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想辞官回家。
在那一瞬间,他几乎已在心中想好了辞呈的腹稿,反正这官当来没意思,还不如回家去当他的大少爷。
这场面实在过于混乱,谢深玄甚至不知自己应该如何阻止劝架。
其余几名已经赶到此处的先生显然也是如此,太学内的学生大多都是十七八至二十余岁的年纪。身量早已与先生们差不多高了,如今一群学生扭打在一块,若叫几名文弱先生就想将人分开……那着实有些困难。
谢深玄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从第一天听伍正年说学生与甲等学斋的学生打过架起,他就该事先料想到这一幕的。
既然两个学斋的学生早有结怨,那待他们遇见时,总会再有冲突,而裴麟又是个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往上冲的人,若无他人劝导,这矛盾必然要化作肢体冲突,他早就想到这件事,今日也早就该早些同裴麟他们一道过来啊!
帕拉看见谢深玄和伍正年出现,几乎如同见到了救星,激动朝着二人大喊,道:“乌先孙!谢先孙!”
谢深玄:“……”
帕拉:“这该肿么办啊!”
谢深玄:“……”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看向了身边的诸野。
“诸大人。”谢深玄说,“接下来要麻烦您了。”
诸野:“……”
诸野点了点头。
太学生打架而已,在玄影卫眼中,这根本算不得是什么问题,更何况此处其实还有三名玄影卫,除却诸野和唐练之外,小宋还蹲在一旁看热闹,诸野看向两人,小宋一瞬便有了反应,正要上前,唐练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道:“等一等!”
小宋:“啊?”
唐练可清楚记得上一回谢深玄说诸野公器私用时的模样,他与小宋都是玄影卫,和太学毫无瓜葛,诸野现今是太学的先生,他若上前帮忙,不算是公器私用,可若是唐练和小宋动了……
唐练真的很怕谢深玄再骂人。
于是唐练深吸了一口气,说:“还是让大人自己来吧!”
小宋:“……”
“虽然你可以去。”唐练认真说,“但是小宋,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了。”
小宋:“啊?”
唐练:“这是公器私用,不太好。”
小宋:“……”
小宋回过头,看了看诸野,再看了看谢深玄。
“你清醒一点,我现在是谢家的人。”小宋拍了拍唐练的肩,“这可是皇命。”
唐练:“……”
唐练回过头,眼睁睁看着小宋冲了上去,一把按住了两名学生。
唐练再转过头,看向沉默的诸野。
唐练:“……”
该死,公器私用和指挥使大人的想法比起来,果然还是指挥使比较重要。
唐练深吸一口气,猛冲上前,毫不犹豫挡住几名甲等学斋的学生,道:“你们冷静一下,打架是要受处罚的。”
那太学生显然正在气头上,听唐练如此说,也只是瞪他,道:“你他娘管老子的事!”
唐练不由一震,只觉得自从成为玄影卫后,已经很少有人敢这样骂他了。
他甚至还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来太学,是有公务来寻诸野处理,他今日要上值,因而身上还穿着官服,那衣服清清楚楚地显露出他的身份,指挥同知,从三品,还是头一回有太学生这样骂他。
唐练提声道:“我是玄影卫——”
太学生:“我呸!一群看门狗!”
唐练:“……”
唐练震撼。
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诸野,一时不知所措,而诸野微微蹙眉,像是在辨认此人的身份,谢深玄也忍不住有些惊异地挑眉,问:“这是什么人?”
伍正年尴尬解释:“呃……这个……年轻人……轻狂嘛!”
诸野:“户部尚书之子,马崔近。”
谢深玄点了点头。
耳熟,大概写折子骂过他爹四五次。
马崔近身边一名极为高壮的太学生也狠狠推了唐练一把,他看起来不太会骂人,便只是动手,一副打得太狠急红了眼睛的模样,死死盯着一旁的裴麟,若不是唐练在此处拦着,他只怕已要扑到裴麟身上去了。
谢深玄低声:“这又是谁?”
