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盯紧了眼前的林指挥,心中有许多话想说。
他想不到,当他与诸野站在一块时,竟然会有人觉得他是恶霸,而诸野是那朵可怜的小娇花,可这世上毕竟没有人知道他竟还能看穿别人心中所想,这实在是个绝对不能外传的秘密,那不管林指挥再怎么在心中骂他,他也只能强行忍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已经没有办法如方才那般心平气和地与林指挥道谢了。
谢深玄只能勉为其难朝林指挥点了点头,算是谢过,而后转身看向身后的诸野与小宋,低声说:“我们走吧。”
陆停晖虽是醉酒“闹事”,可毕竟未曾打人,至多只是在街上抱着人哭罢了,相较之下,这实在不算是什么太大的过错,若能告知伍正年,那接下来给陆停晖的惩罚,应当也会较轻一些。
他的目的至少已经达成了一部分,今日之事若能如此结束,也还算是圆满。
林指挥送他们离开此处,一路直到门外,林指挥站在一旁,不住同他们作揖道别,谢深玄看他一眼,果不其然便见着林指挥头上顶了大字。
「这姓谢的瘟神,终于走了!」
谢深玄:“……”
谢深玄看他一眼,那行字便开始了疯狂变化,飞速转换成了下一句。
「他看我干什么啊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他是不是要对我的俸禄下手了」
谢深玄:“……”
「快走吧快走吧没有人想看见这样的瘟神呜呜」
谢深玄:“……”
谢深玄略微侧身。
「太好了他要走了,可怜了诸大人,下半辈子都要看着这样的瘟神过」
谢深玄:“……”
谢深玄发现了。
那些认识他的人,大抵已分成了两派极端。
与他熟悉一些的,每天都巴望着他与诸野的关系能够改善,诸如他表哥之类的人,甚至还希望他与诸野能够更近一步。
而与他不熟悉的那些人,则是将他当做是什么洪水猛兽,总觉得他和诸野走得近一些便会吃了诸野,可明明诸野比他要可怕多了,他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诸野就不一样了,诸野一拳能打三个他,他们两站在一块,明明是诸野比较可怕啊!
谢深玄又莫名想到了些一些古怪的事情。
他想,若真有一日,他与诸野走到了一块,那这些人又会怎么想?
总不会觉得……是他手握玄影卫的把柄,强行胁迫诸野的吧?
谢深玄皱起眉,总觉得自己已经猜中了往下的发展,若真有那一日,这朝野之中,必然要传出一些奇怪的谣言,也许会说他找着了令诸野身败名裂的把柄,再以此要挟诸野与他交好,诸野是受害者,而他,则是那个恶霸。
谢深玄登上马车,最后从车帘的间隙中看了林指挥一眼。
眼见他离开,林指挥头上终于又变幻出了另一行大字,谢深玄自缝隙中随意一撇,几乎抑不住满心震惊。
「诸大人能和这个恶霸关系匪浅,一定是受了这个恶霸的胁迫吧!」
谢深玄:“……”
什么啊,这都是什么啊!
他为什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猜中啊!
谢深玄只觉心情复杂。
他坐在马车内,越想越觉得奇怪,而小宋不知他们接下来要去何方,不由凑上前来,从马车一侧询问谢深玄,问:“少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深玄叹了口气,道:“先去那酒肆看看吧。”
说完这句话,谢深玄却又有些难以抑住心中的报复之意,忍不住掀开车帘,看向马车一侧正要上马的诸野,道:“你上马车,我有话同你说。”
诸野:“马……”
谢深玄:“先留在此处,也不会丢。”
诸野:“……”
诸野只好再回首看向林指挥,希望林指挥能够再帮他这个忙,林指挥当然不可能拒绝,只不过他一面答应,头上却又不由跟着飘出了一行满怀惊恐的大字。
「太惨了!这果然是胁迫!」
「连我看了都觉得心疼!」
-
谢深玄放下车帘,马车内便只剩下了他和诸野两个人。
诸野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还颇为不解看着他,等着他将要出口的话,而谢深玄待马车自南城兵马司前驶离,方才开了口,道:“诸大人,今日我忽而发现,你并非如我所想的那般不善言辞。”
诸野:“……”
谢深玄:“那你面对我时,为何又要如此呢?”
他的确天性恶劣,就仿佛他幼时故意欺骗诸野,令诸野唤他做哥哥一般,总是不时便想逗一逗诸野,就比如此刻,他自己心知肚明诸野为何同他说话时总是万般紧张,抑不住支支吾吾,却仍是要问上一问,好见一见诸野回答时止不住面红的模样——诸大人的这幅姿态实在少见,而他又觉得很喜欢,既然有机会,他当然要想办法多看几眼。
可诸野只是有些古怪地看了看他。
谢深玄:“诸大人,你——”
诸野:“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谢深玄:“什么?”
