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生平涉猎极广,除却他父亲自幼教他的那些东西之外,他自己也喜欢胡乱学些杂七杂八的玩意,但是这些东西内,显然并不包括骑马。
或者说,所有同武字以及运动沾边的东西,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在这些东西上简直没有半点天赋,无论如何努力,反正就是学不会,还极易将自己弄伤,他少年时,父亲还尝试过请些人来教他,说是强身健体,后来便干脆认清现实放弃了,反正那时的科举还不看武科,他会不会这种事,其实都无所谓。
而现在,小宋竟然想让他当街学骑马,还是现学现骑……
谢深玄觉得,小宋是真的看得起他。
他看着诸野牵着的那匹马,也是头一回去注意诸野的那匹马,这马儿浑身漆黑,非常漂亮,但是那马背的高度就令他难以企及,除非这马儿能像骆驼一样跪下来,否则他是不可能爬上去的。·············
谢深玄非常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还是自己走吧。”
诸野:“……”
诸野看起来有些失落。
谢深玄再做解释,道:“两个人,马会很累的。”
诸野:“……”
谢深玄又深吸了口气,道:“此处也不算太远——”
诸野忽而抬起眼看向他,打断了谢深玄将要出口的话。
“不会累。”诸野说,“行军负重之时,远比此刻要重。”
谢深玄:“……啊?”
诸野:“此处离太学不算太远,我带你过去便好。”
谢深玄:“……”
谢深玄微微蹙眉,回眸看向小宋,小宋却迫不及待立即点头,道:“那我先带赵公子和小将军去太学!”
谢深玄:“等等……”
小宋:“早课迟到要记过的,记过多了会扣分的!”
谢深玄:“……”
小宋显然完美把握住了谢深玄的软肋,谢深玄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诸野所说的“带他过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学生们的学分才是最重要的,这个全是负分的癸等学斋,已经经不起任何方式的扣分了。
于是小宋一把将裴麟拽上马车,毫不犹豫架马疾驰,竭力让马车能够跑得快一些,以免谢深玄突然反悔时,还能将他给叫回来。
谢深玄看着他们的背影,头一回发觉……原来他们家的马车,还能跑这么快。
他停顿片刻,却又恍惚想起一事,喃喃说:“等等,京中不允许跑马……”
诸野:“……”
谢深玄:“这小宋——”
诸野忽而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胳膊,道:“深玄。”
谢深玄足足吓了一跳,满怀不安回过头去,便诸野以那种异常吓人的神色,蹙眉沉默看着他。
谢深玄:“诸大人……你……”
“你不会骑马。”诸野像是鼓足了勇气,说,“我扶你上去。”
谢深玄:“……”
谢深玄看向面前的马儿,陷入了沉思。
这么高,这让他怎么爬?
“你踩着马镫,用力,再翻身上去。”诸野说,“放心,我在这儿,马不会乱动的。”
谢深玄:“……”
谢深玄又回过头,看了看那马镫和马背的高度,沉默片刻,道:“……你真的觉得我做得到?”
诸野:“……”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说:“我试试吧。”
于是他真的按着诸野说着的办法,踩上脚蹬,第一次试图用力,失败,第二次勉强够着了马背,但只有片刻短暂时光,而他们还在大街上,谢深玄两次尝试,已有人好奇朝这边看来了,他莫名紧张,甚至想,要不……他干脆还是走路去太学吧。
他正想放弃尝试,却忽而觉得诸野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腰。
“我扶你上去。”诸野说,“不要紧张。”
谢深玄不可能不紧张。
他怕冷,因而哪怕是春日,也层层叠叠穿了许多件衣服,可那感觉实在明晰,他总觉得诸野的手掌正贴着他的腰,便不由自主绷紧了脊背,有些不知所措。
诸野说:“踩马镫。”
谢深玄便僵硬着蹬住了马镫,正不知该不该使力翻身,诸野已搂着了他的腰,几乎是带着他一瞬翻上了马背,可如此一来,那便是他坐在马前,而诸野环着他的腰,握住了马身上的缰绳。
等等。
谢深玄僵住了。
他原先只是觉得小宋说得有些离谱,可等真的上马之后,他方才发觉,此事不仅是离谱,显然还有些难以言明的尴尬。
“这可是在京城。”谢深玄僵硬说道,“路上还有许多人……”
诸野:“嗯?”
“两人一道同骑不太好。”谢深玄毫不犹豫说,“我还是自己走吧。”
可他已在马上,而诸野又扶着他的腰,若诸野不帮他,他自己着实很难下去,而诸野显然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听了谢深玄的话,也只是轻声在谢深玄身后回答,说:“无妨。”
谢深玄:“……你我二人均是须眉男儿,路人难免要觉得惊异。”
诸野:“我穿着官服。“
谢深玄:“……啊?”