诸野又道:“大理寺卿次子,纪存。”
谢深玄:“嗯……”
也耳熟,把他父母加起来,大概骂过七八次吧。
诸野说过,甲等学斋多为高官子弟,可现今看来,这可不仅是多为高官子弟,怎么好像还多是与严端林有关系的高官子弟。
他再看看其他正着急往上冲的人,好似都不将唐练与其他劝架阻拦的先生放在眼里,他不认识那些人,正想问一问诸野,却见马崔近身后一人探出头来,看向诸野,沉默片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马崔近虽还不服气,可却已停了手,一面狠狠瞪向诸野和谢深玄。
他头上飘着几句不堪入目的话,全都在针对谢深玄,像是对谢深玄恨已入骨,这等污言秽语,谢深玄不想多看,便移开目光,转向狠狠揍人却没有人去阻拦的裴麟。
拉偏架。
谢深玄脑中一瞬浮现几个大字,猛然惊觉小宋和唐练只拦着甲等学斋的人,这分明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拉偏架。
柳辞宇正四处胡乱挥拳,他不太会武,一套拳法打得乱七八糟,可却竟然真的意外命中了几个人,唐练见马崔近和纪存冷静了,正要回首去让带头挑事的裴麟停一停,却不想柳辞宇这一套胡乱挥舞的乱拳,直直便朝着他打了过来。
唐练好歹习武多年,反应灵敏,柳辞宇根本不可能打中他,他毫不犹豫往侧一闪,柳辞宇那一巴掌,便极清脆地打在了马崔近脸上,而后跟着的一拳,则正中了马崔近身后那名年轻公子的眼眶。
对方一瞬捂住了自己的脸,这一下显然挨得不清,反倒是柳辞宇吓了一跳,惊恐不安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再看了看被他打中的马崔近,以及马崔近身后那人,自己先往后倒退了数步,躲到了唐练身后。
“糟了。”伍正年着急道,“那是严太师的孩子。”
谢深玄:“……什么?”
“太师严端林之子。”诸野冷静在谢深玄耳边补上了一句,“次子,严渐轻。”
谢深玄:“……”
“严……严……严……”柳辞宇吓得脸色苍白,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
他毕竟只是个布商之子,能上太学已经很努力了,而谁都知道严端林几乎已能算得上是当下朝中最有权势的显贵,一门荣耀从先朝至今,已有数百年不曾断绝,这是普通布商得罪不起的,柳辞宇觉得自己回家之后,一定会被爹爹狠狠揍的。
裴麟听见了他说的话,从混乱的战局中抽身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正巧看见捂着眼睛的严渐轻抬起头,与裴麟对上了目光。
“严端林怎么了。”裴麟大声说道,“他们欺负人!就该打!”
柳辞宇:“啊?”
裴麟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拳头,朝着严渐轻抡了过去。
帕拉带着哭腔大声喊叫。
“不要打辣!”帕拉喊道,“大家都是同窜!尊的不要再打辣!”
谢深玄:“……”
谢深玄捂住了自己的脸。
-
局面好像变得更复杂了。
等到争端平息,谢深玄看着面前的几名学生,只觉身心俱疲。
林蒲的脸侧被人挠了一道,出了血丝,叶黛霜的头发全散了,乱糟糟揉成一团,束发的簪子却仍旧顽强挂在蓬乱的发间,赵玉光青了左眼,陆停晖青了右眼,左右对称,胖瘦相宜,而柳辞宇崴了脚,只能一瘸一拐站着,连裴麟的眉骨上都擦破了一块,大概是刚才那杯子砸得太巧,一击正中了他的眉毛。
唯一看起来毫发无损的人竟然是洛志极,他抡着佛经在人群中来来去去数回,却好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如今他也冷静了,正站在一旁,满脸焦虑,小声念叨。
谢深玄好奇凑过去,竖起耳朵,正好听见了洛志极语速飞快嘟囔的话语。
“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头。”洛志极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谢深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行善积德。”洛志极继续念叨,“圣主说,救人的功德,可以与一切罪过相抵。”
谢深玄:“……”
洛志极深吸了口气:“嗯,我还是会成仙的。”
谢深玄:“……”
谢深玄竭力平定心神,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吓人一些。
“发生什么事了。”谢深玄问,“打了这么一架,总该有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众人大多低头沉默,显然也明白自己做错了事,他们的分数本就已是负数,现在只怕还要再倒扣许多分,年末考核他们想要合格便已经很困难了,而今看来,这一架下来,怕不是所有人都已可以准备收拾回家了。
没有人回答,连裴麟都紧张低下了头,显然很明白自己挑的事究竟有多大,可既然是他挑的事,谢深玄当然要先问他,谢深玄皱起眉,唤:“裴麟。”
裴麟心虚万分:“啊先生我在我在……”
他飞快抬起头,看了一眼谢深玄,又瞥见了诸野朝他望去的目光,那心虚一瞬转为万般愧疚,几乎毫不犹豫便道:“先生,是他们欺人太甚,是他们先欺负赵玉光的!”
