以敞开肚皮为所欲为了。

多么健康的兄弟关系!

“先去见忠行老师吧。”安倍晴明的话打断了薄朝彦的思绪。

五条知立刻反驳:“先跟我回五条家。”

他直接抓住了薄朝彦的手,“这件事本来就是交给咒术师负责的,安倍晴明只是一定要跟着我一起而已,阴阳师那边没有做任何准备。”

“嗨呀,让朝彦跟着你一起去被众人参观吗?真是不知待客之道的小鬼。”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晴明直接喊薄朝彦「朝彦」了,一点也不见外。

“说得像阴阳寮就是一堆什么好人一样。”五条知端着架子,“「阴阳寮最受期待的晚辈」和「五条已经备受瞩目的下任家主」,当然是后者更有话语权。”

“瞧见了吗,朝彦,就是个这样自傲的小鬼。明明之前回答了名字之后还红着脸,差点羞哭出来。”

“安倍晴明!!!”

他们两个又开始熟练地拌嘴,薄朝彦全当双人漫才听着,挑开牛车的珠帘往外望去。

平安京是日本京都古称,因为是具有一定历史底蕴的首都,很多京都人都会称呼京都以外的地方为「乡下」,就算是寸土寸金的东京,在他们眼中也只是边缘小城市。

他们的牛车驶入的是正面的罗生门,朱雀路为轴,贯通南北。商业区、居民区和皇城被道路划分至泾渭分明。现在是下午,沿途的小贩还在劳作,吆喝着叫卖。

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人了啊……

薄朝彦用自己仅有的那只眼睛注视着车外的一切。偶尔有抬头的行人看见牛车里那只眼,愣在原地半晌,随后摇摇头,念叨着应该是看错了。

唯一一个没有愣住,也没有劝说自己这是幻觉的,是一个穿着葱绿狩衣的男人。

剑眉星目,五官板正,身材修长,他看着三十岁有余,周身没有其他装饰,仅手持一把折扇,在牛车前挥下扇羽,牛车应声而停。

安倍晴明从牛车上跳了下去,喜出望外道:“忠行老师!”

“你带回来了什么人?”男人低声问道。

“薄朝彦。”晴明只是简单说了他的名字,然后转过头向薄朝彦介绍道,“这是贺茂忠行,我的老师。”

贺茂忠行啊,也是在历史上有所记载的人物。活跃在平安时代中期,是阴阳寮土御门家的始祖。

*《朝野群载》一书中,就有「村上天皇藏水晶念珠于箱,令忠行卜之」的记录。

是个不管在民间还是官方,都相当权威的阴阳师呢。

“初次见面。”薄朝彦老老实实和他打招呼。

贺茂忠行点头,向牛车中的五条知说:“五条家正在找你,请先回去吧。”

贺茂忠行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听他这样说,五条知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坚持,昂着下巴:“多谢转告。”

就是临走之前还剜了晴明一眼,颇有种「你小子居然找家长」的气急败坏。

“老师怎么会来这里?”看的出来晴明是真的很高兴,在自己老师面前也流露出小孩心性。

“阴阳寮出了大事。”

“大事?”

“所以需要你跟我来一趟。”

“我能做什么呢?”

忠行摸了摸晴明未束冠的发顶:“等你看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向薄朝彦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黄泉气息的「人间异物」,伸出手:“现在没有能暂时安顿你的空暇,请也随我来。”

***

史称贺茂忠行擅长占卜,曾经用占卜之术帮助许多法师避开了祸端。

所以他能提前知道薄朝彦的到来……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

此刻的朝彦正沉浸在「这还是除了琴酒之外,第一次有『长辈』抱我诶」的奇妙观感中。

兄弟倒是偶尔会把他举到头上,那仅存在于暴雨将至,急需找地方避雨的时候。四只手把薄朝彦按得严严实实,真的很难不认为这小子是拿他当伞使。

「你就不能和雨说一声,别再瞎下了吗?烦不烦啊。」兄弟还会下达这样雨听了都得气得流泪的命令。

薄朝彦只有一条腿,行动当然是不便的。

因为五条知将自己换洗的衣服给了他,腿部的缺失在跪坐的时候其实并不明显,可这些异常被忠行直接看穿了,握住他的手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贺茂忠行身上有很淡的兰花香气,更多的其实是墨的味道,是能明确感知到「文明」这种东西存在的气息。

