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傍晚,就算拉了窗帘这屋子也黑得太古怪了。
褚潇本能后退几步,手机照明打开的一刻叶湄已逼至身前,扬起的右手里捏着一块尖状物,做好了攻击前的蓄势。
褚潇的目光被母亲的脸孔垄断,由于打光糟糕,起初她误以为那眼球漆黑,五官乱飞的女人是凭空出现的丧尸。
叶湄的手臂刚带动凶器画出短弧线就被兰焕抓住手腕箍住腰腹拖入暗处。
褚潇往前探照,听他高喊:“潇潇,到卧室去!”
她岂肯从命?上窜数米用灯光捕捉他们。
只见叶湄身体倒立,双脚朝天,狂躁吼出全然陌生的粗犷咆哮。
兰焕单手抓住她的右腕,另一只手在胸前结印,似在与一股向上的怪力争夺她。
褚潇不知如何理解这奇景怪象,想上去拉住母亲,名为昏沉的口袋兜头罩下,眼前重归漆黑。
兰思思对褚潇施完昏睡咒,越过她横倒的身体跳到兰焕身边。
兰焕已镇住叶湄体内的邪能,双手接住她,依照兰思思指示将仍在震颤的女人放到沙发上。
叶湄四肢关节脱臼般乱扭,身体抖得比癫痫患者还严重。纯黑的眼白褪色成蓝灰,继而迅速加深,显示正邪力量的消长。
“先把她体内的邪能逼出来!”
“她可能会死。”
“不会,她是星族后裔,还受得住。”
上司打了包票,兰焕横下心直接向叶湄注入光能。
叶湄口鼻大张,七窍里窜出大量黑烟,抽搐着晕厥过去。
兰思思用光能焚化黑烟,捏住一把烟尘嗅了嗅,识别出来源。
“是褚潇。”
兰焕一点不奇怪,褚潇携带强劲的邪能,靠近她的人难免受害。他早看出叶湄靠某种法术抵御邪能侵蚀,如今这法术失灵了。
他和兰思思推测是那天魖鬼入侵造成的,叶湄的外婆和母亲都是星族,她靠遗传得来的灵力请神驱邪,同时保护自身免受女儿的邪能侵蚀。
可生物系统传递的灵力很稀薄,蒙蒙地球人还行,遇上高级恶灵就捉襟见肘了。
这次她遭魖鬼重创灵力流失殆尽,数日来与褚潇密切接触,日夜受邪能污染,到底丧失了心智。
褚潇在满室灯光中醒来,兰焕探身进入视野,她像受压的弹簧爬坐到墙角,戒慎质问:“我妈妈呢?”
兰焕状态松弛,像她身下柔软的羽毛枕头,尽力提供安全舒适。
“她没事了,我刚刚才去看过,她睡得很好。”
褚潇闻言下床,受到拦截。
“你现在最好别去打扰她。”
收到她锐利的瞪视,兰焕婉转劝告:“叶老师惹到不干净的东西,刚才跟你吵架情绪失控,就被那东西钻了空子,目前是被我暂时镇住了,但状况还不稳定,不能再受刺激。”
叶湄早知女儿携带超量邪能还不离不弃养育她,兰焕感念这份母爱,不忍向褚潇道明真相。
褚潇亲眼目睹母亲“中邪”,面对超出自身能力和认知的危情,她的态度有所收敛,追问叶湄沾上了什么邪祟。
兰焕反过来盘查之前的疑点,说作祟者可能就是在他们之间制造误会的家伙。
“我还是先解释一下你在湖边看到的情景吧,今天杜太太来找我,说感觉家里有脏东西要害她,请我提供保护。我没在杜家发现异常,为安抚她的紧张情绪就往她体内注入了一点能量,假如遇险可以起到一点保护作用。”
褚潇蹙眉:“你亲她是在注入能量?撒谎也该编得像样点。”
兰焕指着自己的额心说:“你是学医的,人的脑门后面有个叫松果体的组织,其中的细胞和眼球的感光细胞非常相似,这个你知道吧?”
