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馆的另一边,萩原研二沉默地看着电子锁,脸上表情格外复杂,今天来这边准备开锁的时候,他收到了那个人发来的邮件,告诉这个电子锁的密码,并且让他监视全员的动向,并且表示如果不按照要求做的话,就会直接让他看到一具尸体。
被人掐住脖子的萩原研二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或者说,根本没空考虑其他的可能,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了下来,不用想他都知道有人已经猜测是自己在背后动手脚了。
从游轮上的任务开始到现在,他在叛徒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是这条路注定腥风血雨,没人,没人能活着走到最后。
要怎么做才能保住家人的性命?要怎么才能让好友和自己切割开来?要怎么做才能从这条路上找到目的地?
萩原研二点燃一根烟,烟头一明一暗地照亮了他细长的眼睛,脸色白净甚至透明,夜风吹动长长的发丝在半空中飞舞。
说到进入组织,其实纯粹是个意外,被人精心算计过的意外。
真要算起来,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最开始不过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开的小小玩笑,想要出于对自己父亲的不公而去抗争一把。
当时他们遇到了一个对这些东西很有研究的工匠,出于对制作和维修的兴趣爱好,他们和那个工匠可以说成了忘年交,但是精心设计的意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两个半大的孩子自己琢磨着如何制作定时炸/弹的外壳,他们也不是想害人,对待内部私人客制化的炸/药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想要去吓吓那帮尸位素餐的蠢货警察,毕竟很快当初误判误抓的那帮警察就要退休了,从此以后,他们甚至连个道歉也等不到了。
当萩原研二听到松田阵平这种想法时,整个人都是呆住的,他觉得这种事还是有点过于超出了,如果真的让人受伤什么的,那就太过分了。
但是当时的松田阵平像是被人洗脑了一样,执意要去这么做,后来萩原研二才知道因为常年酗酒,松田阵平的父亲身体已经很糟糕了,恐怕撑不了多久。
既然用普通的办法不行,那就用强硬的手段。
为了防止好友出事,萩原研二也加入了这个过程,他们来到工匠的工作室,在对方的指导和教育下,成功明白了炸/弹的制作和电路的运行,这些知识对于喜欢这些东西的青春期男孩子来说是一种诱惑。
哪怕是萩原研二也没细想太多,毕竟他们已经很熟了不是吗?
如果是现在的他,会直接用枪塞在对方嘴里,逼问他为什么要对两个孩子灌输这些知识。
但这个世上怎么都没有如果,更不用提有心设计过的陷阱。
就像是亚当夏娃在蛇的蛊惑下吃下了苹果,他们向着交番寄出了自己制作的客制化炸/弹外壳,还包含定时器的那种。
在寄出去的时候,萩原研二多留了个心眼,他仔细地擦干净了上面的所有指纹,甚至去寄东西都是特意伪装,挑选没人监控的地方,毕竟这种事怎么说都不是正常的,如果被人知道,绝对会受到惩罚。
他不想最后查到自己和好友身上,这会让家人担心,也会让自己和好友陷入深渊。
但是深渊这种东西,只要你见过以后,哪怕你不去找它,它也会如影随形跟在你的身后,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人彻底拉入其中。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听到了火警的声音,然后听到了交番被寄过来的炸/弹炸掉的消息,无人生还,所有人都死在了那里。
这让两个青春期的男孩瞬间脸色煞白,毕竟自己送过去的不过是个简单的外壳罢了,只是一个会倒计时被包装得很像炸/弹的外壳,怎么可能会炸掉呢?
但是按照时间推算,又的确是他们送过去的包裹。
宛如被淤泥一般的恶意缠上,压得两个人喘不过来气,只能疯狂地跑起来,朝着那个工匠的所在地跑起来,毕竟如果不是他们出错,那么出错的只能是那家伙!!