闻多了血腥和烤碳味道的薄朝彦抽了抽鼻子,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他就这样被贺茂忠行单手抱着,忠行手里的扇子交给了小跑跟在旁边的晴明,小阴阳师拿着老师的扇子翻来覆去把玩,笑得像是小狐狸。

穿过朱雀大道,他们一路来到了皇城外的某处宅邸。

宅邸外早有等候已久的阴阳师同僚,见道贺茂忠行后立刻迎了上来。

“您终于来了。这个孩子他——”那人焦急的神色在看见薄朝彦后怔了片刻,视线落点放到如黄泉般漆黑的眼眶中,半天都没能挪开。

有点奇怪。

一路上的普通人,以及这个阴阳师,他们是首先关注的是自己缺失的部分。

而薄朝彦记得,不管是自己的便宜兄弟,还是晴明、或是五条知和贺茂忠行,他们看的永远是自己拥有的那只眼睛,而不是失去眼珠的眼眶。

「从根源上就存在差异啊。」朝彦想着。

“大臣们还在苦恼吗?”贺茂忠行说。

阴阳师回过神,忙不迭带他们往里走。

“已经快到要面见藤原大人的时间了,大臣们实在没办法,急得一直在询问您的踪迹。”

顺着走廊走到屋后,站在外廊就能看见里面数位红黑身影——平安京的文官衣着黑色,武官则是鲜红。

“我们都这副模样了,你怎么一点对待正事的羞耻心也没有,忠行!”

“别说了,总得先把这件事先解决了啊!”

“贺茂忠行不是历来擅长占卜,怎么就没算到我们有这一劫。阴阳寮是做什么用的?”

“要我说,不如还是去寻求咒术三大家的协助,这群阴阳师看了半天也没辙啊!”

“……”

贺茂忠行的到来就像是往即将烧开的水壶中投入了石子,所有人都沸腾起来,埋怨声不绝,听得人耳朵疼。

而和这些急切话语迥然相反的则是,这群红黑大臣脸上的面具。

没错,是面具。

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着一张白色面具,有点类似能乐中主角表演时佩戴的那种,但却要粗糙许多。

艺能表演的面具需要将喜怒哀乐的情绪放大,来表达表演者的情绪,他们脸上的面具却不一样,可以说是毫无情绪可言。

漆黑的眼,漆黑的嘴,完全是比缄默更浓厚的沉闷气息——乍一看简直就是一群死气沉沉的尸体。

薄朝彦注意到,在面具额头的位置上,有着精细的黑色纹路。

稍微对历史有所研究的话就会知道,那是藤原的家纹。

在平安京前后期,大家族并没有确立各自的家纹,等到了末期,随着源氏和平氏之间的对立越发激化,双方在战场上才开始采用家纹来区分各自的军队。

等到了镰仓时代,几乎每个武家都有自己的家纹。

安倍晴明活跃在平安京中期,按理说这个时候还没有家纹的兴起才对。

薄朝彦知道这件事绝对和藤原脱不开联系。

贺茂忠行完全没有急切的意思,也没有把薄朝彦放下来,反手揪住打算往外跑的安倍晴明:“你要去哪里?”

“去找阿知啊,他们不是想找咒术师来解决吗?就让咒术师来好了。我去邀请的话,说不定还能为他们省下不少酬金呢。”

晴明仰着头,无比诚挚地回答。

薄朝彦看见贺茂忠行嘴角抽了一下,叹了口气,这才对旁边的阴阳师说:“你们先把事情告诉晴明吧。”

晴明还打算尽显叛逆本色,伸出手就要捂着耳朵,被贺茂忠行一个眼神逼退了动作。

“请讲……”他有些不情愿道。

***

事情发生在今天上午,这群大臣在家里被仆从的尖叫声吵醒,还没发怒惩处仆从,便被惊恐的妻子推到了铜镜面前。

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可怖的面具,面具边缘紧紧贴着下颌,根本无法摘下来。

有怪事发生怎么办?当然是马上联系负责这些古怪东西的专业人员,平安京的专业人员有两类,一类咒术师,一类阴阳师。

咒术师是独立的家族,并不属于官方机构,所以这群大臣自然托人找到了阴阳寮。

平安京的鬼怪太多了,加上这群惜命的大臣有屁大点事都会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所以一开始,阴阳寮当值的阴阳师还没怎么当回事。

等前来传话的人实在是太多,他们也逐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又不是什么传染病,怎么有名有姓的大臣全部都给传染上了呢?

