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游面前,捧着数十件薄外套,有夹克、背心、衬衫……总之应有尽有。
夏沙城白天气温高,但有昼夜温差,青年们为了赶潮流,经常会夏秋混搭。
时游还没过震惊的那股劲儿,就发现他们作势还要扯裤子。
啊,不不不,这我真的不可!
时游收了几件套在身上,变成了一只体态灵活的粽子后,狠心拒绝了剩下的。
饥饿刺激了肾上腺素,时游的感知变迟钝了,他暂时没觉得太冷。
时游从背包里面拿出水银温度计,把它贴放在车子表面,估算车外温度。
这算是为数不多在异星球能够正常运作的工具了。
他心算秒数,一分钟内,车表温度就低了0.5度。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要不了多久他们都会变成一支支冰棍,无论短袖还是长袖,顶多就是冷冻和速冻的区别。
见人类坚持拒绝加衣,人鱼们也没再穿回去。
他们肉眼可见地急迫起来。一群光膀子的人鱼开始研究这辆车的构造。
他们毫不羞涩,人鱼的日常运动是游泳,爆衫那是生活常态。
别说半露,人鱼状态全露都没什么,他们高兴的时候还会比谁的尾巴好看。
其中有一条人鱼是个锁匠,他哗啦啦地将自己随身工具一排铺上,光是气势上就压倒了其他人。
但尴尬的是,那不但是电子锁,它还在后门外面啊!看他这气势还真以为他能穿透车门呢,毫不意外的,锁匠收到了众鱼的鄙视。
在他们苦思冥想时,温度还在不断下降,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他们恨不得死一万个脑细胞也要研究出怎么开锁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什么启动的声音。
就见人类头顶上,一扇天窗正缓缓开启,人类慢吞吞地眨眨眼。
时游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隐形按钮,这是庆典型警车,拥有一些其他警察没有的功能。
人鱼们看着人类,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历史老师总告诉他们,人类身体柔弱,需要如同对待名贵花朵,对待清晨的第一滴露珠一样地对待,只有细心呵护,才能让他们存活。
但老师们只着重强调了人类的唯一性,却忽略了一点。
原本号称拥有接近无限生命的血族,就是被人类发现了致命弱点,在血族试图圈/养时,给予这个种族致命打击。
这个后遗症一直到现在还是血族不可言说的阵痛,可以说血族对人类的感情很复杂。
还没等人鱼们抒发内心的千字小作文,车厢外部的零下低温瞬间席卷整个车内。
说话消耗体力,他们只能压下对人类震惊情绪。立刻寻找出路,才是当务之急。
倏然,高空煽动羽翼的生物发现了这里的情况,一团黑色阴影钻入天窗,朝着时游飞速冲来,它血红的眼瞳在黑暗中极为可怖。
众人鱼肝胆欲裂:“小心!”
巴伦握着方向盘,他们正在盘山公路上,就在不久前他收到新消息,他们那艘原本打算偷走人类的集装箱货轮,被唐洛给抄家了。
那里面还有不少黄金啊!!居然就这样便宜了唐洛,对整个血族来说都是血虐。
他们现在的出路有两条,去山顶等同族的支援,剩下的就是让血巫再次动用法阵,将人类传送到别的地方。
但这种传送,是随机分配的,谁知道人类会被传送到哪里?
而且,巴伦怀疑血巫已经进行不了下一场法阵了。
血巫连呼吸都很困难,仿佛又衰老了二十岁,刚才的追踪让他元气大损。
巴伦利用对话试图让对方清醒点,随口问道:“这是什么类型的货车?”
血巫一字喘三下,慢慢吐出来:“冰…冻…鲜…鱼的。”
“什么!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那样的冷却速度,人类可能很快冰封成雕像,现在车辆在盘山路的低段,不可能中途停下!
血巫笑得皱起菊,当着巴伦的面,身体一点点化成尘烟。
血族的死亡,是真正的飞灰湮灭。
血巫在刚才就已经不行了,他消耗掉最终一丝生机,仿佛只为了等巴伦的问题。
他好似有无尽的话,藏在笑容中。
巴伦从那隐秘的笑容中,察觉到一丝熟悉。
好像是几百年前,他心血来潮想看看号称本领通天的血巫能不能复活自己孩子,于是随手抓了一个,当着血巫的面扔入了火堆。
血族以等级为尊,他身为公爵有权处理低等级的家伙们。
当时那个抱着孩子痛哭流涕的血巫,听说后来去游历大陆了。
游历的原来是,人鱼大陆?