谢深玄看向赵玉光。
赵玉光万分紧张,盯紧了自己的鞋尖,整个人瑟瑟发抖,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团,一面以近乎蚊鸣一般的声音道:“我……是……是我……”
谢深玄:“是你?”
赵玉光:“是……是为了帮我……才这样的……”
他显然愧疚极了,癸等学斋中大半的太学生,都是为了帮他出头打架,才受了处罚来了最次等的学斋,这一回他们更是搭上了所有人,这说来说去,问题好像全都出在他身上,他当然难抑心中不安,甚至垂头丧气低下了头,说:“先生,我愿意受罚。”
林蒲忍不住了,她一下抬起头,大声说道:“先生!他们不仅欺负小胖子,他们还欺负黛霜啊!”
柳辞宇不住点头,说:“太可恨了!怎么可以欺负黛霜妹妹!”
林蒲:“动手动脚的,看起来就想给他们一拳!”
谢深玄看向叶黛霜。
叶黛霜点了点头,用力握拳:“所以我狠狠给了他一脚。”
裴麟又大喊:“他们还说您的坏话!”
谢深玄:“我的坏话?”
裴麟:“呃……他们说了什么来着……”
裴麟挠了挠自己脑袋,竭力回忆方才甲等学斋中学生所说的话。
说实话,那些人骂得太不堪入耳,对于这种刻意污蔑他人的坏话,他大多过耳就忘,现在若是让他回忆,他也只能隐约记得一些乱七八糟的片段。
裴麟努力复述:“他们说您尖……呃……尖……”
知名文盲裴麟,痛苦挠头。
陆停晖喘了口气,回过神来,弱声帮助裴麟补上后半句话,说:“尖酸刻薄。”
裴麟:“哦!对!他们说您尖酸刻薄!”
谢深玄:“……”
挺好的,说得很公正。
比他那天在朝臣头上所见的辱骂要好不少。
裴麟又说:“他们还说,可惜了……呃……什么脸……什么毒哑了……”
谢深玄皱起眉,看向显然将刚才那些话记得很清楚的陆停晖。
可这一会陆停晖却有些犹豫,大抵是觉得那些人所说的话语太过不看,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他飞快抬起眼,扫了一眼谢深玄,又低下头,小声说:“先生还是不要知道了。”
“无妨。”谢深玄道,“你说吧。”
在这段时日中,这等恶语他见得实在太多,早就已经不在意了,只不过他看伍正年在边上沉默听着,而他好歹得给学生找个打架闹事的合理借口,那这些事情,最好还是说得清楚一些。
陆停晖只好垂下头,小声说:“他们说您长得好看。”
谢深玄一愣:“什么?”
“白瞎了您的脸。”陆停晖复述道,“不如毒哑了丢进教坊司中去,也许还能物尽其用一些。”
谢深玄:“……”
这骂法,他的确还是第一次见。
他皱了皱眉,觉得甲等学斋的那些高官子弟,果真大多是纨绔,而后他便转过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伍正年,正要开口问一问伍正年此事的惩罚,却忽而便听见诸野开了口。
“打得不好。”诸野冷淡说,“下次不要再打架了。”
他先觉得有些惊讶,没想到诸野竟然会主动开口劝说学生们,可等他看向诸野时,却又发觉诸野此刻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在认真劝说学生。
裴麟:“可是他们——”
诸野:“下手太轻了。”
谢深玄:“……啊?”
诸野:“可以直接告诉我名字。”
谢深玄:“等等,你不要瞎掺和!”