修为堪堪的阴阳师完全看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有稍微资深一些的*大属职提出了解决办法。

「此面如同有生命者。喜怒哀乐藏匿依凭,佩戴者笑之,怒之、哀之、怨之皆刻至其上。去其隐匿,则可破。」

翻译一下就是:面具嘛,就是用来掩盖情绪的东西,只要你能表露出情绪,那么面具的功能就不存在了,咒也就破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直接成了一个死循环。

要怎么摘

——让大家看见你在狂笑就行。

要怎么让大家看见我狂笑呀?

——摘

要怎么摘

——让大家看见你在狂笑就行……?

阴阳师们傻住了,不会了,让他们在这个完全闭环的死结中找到解题答案实在是太为难他们了。

所以他们不得不找上平时只服务于天皇陛下的贺茂忠行。

贺茂忠行知道了这件事,沉思片刻后并没有立刻动身前往大臣齐聚的府邸,而是算了一卦,然后去到罗生门前等待自己的弟子。

“这是只有晴明你能解决的事情。”贺茂忠行说。

安倍晴明拿自己老师的扇子转了半天,最后敲实在掌心:“我明白了。”

薄朝彦看着晴明两步向前,走到最外面大臣的面前:“请把手递给我。”

一旁的阴阳师提醒:“贸然接触的话,或许会被咒影响到——”

他的出言还是太晚了,几乎是在晴明的小手和对方接触的瞬间,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模一样的面具。

还真是传染病啊?

薄朝彦想着,突然感到重心一晃,贺茂忠行把他放了下来。

同时,忠行手指掐了一印,口中念念有词。当他手指弹开的时候,薄朝彦突然发觉自己空掉的左腿居然有了感觉!

不止左腿,还有空掉的左眼眼眶也充盈了起来,双眼的视野被补足!

“暂且这样吧。”忠行和颜悦色道。

薄朝彦点点头,又听见了晴明透过面具嗡嗡的声音。

“我讨厌平安京大多数的人。”

贺茂忠行又叹了口气。

“阴阳寮的蠢货也很多,帮助烂在女人肚皮上的家伙是为什么?驱逐的是恶鬼还是冤魂,谁能分清呢?”

贺茂忠行又又叹了口气。

“诸位大人都是自找的麻烦,不需要嬉笑怒骂的是你们,真的到了面具掩面的时候又慌张不已。既然是自己佩戴上的假面,又在惊慌些什么呢?”

贺茂忠行叹气个没完。

薄朝彦在心底「哇哦」了一声,听着安倍晴明无区别开火,周围的人听得一愣一愣,因为忠行没有阻拦,所以也不好出口呵斥些什么。

而在晴明畅所欲言之后,他脸上的面具应声而碎,掉在地上,成为再简单不过的木制碎壳。

“就是这么简单,面具是掩盖真实的器物,只要表露真实自然就能破咒。”安倍晴明瞥一眼众人,“老师找我,是因为你们本来就对我颇有微词,所以就算说出了会冒犯你们的真心话也无伤大雅。”

“晴明。”贺茂忠行终于喊停了。

安倍晴明笑笑:“大属职只敢说「表情」,那只是代表内心的一种方式,「语言」则是表现内心的另一种方式,只要诸位大人能让代表自我的内心话被众人听见,咒自然就能解开了。”

此言一出,贵臣和阴阳师都沉默不语。

谁敢在众人面前像晴明一样说真心话呢?谁又敢真的去听那些真心话呢?

