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总算还略微心怀良知,又害怕谢深玄在这种地方胡乱填严家之人的名字,以后要招来严家人报复,不由出声提醒,还小心避着阿尔伦,低声说:“少爷,严家之人锱铢必较,若他们发现了,也许会报复。”
谢深玄微微一顿,仔细思索,觉得小宋说得的确有些道理。
于是他点了点头,将那手中白纸揉作一团,再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
小宋略松了口气。
谢深玄:“是我写得不太像。”
小宋:“……啊?”
谢深玄:“严斯玉一般不这么写字。”
小宋:“?”
谢深玄:“这样的确很容易被认出来。”
小宋:“……”
小宋眼睁睁看着谢深玄又拿出了一张纸,再提起笔,略微思索片刻,似乎在思考严斯玉的字迹,然后极为自如转换了笔迹,试探着重新写下一行小字,而后转过目光看向诸野,问:“怎么样,还算像吧?”
诸野认真点了点头,说:“有七八成了。”
谢深玄这才叹了口气,道:“时间仓促,也只能这样了。”
小宋惊呆了。
等等,原来谢大人,还有这种绝活啊?!
谢深玄已在后边写下了严家京中官邸所在的位置,未免错漏,甚至还主动向诸野询问,将严家官邸所在之处写得格外详细,生怕罗娑教找不到地方,而后方觉得心情好了一些,正要将那纸笔放下,却又想起小宋与诸野二人也与他同来了此处,他若是写下名字,当然也得将两人带上去。
谢深玄轻咳一声,扯住诸野的衣袖,低声问:“严斯玉身边的随身小厮叫什么名字?”
诸野:“……”
谢深玄:“他们府中,也总该有个保镖吧?”
诸野:“……有。”
谢深玄低声同诸野笑笑,问:“有同严斯玉关系比较好的吗?给个名字。”
诸野:“……”
小宋希望诸野能够保持理智,不对谢深玄说出后面的话,可在这种事上寄希望于诸野,显然是个很不切实际的想法。
诸野对谢深玄的笑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他至多只犹豫了一会儿,便老老实实开口告诉他所知的严家下人的名姓。
谢深玄毫不犹豫在后写下这两人的名字,只觉心中不快终于有所缓解,他满意松了口气,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他将那薄薄几页纸交还给罗娑教登记此事的教徒,再转过身同阿尔伦道别,阿尔伦果然没有怀疑此事,他显然并不知道谁是严斯玉,只是极为认真敬业地告知谢深玄下次讲经会的时间,而后与谢深玄挥手道别。
小宋不由跟上谢深玄的脚步,紧张道:“少爷,若是严家知道此事——”
谢深玄答:“他们已经报复过我了。”
小宋:“……”
岁初之时,在报国寺外刺杀谢深玄的那些刺客身后本就有严家的影子,而谢深玄既然连刺杀这种事都已见过了,那他早就已经是严家的仇人,如今随便得罪一下严斯玉,让严家人难受难受,这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小宋一怔,竟然觉得自己好像被说服了。
他不再多言,一面沉默想着谢深玄所说的话,总觉得好像还是有哪儿不对,可谢深玄要走,他便去将马车赶了过来,等谢深玄坐上马车,马车终于驶离此处,已要看见京中城门时,小宋却又猛地想起了他们今日来此最初的目的。
等等,他们不是来罗娑教求什么驱邪圣物的吗?
他们还没拿到那圣莲呢,谢大人怎么就想走了!
小宋不由再看向身边的诸野,觉得这对指挥使是好事,他不该去提醒谢深玄,可不想他还在犹豫,诸野却仿佛突然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忽而开了口,认真提醒马车内的谢深玄和洛志极,道:“你们还未拿到罗娑教的圣莲吧。”
小宋:“……”
指挥使大人!您在干嘛啊!
您提醒谢大人这种事情干什么啊!
车内谢深玄果真微微一顿,有些迟疑,像是不知该要如何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勉强开口,道:“我看罗娑教的东西,应该是假的。”
洛志极完全不知出了何事,可他已不信罗娑教了,他便也毫不犹豫回应,道:“肯定是假的。”
谢深玄:“还是回去吧,这种东西,实在信不得。”
诸野说:“那我今日还睡在谢府?”
谢深玄自然只能答应,说:“好。”
二人停了片刻,诸野忽而又开口,略微拖慢音调,道:“那间屋子……”
谢深玄一愣:“什么?”
诸野:“应当已经许久未曾住人了吧。”
谢深玄停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明白诸野所说的,应当是他昨日请高伯找人清出来的,留给诸野暂住的那间屋子。
那房间在谢深玄寝处一侧,几乎一直在空置,的确已有许久不曾住过人了,可他不知诸野为何突然要说起此事,正觉得奇怪,诸野却又忽而小声冒出了一句话来,道:“有些潮湿。”
谢深玄:“……”
谢深玄倒是完全不知还有这种事。
他平日在家中时,不是在书房,便是在卧处,已许久不曾去过那间屋子了,可现在听诸野一说,他仔细回想,那屋子的角度不好,一日中几乎不见日光,的确有些阴暗,又长久不曾住人,也许真有些潮湿,而诸野身上那些旧伤又是最受不得潮湿的。
谢深玄不由有些懊恼,高伯不知此事,自然不会去考虑这些,可谢深玄自己清楚诸野的情况,竟然也忘了去注意这些,而诸野昨夜在那屋内待了一晚上,那手怕是早已开始发痛了,想到此处,谢深玄几乎下意识便问:“你昨夜不舒服,为何不干脆过来?”