伍正年清了清嗓子,果断打断了诸野接下来将要出口的话,以免事态朝着更奇怪的地方发展,道:“谢大人,打架这种事,在太学之中,是必然要罚的。”
他连对谢深玄的称谓都客气了不少,摆明了一副要公事公办的模样,谢深玄也只好叹了口气,说:“我明白。”
伍正年道:“只是具体如何处罚……恐怕还需商议。”
他方说完这句话,便见汪退之带着几名甲等学斋的先生,以及几名在混乱战局中受伤的太学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好似带着满腔的怒气,要来找他们讨一个说法。
伍正年匆匆压低声音,同谢深玄道:“谢兄,千万隐忍一些。”
谢深玄:“……”
伍正年:“那些学生都是高官子嗣,怕是得罪不起。”
谢深玄:“……”
伍正年只好说得更直白一些,道:“你已经惹得许多人不开心了,若我未曾猜错,报国寺之事,本就是对你的报复。”
谢深玄终于微微皱眉,道:“我知道。”
伍正年:“这报复,绝不能再来一次了。”
谢深玄:“……”
片刻之后,谢深玄点了点头。
他同意伍正年说的话。
这些人不择手段,恨不得将所有得罪他们的人都铲除干净,皇上让他来太学暂避锋芒,那就是希望他能少惹些事,不要胡乱得罪人,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谈其他。
于是等汪退之带人走近时,谢深玄便摆着端正的态度,带着满面的笑,认真赞同伍正年方才所说的处罚方式。
“大家都打架了,扣分当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谢深玄诚恳点头,说,“只要甲等学斋一起扣,我们认罚。”
伍正年咳嗽一声:“此事如何处罚,具体还需商议。”
汪退之冷哼一声,道:“既是你们癸等学生先动的手,那论罚,怎么也轮不到——”
“可是他们还打了玄影卫哎。”谢深玄毫不犹豫打断了汪退之的话,说,“他们再多扣十分,不过分吧?”
伍正年:“啊?”
汪退之:“……”
伍正年紧张给谢深玄打眼色。
谢深玄只当什么都不曾看见,扭头朝唐练招招手,让唐练走过来,握住唐练的手,给伍正年看了看唐练手上的抓痕。
谢深玄:“对朝廷命官出手,该罚吧。”
唐练:“谢大人,呃……这只是小……”
诸野看了唐练一眼。
唐练:“……”
唐练:“小小一点但是真的很疼可能是内伤的伤。”
谢深玄很满意。
“方才那名太学生辱骂唐大人的话,诸位都已经听见了。”谢深玄说道,“辱骂朝廷命官,好像也不是小事。”
汪退之:“你!”
谢深玄:“好在我们诸大人与唐大人心软,不太想计较这种事情。”
诸野:“……”
唐练:“……啊对!”
谢深玄:“稍微扣个十分,不过分吧?”
伍正年:“……”
诸野:“……”
汪退之:“怎么不过分了!”
汪退之恼了。
他恶狠狠瞪着谢深玄,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将谢深玄抽筋剥皮一般,而后他略退后了一步,放缓了那可怖的神色,摆出一副温和先生的模样,好声好气耐心与严渐轻说了几句话,随后方转过头,再瞪向谢深玄,指着严渐轻的脸,说:“我的学生受了这么重的伤。”
严渐轻两眼乌青,颜色略淡的那一边显然是柳辞宇打的,至于颜色过深的那一边,则该是将门虎子裴麟了不起的手笔。
谢深玄也摆出一副万般无辜的模样,认真听完汪退之的话,而后点了点头,说:“这样啊。”
汪退之:“你们先动手打人,将人弄伤了,而今还要倒打一耙!”
“啊……”谢深玄微微蹙眉,带着些许不解,道,“是你们先动的手吧。”
汪退之:“不可能。”
谢深玄又叹口气,说:“可我们也有人受伤了啊。”
汪退之:“几个奸民——”
谢深玄:“裴麟。”
裴麟吓了一跳,
谢深玄:“你不也受伤了吗?”
裴麟:“?”
裴麟觉得自己没有受伤。
眉骨上稍稍被人砸了一下,算不得多疼,更不用说从外在来看,他的眉骨,实在不足以与严渐轻乌黑的眼眶比较。
谢深玄微微抿唇,像是带着笑,又轻轻抓住裴麟的手,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而谢深玄拉高了裴麟的手,指着裴麟因为和人打架而剐蹭红肿的手背,认真说:“你看,伤得多重。”
伍正年:“……”
汪退之:“……”
谢深玄:“看着就很疼。”
裴麟飞速接收了来自诸野冷漠眼神的信号,恨不得立即跟着谢深玄点头,道:“……嗯!真的很疼!”