不少阴阳师已经想要落荒而逃了。

安倍晴明虽然受到器重,但他只是一介*皇历生,在场的阴阳师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被称为阴阳师,但实质上几乎全是阴阳生往下的职位,只有贺茂忠行的官职稍高。

所以大属职不是不知道解决办法,他们只是不敢提……

甚至不敢来到这里,只派他们来遭罪。

“要让他们说出能代表自我的内心话——是这样没错吧?”薄朝彦突然说。

他一直乖乖呆在旁边,好奇地捏着由贺茂忠行虚构出来的左腿和左眼。

薄朝彦如今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他确实也能依靠这只腿正常行走,空掉的眼眶能看见原先视线受挡的地方。

阴阳术还真是神奇啊。

所以稍微报答贺茂忠行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安倍晴明右拳轻点左手掌心:“对哦,对于你而言,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吧!那就拜托你了!”

在贺茂忠行还在疑惑自己弟子在说些什么的时候,薄朝彦缓缓踏出一步,走进大殿——

“「畏忌」。”他说。

话音刚毕,前列衣冠单大臣突然开口:“可千万不能得罪藤原。”

脸上的面具瞬间裂开一道缝,缝中不断有声音传出。

殿上的人听到此言,面容开始发白,衣冠单大臣立刻伸手捂着嘴部的位置,可那股不属于他的声音依旧在说着令人心惊肉跳的话。

“关白兼太政大臣藤原忠平,左大臣藤原实赖,又大臣藤原师辅,大纳言藤原显忠……更别说中纳言、权中纳言和参议了。在位重臣有一半以上都是出自藤原家……我得咬紧牙关,绝对不能得罪他们!”

他脸上的面具碎了一地,露出惨白又绝望的神情。

满座死寂。

薄朝彦又说:“「赍恨」。”

“藤原忠平实在可恨!”一道声音从大殿后方高声扬起。

“分明是在借助皇后诞辰胡乱行事,我等臣子却只能仰人鼻息,可恨,太可恨!”

贺茂忠行已经明白了薄朝彦在干什么。

他道出了人心中的「狂言」,「狂言」的咒压过了面具的咒,这些人开始不受控制地诉说自己从始自终都不敢吐露的真心话!!!

“不要再——”贺茂忠行想要阻止薄朝彦,先不说这种行为的本质是什么,让一群朝中大臣在这里敞开心扉说明话……还有比这更灾难的事情吗!

而薄朝彦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被阴阳师虚构出的那只眼睛依旧呈现出虚无的暗淡,而他自己的那只眼却氤氲起令人心惊的暗色。

他很满意能和人心「对谈」,想要听到更多隐藏在面具后的话语。

“「絮烦」。”

“光是寻常事务已经够烦了。除了《后撰集》的编纂工作,天皇拥簇和歌,在皇后诞辰后还要操办盛大歌会,哪来的时间在这里同你们磨叽。”

“「谵妄」。”

“为何要召集大家来这里……啊,同僚的脸都成了一个样子,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惶惧」。”

“难道是上次的事情被发现了?藤原纯友的「承平天庆之乱」已经结束,我未受波及……莫非我还是暴露了?”

“「惬怀」。”

“真是活该,我也是活该。哈哈哈普天之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真该让藤原也来听听!”

“「风檐寸晷」。”

“……怎么、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在说这样恐怖的话?我……我怎么也开口了?”

“「哀毁骨立」。”

“这下谁还有活路呢?我这样的臣子一抓一大把,听到了这些,谁也不会放过我吧。”

“「艴然不悦」。”

“你这只腿只眼的怪物!都做了什么好事!阴阳寮呢?贺茂忠行!你到底想做什么!!!”

每次说话,这些人的面具都会裂开一道缝隙,幽幽的黑焰荡在空中,被贺茂忠行捏咒捕获。

阴阳师们额头渗出冷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股恶意的强大,又或是听到不能听的话而感到后怕。

是安倍晴明悄然握住了薄朝彦的手,薄朝彦转头看去,晴明脸上浮现出恬淡的微笑:“差不多了吧?再听下去就只剩下他们对你的抱怨了。”

“原来是阴阳寮的主意!”说话的大臣脸上的面具已经碎成一地,露出原本的面容,此时又惊又怒地喊道。

薄朝彦看向他,那人顿时毛发倒竖,被这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孩童吓得不敢再有言语。

那并非人类!

