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先是一愣,好在他见多识广,并没有觉得这有多奇怪,马上回应道:“看来您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
他注意到特蕾莎似乎还在上学的年龄,猜测她是哪一家叛逆期的大小姐,犹豫开口道:“夜场并不像昼场一样,比赛十分危险,请您一定注意安全。”
特蕾莎缓缓点头,向下望去。
6号擂台上此时站着一位穿着黑衣罩袍的人,脸上带着黑色的山羊面具,手中握着一把骷髅羊头牧杖,不详的蓝紫色火焰幽幽地从眼眶冒出来。
这是……黑祭司?
世上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能力中,有一些能力本身就被认为是不详、邪恶、黑暗。
黑祭司便是其中之一,虽然它与红祭司一样都是对敌人添加负面状态,但它更偏向于施加诅咒,轻则霉运连连,重则身、体腐烂溃败。
更令人恐惧的是,施术者甚至可以毫无声息地站在黑暗中完成这一切,于是人们唾弃,恐惧,厌恶黑祭司,帝国的法律也明确禁止黑祭司的存在。
“那是黑羊,”服务生顺着特蕾莎的视线看过去,向她介绍道,“他是我们这里的常驻斗士之一,是一位特质者,也是一位人气很高的选手。”
在他对面的是一位操纵师,一上场便摆出来一个三米高的机械人,它拥有八只机械臂,钢铁的手掌中握着八种不同的武器,全身被一层水银涂刷,泛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
特蕾莎想起《材料理论基础》中的内容,水银可以很好地隔绝魔力,从而防止机械从内部被破坏。
“叮——”
擂台周围传出清脆的铃声,与此同时,擂台地面上浮现出一座九芒星魔法阵,淡蓝色光辉的魔法粒子由下而上集合在一起,在擂台周围组成囚笼的样子,将二人笼罩。
——这是一种最常见的结界,可以将结界内的魔力波动隔绝。
结界的升起预示着比赛的开始,就在魔力牢笼于最高点连接的瞬间,黑色的雾气从牧杖羊头中喷涌而出,弥漫了整座擂台,让观众无法看到结界内的状况。
悬浮在观众席之上的影像也是一片黑雾,只能看到黑雾中两只蓝色眼睛样的火焰,和时不时出现的银白色机械身躯。
特蕾莎看着结界中的一片黑雾,想要看清里面的战况,也许是因为这种愿望太过迫切,眨眼时闭眼再睁眼后,她竟清楚地看到了结界中的场景。
不同于肉眼直视时的模样,在她眼里黑色的雾气变为了黑色的、虚幻的粒子,被水银覆盖的机械人则是实心的白色影子。
怎么回事?
特蕾莎被眼前看到的场景一惊,看向观众席上悬浮的投影,里面依旧是一片黑雾。
大胆的猜测在心中出现,或许她看到了魔力的样子,黑色的粒子就是黑雾的魔力。
为了确认自己没有眼花,特蕾莎站起身走到玻璃墙前,在倒影中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眼里好像有微弱的光在流动,而瞳孔也变成了异于常人的一条竖线。
她抬起右手轻轻地触碰自己的倒影,怪异的感觉再次从心底生出,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恶魔族。
等等,如果说魔族与天族只是倾向有区别的话,为什么自己的种族会发生变化?难道是因为继承了魔王的原因?
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她现在的知识还无法得出结论后,特蕾莎果断将它抛在了脑后,继续看擂台上的两个人。
黑雾变成粒子后,结界中的战斗变得一清二楚,虽然两个人在特蕾莎眼中只是轮廓,但凭借着魔力汇集的地方,她很快认出了二人。
特蕾莎默默下出结论,身边总是跟着一团魔力的人应该是黑羊,那团魔力想必是他的牧杖,另外一人,呃,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
组成人形魔力就像是雪花一样,纷纷乱乱地飞舞在黑色的粒子之中,不过一会儿,特蕾莎已经看不出人的形状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特蕾莎不解,她看向观众席,在她眼里是各色魔法粒子组成的人形,有的粒子微微活动,但很快空气中的另一个粒子补充了空缺。
她扫过观众席,各色粒子影影绰绰,看到他们欢呼、鼓掌、吼叫,无论如何粒子都是聚集的,不像台上一样散开。
特蕾莎忽然产生心底发寒的想法,她捂住嘴,强忍胃里翻涌的恶心,眼前的景象变回正常,结界中依然是一片黑雾,她紧盯着黑雾,祈祷自己的猜想是错误的。
黑雾渐渐散去,银白色的机械人轰然倒地,发着淡淡白光的结界化为碎片,特蕾莎睁大眼看着擂台上的血肉。
那是什么,她疑惑,白色的头骨上挂着鲜红的肌肉,一颗眼球滚落在擂台下,散落在地上的肉块还在蠕动,它们向着白惨惨的骨架汇聚,但是怎么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在黑雾缠绕的骨架中,一颗鲜红的心脏还在跳动。
他,还活着?