一个人的动机,总是有迹可循。
咔。
驾驶位后方的后视窗被瞬间打开!
巴伦因为刚才的变故还没及时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放飞的蝙蝠扰乱了前方视线,蝙蝠似乎受了伤,很快坠到方向盘上。
接下来,一块削得锋利的海蓝晶抵在脖子上。
闻到人类肌肤散发的香甜味,巴伦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这辆货车很高,以人类的身高根本不可能爬上来,如果镜头一转,就能看到在时游下方叠成了人墙,时游脚下踩的就是一个个快冻僵了的人鱼。
他们从警车里爬出来后,借住微弱的光,终于发现这原来是个巨大的移动冰柜。
后方车门只能从驾驶座打开,唯一算的上出口的,只有这扇位于驾驶座后方的小小窗口,刚好够一个人出去。
谁都不忍心踩着人类往上爬,就有了这一幕。
他们为时游铸成了坚固的梯子。
阵阵凉气吹在巴伦的后脑勺,人类的手快冻僵了,居然还能想出先放蝙蝠干扰他视线。
巴伦忽然发现,他好像知道在医院是谁偷袭他了。
比起菟丝花,好像这样出手果断的人类,才更让人热血沸腾。
他看向远方海面上,巡逻的海陆两用直升机盘旋着。
虽然这直升机在没发现异常后就飞走了,但难保不会来第二架,今天的结局看来是注定了。
时游冻得嘴唇有点哆嗦,但手却很稳,他们搞器械出身的都稳。
时游本想逼停巴伦,但当他看向前方时,就发现情况有点糟。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远处的海岸线,由于是贴近悬崖行驶,他们就像在半空中游荡。
巴伦忽然笑得灿烂:“我得不到的,也不会便宜普兰家的小太阳。”
他一把拉过时游的手,时游就这样看到了两颗尖牙,白得能反光。
脑海中,一颗陈列在展厅,长着两颗尖牙的骷髅从脑海中划过。
血族!
一个传说中拥有不死不灭的身躯,以及神明都为之侧目的美丽容颜的种族。
巴伦一口咬下去,从未尝过的美妙滋味瞬间在味蕾中爆开。
不知道吗,人类随意靠近血族,有多危险?
与此同时,他一手按住方向盘上的加速键,这辆巨型货车就这样冲破护栏,冲向悬崖下方。
时游只觉得在威胁下,能迫使对方妥协。
哪想到,会遇到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这就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
当车辆撞击水面时,时游将一颗从警车上拆下的关机追踪器扔向海面。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时游瞬间失去意识。
海水倒灌,灌入了耳鼻,所有感知被封闭。
他隐约记得,有个身影抱住了自己,抵挡了大部分冲击力。
等时游有意识时,差点被过于强烈的日照给闪瞎了眼。
一个半太阳真的好刺眼,我在哪里?
嗯?
我为什么又问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加个又字。
时游能听到海浪声,他感觉自己在移动,身体好像被什么长满了触角的生物托举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冲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满是水滴的俊脸。
不止一张,是整整十一张,原来不是触角,是人鱼们的手啊。
这群人鱼从后车厢死里逃生后,找到了刚刚被巴伦松开的时游。
他们从海面上仰头望去,这附近全是悬崖。
他们是人鱼,不是飞鱼啊!
其中一人经常钓鱼,猜测这里离一个远郊,以做海鲜生意闻名的渔村很近。
有了目标,接下来就是怎么把人类运过去。
人类一进入海洋,就好像没了半条命,让人类游过去不现实。
于是,这样与众不同的海运方式就出现了。
时游还惊魂未定,他没看到巴伦的身影,只知道当时自己四周的海水似乎都被血族的血染红了,巴伦不见了踪影。
转头就看到一群人鱼甩着那漂亮的尾巴,把他托在水面上。
他的衣服,他的绷带虽然都落水过了,但经过太阳这一晒,没一会就干了。
一条人鱼游得快没老命了,从没游地那么快过,太阳也快烤化他们了。
发现人类醒了后,他只剩眼神还有点力气问时游,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调整一下姿势,难受不?
时游抬手挡了挡阳光,除了有点晒以外,也…还好?
时游觉得他大概是第一个在海上被人鱼捧在掌心的人类。
作为唯一不会游泳的存在,时游感觉自己宛如废物,他在心里对这群人鱼小声道歉,这次不学游泳有点说不过去了。
一条胖乎乎的虎鲸似乎觉得这奇观百年难见一次,晃悠悠地游了过来,它对海中霸主人鱼还是挺恐惧的。
可压不住它好奇心爆棚,悄悄地游近了。
虎鲸:你们在干嘛呀?