人类不会拥有这样密不透光的墨色双眼,仿佛把一切都要吞噬进去,幼童模样的躯壳里藏着他们不能探究的东西。而不管那是什么,都绝对与人类无关!

晴明还在笑说:“道谢的话还是不能省的,这是礼节。”

“晴明——”贺茂忠行厉声唤弟子。

安倍晴明吐了吐舌头:“算了,事情也解决了,还得多谢朝彦啊!”

薄朝彦:“不用谢,应该的。”

他们一个敢谢,一个敢答。只有贺茂忠行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大臣碍于阴阳寮的地位,以及「每个人都在出言不逊」的事实而没有发作……等到这些话传到藤原耳朵里,又会是什么样子?

“总比让他们带着面具面见天皇陛下要好吧?这面具上的纹路看着眼熟,不是和上次藤原大人拿出来给大家观赏的面具如出一辙吗?”晴明直言不讳说。

薄朝彦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和安倍晴明一起等着贺茂忠行的决断。

贺茂忠行没有去探究面具的事情,在场的人听到藤原的姓氏之后也悄无声息熄灭了追查的心思。

不管是不是藤原那边出了问题,没人敢去过问什么。

忠行仔细端详着薄朝彦,在他身上看见的不光是浓郁得漆黑的咒,还有和自己弟子如出一辙的,令人头疼的东西。

他喃喃地叹息:“「狂言家」啊……晴明还真是找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涉及的人实在太多,源头又是藤原,再追究下去只会闹得每个人都颜面无光。

从大殿出来,看着牛车上两个热络交流的小孩,贺茂忠行沉吟片刻,攀上牛车落座。

“今后不可再轻易说出「狂言」了,薄朝彦。”

薄朝彦歪着头:“可面具伤人。”

“附有咒的面具伤害他人,由心的面具伤害自己。”忠行说,“有的人需要面具才能存活,伤害自己……这是他们为了存活而拥有的权利。”

薄朝彦瞥向安倍晴明,小阴阳师恰好也在看他,两人相视无言,在沉默中交换彼此的观点。

“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教导。”薄朝彦最后向贺茂忠行颔首,“也很感激您的阴阳术,我才能够正常地行走,正常地睁眼。”

“阴阳术也是有时效的,最多只能维持半天时间。我会将此术教给晴明,今后就由他来维持术式吧。”

晴明扬起笑:“是,谢谢老师!”

“这样一来,藤原是不会让你进宫的……不如说以后他们都会躲着你走了……”忠行和颜悦色感叹着,突然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薄朝彦,“难道你就是有这样的打算,才将事情搅得一团乱吗?”

“怎么会呢,我哪会想得那样多。”薄朝彦说着,唇边浮着一丝笑意。

***

【此面如同有生命者。喜怒哀乐藏匿依凭,佩戴者笑之,怒之、哀之、怨之皆刻至其上。去其隐匿,则可破。

晴明阴阳者,五行仙才初显。一语道破玄机,真言入耳。

「狂言」显倪,人畏之,敬之,隐之。忠行谓其:非常人者。众说纷坛,相传至今。

……

带上面具,掩盖五官,闭口不言,这是平安京的常态。忠行这样说。

由心的面具伤己,而人类是能为了活下去而伤己的生灵——我记好了这则道理,准备交付给黄泉女神。

在忠行离开后,晴明却说,世界上没有只伤己的东西,真实和虚伪都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哪有自己独自受害的目的呢?

那只是心甘情愿带上面具的人为了安抚自己的说辞。

「忠行老师也不例外。」

「那你呢,你又如何?」我问。

「阴阳师需通晓人性,精通汉诗,也得具有吟咏和歌的能力,乐器自然也不能落下。典雅卑劣,这就是我想带上的面具。」

我点头:「那么你又伤害到了谁?」

晴明大笑:「首先是你啊,朝彦。是被我从荒野之处骗来黑暗时代,让那些家伙吐露不堪的你啊!」

我跟着他笑起来:「那便无碍。」

我重复了一遍:「那便无碍。」

——————《怨咒和歌集》·诅咒神明·平安京卷·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