诸野:“……我怕打扰你。”
“这算什么打扰?”谢深玄蹙眉反问,“你不舒服,当然要早些告诉我。”
诸野小声说:“好。”
“你今日还是睡在我屋内吧。”谢深玄一顿,又道,“不许拒绝。”
诸野:“……哦。”
谢深玄在马车内,而诸野策马在外,他二人隔着马车车帘交谈,从头到尾都不曾看见对方面上的神色,只是谢深玄听诸野小声说话,便觉得诸野一定又被他心中那些纠结万分的古怪想法缠住了,若自己不将话说得死一些,诸野怕是又要拒绝。
如今诸野答应了,他自然觉得很满意,可两人说完这些话,谢深玄才想起来,他身边还坐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洛志极。
他回过头,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洛志极,正对上洛志极有些不可思议的目光。
谢深玄:“……”
洛志极:“……”
谢深玄道:“……这件事。”
洛志极:“我明白了,怪不得您不觉得生气。”
谢深玄:“……啊?”
洛志极:“原来他们写的是真的啊。”
谢深玄:“……”
谢深玄不由提高音调,毫不犹豫反驳,道:“不是!”
洛志极:“哦哦好的先生。”
谢深玄:“……”
洛志极:“不是真的。”
谢深玄:“……”
洛志极对他露出灿烂的笑:“您放心我已经知道了。”
谢深玄:“……”
……
只有在马车外的小宋,觉得自己洞悉了一切的真相。
他看着策马在旁的诸野,清晰看见诸野脸上并没有半点小心拘谨的神色,他甚至微微弯着唇,看起来似乎心情极好,方才他同谢深玄所说的那些话,显是别有用意。
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谢深玄对他是“关心则乱”,那由这四字,几乎便可衍生出一切“对付”谢深玄的办法。
诸野本不想如此的。
可谢深玄非要说他中邪,至今仍假装着对一切未曾觉察,甚至再三要为他“驱邪”,这实在令他有些气恼,可他下不了手去真的报复谢深玄,到头来也只好在中邪这件事上做做文章,让谢深玄自食其果,再看看谢深玄究竟还能再演上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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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先送洛志极回了住处,而后再一道回到谢府之内,谢深玄又找了高伯,说那间屋子潮湿,诸野今日睡在他屋内,而诸野像是生怕谢深玄多想,主动同高伯说道:“我暂住在外间便好。”
高伯看上去甚为开心,在他看来,外间与里间的差别并不算大,只要能进门就是好事,他匆忙让人将被褥抱过来,急匆匆为诸野准备,而谢深玄忙着为帕拉和裴麟挑选些识字入门能看的书,他便去了书房,只留了高伯与诸野在他的房间之内。
诸野看着屋外的花园,仔细回忆谢家这房子的故事。
他既然清楚京中一切官员的隐秘之事,那谢深玄这房子曾经有过何等的往事与历史,他自然一清二楚,这房子也是前朝留下的官邸,皇上将房子赐给了谢深玄的父亲,之后再由谢深玄继承,而房子这东西,只要时间一长,难免便会死过几个人,而据诸野所知,谢深玄这院子,在数十年前,似乎就发生过意外。
谢深玄带着几本书册回了房间,一眼便看见诸野站在外间的窗旁,正看着院中的花草发怔。
诸野平日对花草等物并无兴趣,他那眼神看得谢深玄莫名觉得有些古怪,谢深玄不由询问,道:“你在看什么?”
诸野却未曾回首,只是平静说:“那有个白影。”
谢深玄:“……”
诸野:“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谢深玄:“……”
诸野:“可刚刚我好像看见了好几次……”
谢深玄:“……”
诸野:“大概还是看花眼了。”
说完这句话,诸野平静关上面前的窗户,却又不由自主般回过神,看向谢深玄,问:“我听闻你这院中……”
他微微一顿,止住了接下来的话,道:“没什么,早些休息。”
谢深玄:“……”
谢深玄止不住胡思乱想。
院中怎么了?院中有过什么吗?
白影?不对,什么白影?
他是不信鬼神,他一点也不信鬼神,可是……
可是这宅子也是前朝旧臣留下的房子,诸野的住处死过好多个前朝官员,那他住的地方……不会……也有些什么吧?
谢深玄莫名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连自己的房间内都有些发寒,他看过的所有灵怪的故事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什么吃人的妖怪,会飞的头颅,吊死的女鬼,每一样都说不出的惊悚可怖,就……就算他不信鬼神,他也是会害怕的。
而在这屋内,只有一人,才能稍许令他缓解心中的恐惧。
谢深玄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诸野。
“先……先别睡了吧。”谢深玄战战兢兢说道,“时间还……还早,坐下来,我们聊一聊。”
诸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