谢深玄显然是在睁眼说瞎话。
汪退之不可能接受这样胡扯的说法,他忍不住对谢深玄冷笑,道:“不过是有些红肿罢了。”
谢深玄也道:“不过是有些淤青罢了。”
汪退之:“他伤的可是眼睛。”
谢深玄:“难道手不重要?”
汪退之握着严渐轻的手:“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吗?!”
谢深玄也拍了拍裴麟的肩,将原话奉还:“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吗?”
汪退之:“……”
伍正年:“……你们不要吵了。”
谢深玄:“对啊,扣十分就好了。”
汪退之:“……”
汪退之狠狠瞪上谢深玄一眼,不想再与他们废话,恨恨带着严渐轻和其余几名学生转身离开。
可他转身要走的那一瞬间,谢深玄眼睁睁看着汪退之的脑袋上弹出了无数对他的愤怒辱骂。
谢深玄深深吸了口气。
啊,好快乐,是他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快乐。
这种看对方只能无能狂怒的感觉,真的好快乐!
伍正年跨前一步,急匆匆拉着谢深玄走到一旁,道:“谢兄,我说了,要隐忍!”
谢深玄却道:“来太学这么多日,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伍正年头疼不已:“你该学会收敛,否则若是再出事——”
“无妨。”谢深玄说,“让他们来。”
伍正年:“你——”
“我实在是学不会那个‘忍’字。”谢深玄说,“骂人很爽,待会儿还要再骂。”
伍正年:“……”
谢深玄又问:“伍兄,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大课还要上吗?”
伍正年叹了口气,说:“这还怎么上?”
学生们狠狠打了一架,那么多人受了伤,都需要大夫诊治,而这些人的父母又多是朝中高官,最迟到明日,皇上便一定会知道,届时皇上往下问责,第一个倒霉的,还是伍正年。
他想想就觉得头疼,却又不知道谢深玄为何要这么问,却不想谢深玄对他笑了笑,说:“那我先进宫一趟。”
伍正年:“……啊?”
“他们可说我们是恶人。”谢深玄轻声道,“恶人当然是要先告状的。”
说完这句话,谢深玄转过身,看向了惴惴不安的学生们。
谢深玄:“你们……”
裴麟立马低头,小声说:“先生,我们知道错了。”
赵玉光急得带了些哭腔:“都是我的错。”
林蒲:“对不起……我看他们对黛霜动手动脚,我就忍不住了。”
叶黛霜:“是我先踹那一脚的!”
裴麟:“下次我一定忍住!”
柳辞宇大声:“不是啊!这谁忍得住啊!”
裴麟:“……”
几乎所有人都在脑内重新思考方才那场打斗,那好像并不是什么冲动造成的结果,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很难说他们能克制得住,不动手去解决这个问题。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道:“打得好。”
裴麟:“呜呜我知道错……啊?打得……什么?”
“若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说完这句话,谢深玄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轻不可闻,“我也想朝严端林脸上来一拳。”
后半句话,显然只有在他身边的诸野听见了。
诸野惊讶看了谢深玄一眼,像是想不到谢深玄会说出这种话来,而谢深玄摆了摆手,同过诸野道:“诸大人,还得劳烦您与我一道进宫。”
诸野:“好。”
伍正年:“……我随你们一起去。”
谢深玄惊讶看了伍正年一眼,倒是未曾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裴麟却急了,毫不犹豫大喊:“先生,此事是我挑头,我应该同您一道进宫,主动与皇上说明此事!”
谢深玄:“这倒不必……”
赵玉光也支支吾吾道:“我……是因为我……我也要去……”
伍正年咳嗽一声,道:“有名学生跟着,倒也能代为解释。”
他看向裴麟,对裴麟点了点头,像是答应了裴麟的请求,而后再转过身,挂上了他平日常有的笑,看向赵玉光,说:“玉光,这皇宫啊,实在不是一般人随便就能进去——”
谢深玄:“他是首辅次子。”
伍正年:“——的。”
伍正年:“啊?”