诸野:“我既心悦于你,在你面前时,自然会难抑紧张。”
谢深玄:“……”
谢深玄微微睁大双眼,显是未曾料到诸野会这般理直气壮地冒出这些话来。
诸野却还有话说。
“他们与我而言,是无关之人,我同他们说话并不需要费心在意,自然不会‘不擅言谈’。”诸野轻声说道,“可你不同。”
面对谢深玄时,他心中总是思虑过多,便难免格外在意,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他只在面对谢深玄时会如此,至于其他人,他根本就不曾想过要去在意,那平日该与他们说些什么话,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再说,他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当上的玄影卫指挥使的,若他真无半点与他人沟通的能力,那这位置,只怕早就要换人了。
“你应当也知道,你对我而言,与他人不同。”诸野微微侧首,看向身边的谢深玄,认真说道,“你在对我笑,我怎么能不心乱。”
谢深玄:“……”
谢深玄匆匆移开目光,莫名觉得有些脸热,说话时也难眠有些支吾,小声应道:“我……我知道了。”
他是想逗一逗诸野,可却不曾想过,他有朝一日竟会在此事上,将自己也给绕进去。
他也算是发现了,自从他与诸野将话说明之后,诸野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若能直言,则必然直言,哪怕这言语并不优美,可言语中的深情,谢深玄却是能感觉得到的。
他甚至觉得,正是因为诸野平日并不会对他人这般,所以每一次诸野同他说这种话,他都有些难抑微促的心跳。
他终于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叫诸野与他同乘,诸野在他身侧,他便无法集中注意,甚至控制不住反复小心去看诸野究竟的神色。
诸野没有看他,他便安心一些,可下次再去偷看时,他却正与诸野对上目光,谢深玄不由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诸野却忽而道:“那日我说过,要为你补上这些年的生辰之礼。”
谢深玄:“……”
谢深玄猛地又想起那日醉酒之后的尴尬之事。
他不想回忆,匆匆摆手,道:“不必了,此事并不紧要。”
诸野:“你说要我请你到临江楼内赏景喝酒。”
谢深玄:“不喝了不喝了……这辈子都不想喝了……”
诸野:“不如就今日,你看如何?”
谢深玄:“……”
“你要去的那酒肆,就在临江楼一侧。”诸野说道,“你若是不打算喝酒,那就喝茶。”
谢深玄:“我……我不是……”
诸野:“如何?”
谢深玄:“……”
诸野这样看着他,谢深玄实在很难拒绝。
他终于勉强点了点头,道:“那……总得要同高伯说一声……”
诸野:“待会儿让小宋回去说便好。”
谢深玄:“小宋?”
“我住在你家中,晚上一道回去就好。”诸野平静说道,“有我在,不可能会遇到危险。”
谢深玄:“……”
谢深玄不习惯说话如此直白的诸野,他也没有办法拒绝如此直白的诸野。
片刻之后,谢深玄还是点了点头,小声说:“先去酒肆看看再说。”
诸野没有异议。
等马车终于到了那酒肆,诸野去同小宋嘱托今日之事,让小宋先回去,他稍后会带谢深玄一块回来,小宋听完后简直恨不得立即扭头就跑,一面很是感动,想着诸大人终于有了出息,那他应该也多多为诸大人想想办法。
比如说——
将马车也一并带回去,然后去兵马司,把大人的马送过来!
同乘有什么意思?
夜中同骑游街才有趣味!
-
谢深玄进了酒肆。
这酒肆内的人都不认识他,他便也不必客套,拉住一名店伙计,直接便问了陆停晖醉酒一事,想弄明白今日陆停晖究竟为何要喝那么多酒,又为何会难过到当街抱着人嚎啕大哭。
可酒肆伙计睁大了双眼,显得很是惊讶。
“喝醉了?”那酒肆的伙计讶然道,“他今天没有喝酒啊。”
谢深玄:“……没有喝酒?”
“那小陆不小心将酒打翻,将衣服弄湿了。”伙计挠了挠头,有些不解,“他平日身体不好,最近天气又凉,掌柜的担心他着凉,让他回去换身衣服再来,他就离开了。”
谢深玄:“……”
“不过客官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伙计皱皱眉,道,“他走的时候,的确是有些摇摇晃晃的。”
谢深玄:“……”
伙计迟疑道:“他不会……这样就醉了吧?”
谢深玄:“……”
谢深玄愣住了。
陆停晖,在酒肆偷偷打工的陆停晖。
他酒量不会这么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