萩原研二清楚的记得那天黄昏的夕阳像是血一样的颜色,铺在天际线,铺在自己的视网膜里,从此以后,他的噩梦里总是会出现那样血红的天空。
哪怕是再烂醉如泥,只要是噩梦,总是会出现那样血红的天空。
毕竟从那天起,从残阳如血的那天傍晚起,从看到穿着一身黑衣的工匠微笑着在工作室等待着他们的那天起,他们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了。
崩塌的道路化作无尽深渊的淤泥,将他们沉沉拽了下去。
后来有一天,大约是拿到代号的那天,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做了一件事,将那个已经顺利脱离组织的工匠绑在了夏日傍晚塔顶上,周围是曾经他教他们制作过的那种炸/弹。
这件事他们没有商量,只是不约而同而已。
理由很简单,他们需要一个为什么,来回答多年前的自己,来给多年前的傍晚一个答案。
而理由太简单了,他想脱离组织安度晚年,毕竟权利的中心爬不上去,让自己委身他人又拉不下脸面,但是他这种技术是组织不愿意舍弃的,组织告诉他只要找到接班人,就让他在监控下安度晚年。
于是他花了几年,先是从帮派里寻找苗子,但是每一个都蠢到令人发指,最后在无意之中的一次竞赛颁奖典礼相中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经过调查后,他设计了一个精心的意外。
这个意外开花结果,是非常丰硕的果实。
他顺利得到了在组织监控下安度晚年的时间,原本以为还有几年好活,没想到他们爬的这么快,这么快就到了自己的死期。
他不介意死亡,毕竟杀人者本来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
事实让人忍不发笑,在夏天傍晚的长风里,那年的烟火大会来的格外早,轰鸣硝烟气息里带着点血味,衬得夕阳的血色更浓了。
松田阵平拼命往上爬是为了尽快找到这个工匠,而萩原研二更大的原因是为了解决掉当初所有知道自己身世的人,每一个都不能落下,绝对不能让他们打扰到家人的生活。
怎样都好,对他人刀剑相向的家伙,反过来也被人这样对待,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拿枪指着别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
这句话,当初那个人死前的最后这句话,倒是没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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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悟?”黑泽阵将最后的收针做好,颇为奇怪地打量了下正肌肉抽搐的早见飞鸟。
“嗯,觉悟,黑泽警官杀人的时候,有做好过被人杀了的觉悟吗?”
因为缝针,他的手臂正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连带着声线也是抖动的。
刚才那个试探性的话题,他们两个人都没再继续下去,一方面是黑泽阵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有什么超能力,应该是那个魔术师设计的魔术,一方面是早见飞鸟拒绝回答,沉默地偏开脸一言不发。
所以那个话题被直接搁置了,等到缝针结束,早见飞鸟才咬着牙挤出来一个词,“觉悟”。
没头没尾,让黑泽阵愣了下,但如果是他刚提的那种觉悟,他只觉得好笑。
“你想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
“我没杀过人,虽然被人抱着这种信念对待过,但是没有杀人的觉悟,但是继续进展下去,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
脸色苍白的高中生微微仰着头,白炽灯的光亮落在他的脸上,脖颈上,带出点迷茫的脆弱。
“我一直不理解一件事,哪怕查光你所有的背景资料,都不理解的一件事,那就是你为什么要参与进来,乖乖当你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不好吗?”
黑泽阵取出手术刀和手术剪,仔细用酒精消毒后,开始清理对方胳膊上被烧灼后必须切割的部分,动作仔细认真,连说话的时候都没抬起来过。
“……为了”,早见飞鸟抿紧了唇,吐出一个词后还是没再说话。
为了……救人,为了防止自己存在的世界毫无意义,为了活下来。
为了把这个世界抹去。
这种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也无法告诉别人。
黑泽阵将仍沾染着血迹的手术刀轻佻地搁在对方下巴上,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很有问题,我的直觉告诉我,最后会是我必须杀了你这种局面,所以,给我一个理由,或者一个解释,让我不把这把刀再往下移动三公分的理由。”
银色的刀片,殷红的血迹,苍白的皮肤。
早见飞鸟盯着那双充满怀疑和杀气的碧色眼瞳,不由自主地想叹气,现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很难收场。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猫,渐层银,有一双蓝眼睛,是家里亲戚送过来的猫,它很可爱,但是脾气很古怪,我虽然很喜欢它,但是很忙,没空照顾,把它交给了仆人,有一天我惹了父亲生气,因为在某一项内容上,被家庭教师批评了,他那个人很有控制欲的,但是我畏惧他的惩罚,没主动告知自己被批评了,他生气了,你知道吗?他从来不体罚我,也不会斥责我,只会默默拿我身边人开刀,理由是我这样是身边人的原因,照顾它的那个仆人被罚关禁闭,然后那个小家伙就出事了,因为它脾气很古怪,只认准他照顾自己,最后它淹死在家里的池塘,父亲让人打捞起来,然后让我拿刀解剖了那具尸体,那是我第一次解剖尸体。”
“卖惨吗?这对我没用,你讲了这么久的故事想博取我的同情?”黑泽阵将尖锐的利刃顺着下颌线的弧度往下移动。
“我那时候才知道他对我养宠物这件事是很不满的,但是他从来不说,只是让我去猜,哈……我怎么可能猜的到,后来那个亲戚,就是送我宠物的亲戚负责的项目出了问题,被检察官送进了监狱,这种经济犯罪的名头太好找了,据说去年才从监狱里放出来。多亏了我父亲,我其实很讨厌揣测别人的内心想法,但是我却不得不做这样的人,当年我身不由己必须去猜他的每个表情,现在……我也必须要让别人猜测我的每个意图,真是好笑,我成了和他一样的人,不过只有一点区别。”
刀尖对准了因为说话而不断起伏的喉结,因为足够锋利,他刚才划过的地方,都带起一条血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