赵玉光茫然无措。
伍正年比他还茫然无措。
“我我我……我爹带我去过几次。”赵玉光支支吾吾紧张说道,“如如如如果不能……那我……我可以请请请……我爹传话吗?”
他一开始紧张,说话便越发支吾,而伍正年睁大双眼,实在未曾想到这太学的学生中,竟还有这么一位深藏不露之人。
其余学生显然也跟着懵了。
“哎……小胖子的爹是……首辅?”林蒲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那个……这个官……是不是比刚刚骂人那人的爹要大啊?”
柳辞宇万分震惊:“我帮首辅儿子打架那些年?”
叶黛霜也说:“现在大家都喜欢这种故事了吗?”
赵玉光看起来好像紧张到了极点,他万般不知所措,已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这幅可怜模样,不由令谢深玄叹了口气,主动与伍正年道:“带他一块去吧。”
伍正年呆滞点头。
太可怕了。
怪不得当初皇上提起太学事宜时,便要问问他裴麟与赵玉光的近况,裴麟是皇上钦点送入太学的,而赵玉光……他那时还以为这是对癸等学斋中最有前途那个人的关注,现在看来,原来是皇上早就认识赵玉光,那不过是对相熟朝臣子嗣的关心罢了。
伍正年深吸了口气。
癸等学斋藏龙卧虎,今后一定要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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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深玄他们来得很巧,皇上正好下了朝,诸野代他们去通报,要不了多少时候,他们便在御书房内见到了皇帝晋卫延。
“谢卿,伍卿。”晋卫延的脸上挂着极为勉强的笑,“你二人入宫求见,所为何事?”
他说完这句话,头上跟着快速飘过了几行字。
「这混蛋谢深玄,一定又是要来气朕了」
「别来了别来了,朕还想再过两天开心日子。」
「啊,今天也看见了谢深玄,今晚大概是要睡不着了。」
谢深玄:“……”
原来皇上对他的怨念,竟然有这么深吗?
伍正年生怕谢深玄乱说话,便先一步解释了今日发生的事情,方才诸野似乎已简单同晋卫延汇报过了,因而皇上并不觉得吃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
谢深玄微微垂首,道:“今日之事,罪责在臣。”
伍正年原以为谢深玄入宫,是为了“恶人先告状”,怎么也没想到谢深第一句开口说的,竟然会是这句话,他微微一怔,侧首看向谢深玄,便又听得谢深玄往下道:“是臣没有教好学生,皇上若有责罚,也该是臣的过错。”
晋卫延似乎觉得好笑,道:“你才去太学几日,他们不学好,与你有何关系?”
谢深玄:“臣有教导之责。”
伍正年深吸了口气,觉得谢深玄抢了他想说的话,心中一时还颇有些无奈,道:“皇上,臣负责癸等学斋的德修,他们出外惹事打架,应该是臣的过错。”
晋卫延又看向他,忍不住笑,说:“伍卿,你也来抢着担责?”
伍正年:“确实是我的错。”
裴麟本来站在几人之后,皇上没同他说话,他便也不敢开口,可如今见两位先生抢着担责,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急匆匆便开口,道:“皇上!我……臣有话要说!”
晋卫延看向他,道:“裴麟啊裴麟,你去太学一年,已经打了两次架了。”
裴麟:“对!这回还是我先动的手!”
赵玉光:“皇……皇皇上!他……他们是为了替替替……”
裴麟:“哎呀,就是我打的,我看他们不爽,没有你我也想动手。”
伍正年:“臣是德修先生……”
谢深玄小声嘟囔:“啊这怎么还和我抢上了……”
几人抢着背锅,晋卫延莫名觉得好笑,再看身边只有诸野沉默不言,于是晋卫延看向了诸野,问:“诸野,你为何不说话。”
诸野:“……”
晋卫延:“今日之事,你就在现场,你应当很清楚。”
诸野点了点头。
晋卫延:“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野沉默片刻,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了他那本专门记载朝臣坏话的小本子,往下翻了几页,冷冰冰板着一张脸,极为严肃开口,道:“今日太学打架闹事。”
晋卫延点了点头。
谢深玄紧张抬首,看向诸野。
诸野:“是我的错。”
晋卫延:“……什么?”
“怪臣身手太慢。”诸野面无表情合上了本子,一板一眼说道,“没立马将他们拦下来。”
晋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