第一次直面死亡,在剧烈的精神冲击下,她不自觉地问出来。
“当然,他仍然活着。”服务生回答道。
特蕾莎看着玻璃上服务生的倒影,他是如此冷静,如此从容,就像这样的场景已经见到过无数次。
他见到过很多这样的场景,特蕾莎暗想,应该说,角斗场中所有的人,都见到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除了她。
“黑羊会给所有向他挑战的对手永恒的折磨,”服务生开口道,“这位操纵师怕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特蕾莎却明白他在说什么,这位可怜的挑战者将永远不人不鬼地活下去。
特蕾莎只觉得背后发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恢复法阵亮起,擂台崭新如初,白骨也依然是白骨——这是一种诅咒,仅仅是恢复法阵无法治愈。
几个角斗场的工作人员走上台,将白骨带下场地。
黑羊站在擂台中间,桀桀怪笑,黑色的雾气环绕在他周身,“再来,再来,我还没有尽兴!还有谁想要化为白骨!”
新的挑战者走上台,他只着一间麻袋似的外衣,两腿颤抖,光脚站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把最常见的铁剑。
“叮——”
结界再次升起,他双眼一闭,涕泗横流,握着长剑冲上前向黑羊劈了下去,黑羊只是轻轻挥动牧杖,就挡住了长剑。
牧杖上的骷髅羊头张开嘴,黑雾倾泻而出,流落在地上,将他从脚到头吞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样的黑雾,同样的结局,很快,新的参赛者以同样的方式被带下去。
他们为什么不投降呢,为什么他们明知道自己注定的败北,还要去挑战呢?
“他们是签订了死契的选手,只能一直战斗下去,”服务生看到特蕾莎脸上明显的疑惑,解释说道,“一部分人是亡命之徒,在赛前会得到一大笔资金。”
“还有一部分呢?”
服务生微微低下头,“还有一部分人本身就是死囚,只要能获得胜利,他们就可以得到自由。”
特蕾莎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失神地看着十六个擂台,她看到有人被斗兽撕碎,有人在烈火中化为焦炭,有人被封于巨石之中,耳边却是喝彩、欢呼、掌声。
剧烈的冲击让她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嘈杂的交谈声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哀嚎:
“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我还没活够,求求你放了我!”
“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吧——”
……
“哈哈哈!赢了!!!赚大发了!!”
“废物!起来!废物,我他吗就不应该投你!”
“哈哈哈哈,你看,他掉了一条腿还跑那么快,笑死了,哈哈哈哈!”
……
观众和斗士的各种声音被放大,进入特蕾莎的耳里,脑袋就像被针扎一样,她痛苦地捂着耳朵干呕起来,瞳孔在不自主间再次缩成一条竖线,灼热之感从胸口扩散到全身。
她意识到,这些虐杀是被默许的,甚至有不少贵族会参与其中,享受着竞猜的快乐,角斗场为了让顾客们更加尽兴,会购买一大批死囚,作为比赛的乐子。
灼热之感再次蔓延,特蕾莎感觉就像是有一块火石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服务生见状,连忙端起桌子上的温水,将特蕾莎扶到沙发上。
一杯温水下喉后,特蕾莎觉得眩晕之感不再强烈,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早该知道自己太理想、太天真、太无知。
这是兰利帝国,是世界上文明最先进的地方,最平等的地方,是人人都向往的地方,即便如此,这里依然如此黑暗、血腥、暴力。
——或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特蕾莎张开眼呼出气。
看到投影中的名字一个个被划去,特蕾莎站起来,准备前往擂台。
“您……真的没问题吗?”服务生在一旁低头担心地问,并友善地提醒道,“您并没有签署死契,一上台您就可以认输。”
“谢谢提醒,但是我不会输的。”特蕾莎转过头向服务生笑笑,十分感激这位好心的服务生。
服务生抬头看去,她逆着光站在门前,蓝色的兽瞳在黑暗中映射出奇异的光彩,莫名让人心生臣服之感。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附身向特蕾莎端端正正地鞠了一躬,认真地说道:“小姐,祝您武运昌隆,胜利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