诸野:“他们不敢多看玄影卫。”
谢深玄:“……”
谢深玄觉得诸野说的这句话很不对。
若在朝官员均威吓百姓,并以此为傲,那这朝廷,不就成了天下的敌人吗?他不免皱起眉,下意识想要点出诸野话中的问题,可还来不及开口,诸野已一夹马腹,令那马儿小跑起来,一面道:“早课要迟到了,可能要快一些。”
谢深玄:“……”
谢深玄极其紧张地想要抓点什么,好稳住身形,可缰绳在诸野手中,抓马儿的鬃毛,他又担心会弄疼马儿,偏偏这马儿跑起来时略有颠簸,谢深玄总担心自己会掉下马去,一时不知所措,到了最后,只好抓住了诸野的手。
诸野微微一顿,迟疑片刻,将一手松开了缰绳,试探着扶住了谢深玄的腰。
谢深玄没有反应,大概太过紧张,他压根没有觉察。
这马儿小跑,太学很快便到了,门口两名守卫一见诸野便站得笔直,可那惊讶的目光却控制不住落在与诸野同骑的谢深玄身上,谢深玄闭着眼,想反正平日也不会与守卫有交流,这尴尬很快就过去了,只要诸野扶他下马,只要他们走近太学之中。
伍正年:“嗯?谢兄,诸大人,你们怎么……”
谢深玄:“……”
等等,伍正年为什么会在这儿。
谢深玄惊慌四望,方见伍正年站在正门一侧,那地方实在不太起眼,所以他一开始并未注意到。
而更糟糕的是,不仅伍正年在此处,连那位玄影卫指挥同知唐练也呆呆站在一旁,目光先落在两人身上,再缓缓下移,看向诸野搂着谢深玄腰侧的那只手。
谢深玄:“……”
“我不会骑马。”谢深玄努力解释,“所以诸大人才带我来此……”
他话音未落,那太学内已蹿出一名心慌意乱的年轻仆役,吓得面色苍白,毫不犹豫朝着众人大喊:“大人,不好了。”
谢深玄一僵,又看向了这人。
“学生们打起来了。”那人大声喊道,“癸等和甲等又打起来了!”
谢深玄:“……”
谢深玄:“啊???”
-
谢深玄跟在伍正年身后,匆匆赶往打架现场。
今日有一节大课,伍正年请了京中闻名的先生来此处为他们讲授课业,因而几乎所有学斋的学生都汇聚在一块,而也正因如此,早已结仇的甲等和癸等见了面,莫名其妙就打了起来。
谢深玄他们来的时机正好,这一架正到最精彩的时候,裴麟以一敌二,压着甲等学斋一名人高马大的学生,狠狠往人脸上抡拳头,林蒲脸上挂了彩,叶黛霜连头发都散了,而赵玉光惊惶不安站在一旁,像是不知所措,直到打得正凶的裴麟看见了他,扭头朝他大喊:“赵玉光!”
赵玉光吓了一跳,再看边上有另一名甲等学斋的学生正朝裴麟冲过去,他心下一横,想也不想,干脆闭上眼,猛地朝那人一扑,以他的百斤之躯,死死将人压在了身下。
瘦弱的陆停晖紧张万分,两股战战,在边上不住碎碎念叨,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林蒲从战局中勉强抽身:“能动手的,为什么要跟他们废话!”
被拽掉了花哨大红披肩长巾的柳辞宇握紧拳头,大声喊道:“小胖子都上了!”
陆停晖:“切……切莫以多欺少!”
裴麟:“我们才少啊!”
陆停晖:“……”
陆停晖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跟着扑向了赵玉光身下正奋力挣扎的那名学生,狠狠将那人一块控制在了赵玉光身下。
一片混乱之中,只有洛志极依然沉稳坐在原地,看他那厚厚一本佛经。
他手中甚至还握着一串念珠,口中振振有词,像在念经,好似整个人已经超然物外,尘世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什么关联。
洛志极神性十足,慈眉善目,念念有词:“我佛慈悲——”
裴麟被不知何处扔来的杯子砸中了眉骨,气得脑瓜子嗡嗡疼,提高了声音冲洛志极喊:“洛志极!你到底来不来!”
洛志极沉稳拿起了手中的佛经。
“我佛慈悲,打斗是不对的。”洛志极深吸口气,像是竭力平定心神,说,“我还要成仙——”
可说完这句话,他便狠狠将那佛经砸在了一名甲等学斋学生的脑袋上:“去他娘的成仙!老子不想成仙了!”
完全呆住的帕拉,无辜站在场边,几乎急出眼泪,手足无措朝着众人大喊。
“不要打辣!”帕拉大声喊道,“窝闷要活平!你闷不要再打啦!”
谢深玄:“……”
要不……他还是今天就辞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