虎鲸:运尸体?为什么要举着,胳膊不累吗?
几条人鱼换了只胳膊,然后狠狠瞪了这条闲得要死的虎鲸。
同时被十几条人鱼一同瞪视,是种什么体验?这对所有海洋生物来说,都是恐怖片级别的故事。
虎鲸平时见到一条人鱼都会绕道,哪会一下子见过这么多。
要说,还好这群人鱼都去陆地撒野了,不然哪有它们的生存空间?
虎鲸一溜烟地跑远了!
将它给吓跑后,人鱼们才继续全速前进。
夏沙城的警局控制中心乱成了一团,警员们正在查看每条道路上的监控,排除可疑车辆。
而唐洛已经查到了那条在岸边停靠着快要长蘑菇的可疑船只,从里面豪华的布局,还有一些为人类准备的食物来看,这应该就是他们用来偷走人类的工具。
不过现在,被他截胡了。
唐洛没什么喜悦的情绪,只要一刻没找到人类,就无法放松。
他身边始终放着那辆失踪警车的定位仪。
哪怕它是备用的,一直关机。
突然,它就像奇迹一样,闪烁着红光。
唐洛将它拿起,转身吩咐技术人员:“查它发出信号的方向!”
*
羊角弯村,因海岸线形似羊角而得名。
这里有数不尽的海鲜,连吹来的风都带着海水的咸湿味。
它是远离夏沙城的一座小渔村,由于海业发达,经常会有过来批发或是零售的人。
这几天夏沙城的人们因为港口事件,都有了囤积的想法,他们成群结队这里买鱼和鱼类相关产品。
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充斥在这座不大的村落上。
他们忽然看到一个奇奇怪怪的生物浮在海上,它还在飞快移动。
豁!
那是什么鬼东西!?
那生物疑似有好几只手,还在那挥舞,有岸上的居民惊得拿起通讯器就要报警,周围的叫卖声都停了。
那十几条人鱼百里迢迢地将人类给送到了岸边,累得直接趴在岸上喘气,有的干脆沉入海面下吐泡泡。
时游差点以为他们不能呼吸了,近看才发现只是累瘫了。
时游有点不好意思,他一定考虑减肥。
不远处的海岸上,一架直升机仿佛乘着夕阳飞来。
人鱼们看到了直升机即将达到,他们大为振奋,没想到陛下那么快就找来了。
看到皇室徽标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只要陛下来了,就不会再出问题了。
他们挥了挥手,示意时游向前走。
时游一上岸就发现自己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礼,周围人很多,他身边却是中空地带。
他赤着脚,医院的拖鞋早就不知所踪。
一路走去,无数渔民自发地为他让道。
直升机越来越近,螺旋桨的盘旋声呼啸而来。与此同时,从悬崖峭壁的栈道上,驶来一排排警车、军车。
这羊角湾村平时连个村长都是鼎鼎大官,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个个张大了嘴。
直升机向下降落,唐洛一手撑在机舱门,金发在风中飘扬,遮住了他那双深邃的眼。
当他看到下方还绑着绷带的人,孤零零站在所有人的中心时,惊惶了无数个小时的心脏,才松弛了下来。
发现人类赤脚踩在沙地上,唐洛恍惚了下:“阿加,我没穿过的鞋在哪里?”
时游当然也注意到直升机这庞然大物,比直升机更有存在感的,是站在上方的男人,他的头发犹如剪碎的阳光铺洒着细碎的光,一身白色修身军装极为醒目。
直升机下落,那男人走了下来,踩着军靴,扑面的严谨与肃然,让时游的手臂不由地泛起鸡皮疙瘩。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触到,激不起丝毫火花。
唐洛率先走了几步,来到时游跟前。
在他身后的是从军车上下来的士兵们,他们依旧举着抢,那黑色的枪口让整个渔村都噤若寒蝉。
在这群气势惊人的士兵前方,是唐洛缓步前行的身影。
时游很难形容第一眼看到唐洛的感觉,这人披着夕阳余晖而来,全身都沐浴在这种光芒下。
是一个精致到几乎完美的人,这个如同奢侈品一样的男人,来到他的跟前,只有一步之遥。
海风吹拂。
唐洛毫无预兆地,单膝跪下。
唐洛表情平静,轻轻拍走时游脚背上的细沙后,亲自将一双鞋穿到时游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