不止如此,褚潇还知道科学家在松果体内发现了退化的视网膜和玻璃体等结构,演化生物学家们认为松果体细胞与视网膜细胞演化原型相同,很可能是某个较大器官退化后的残留物,至今这仍是未解之谜。
兰焕知晓答案。
在这一代地球人之前,地球上的人类文明已达到了相当的高度。那时的地球人可直接与神明对话,从宇宙圣谕中下载知识能量,媒介正是他们额头上的第三只眼。
后来这一文明向外太空迁移,留守的地球人类日益退化,第三眼也慢慢萎缩。
父神母神降临后用旧人类的基因培育出新人类,退化的第三眼变成了新人脑中的松果体。
“你看佛家和道家的神仙眉心都有一点朱砂,那就是松果体完全活化后的标致。还有古埃及的冥界神欧西里斯的权杖顶端镶着一个松果,苏美尔神话中创世神阿努纳奇、罗马教皇以及希腊酒神权杖的顶端也都镶嵌着松果。这说明远古时人们知道松果体是人类获取灵力的枢纽。”
他的话有据可查,褚潇将信将疑道:“你的意思是你当时直接把灵力输入到杜太太的松果体里了?”
“是啊,这是最便捷的途径。你想我要是真跟她乱搞会像纯情小男生只亲个额头了事?”
“……那你在公园里亲我的额头动机也一样?”
兰焕苦笑点头,无声传达“好心被驴踢”的责备。
褚潇的感知里没有认错和愧疚,她觉得兰焕是有点道行,但不到他说得这么玄乎,据理质疑:“如果你没撒谎,那你的灵力真不怎么样,看我妈妈就知道了,你所谓的保护根本没起作用。”
高维生物不像低等人类需要靠狡辩捍卫自尊,兰焕坦然接受她话粗理不糙的责怪,正经道:“所以我才一再问你当时有没有在湖边看到奇怪的人或事物,那东西的能量大概在我之上,说不定就是在公园袭击你的大妖怪。”
褚潇没他大度,却不缺理性,停止置气如实交代:“我没看到奇怪的东西,要说有人,跟我一起去的还有杜太太的小儿子,他总不会是妖怪吧。”
“你说小缘?”
兰焕很重视这一线索,恶灵常借小孩子的外表伪装,将疑点指向杜缘恰好能为这些天的事件梳理出合理的逻辑。
“也许那孩子真有问题呢。”
“你不是用鸡蛋试过一切正常?他离我们这么近,你怎么感应不到?”
“因为他的能量比我强啊,得换个法子检验,这需要你协助。”
褚潇认为他的说法很扯淡,她跟杜缘打过多次天交道,觉得他跟普通小孩没什么不同,想不通恶灵为什么要伪装成这个孩子。
可她还是答应了兰焕的要求,查案子理不出头绪时就该使用排除法。
半小时后杜缘出现在访客视频里,褚潇开门迎他进屋,寒暄两句笑着说:“小缘,姐姐腿受伤了出门不方便,你能让你家的司机送送我吗?”
杜缘慷慨点头:“我这就去跟他说。”
“等等,我做了点心,你吃了再去。”
褚潇领杜缘去客厅坐下,端出刚烤好的焦糖布丁和芒果香蕉做的奶昔。
杜缘很有教养地道谢,拿起小勺子舀了两口布丁,再用吸管吮吸奶昔。
褚潇观察他吞咽的动作和表情,问:“好喝吗?”
“嗯,比我家保姆做得好多了,姐姐真能干。”
杜缘大口大口喝着,杯子里的水平面迅速下降,哪怕一大半出于讨好,剩下的一小半也能证明他很享受这杯饮品。
褚潇瞟一眼无人的走廊,很想看看兰焕此刻的表情。
他在奶昔里加了“圣水”,说恶灵绝不敢喝,一喝就会现原形,这下该打脸了。
杜缘将饮料点心吃个精光,擦净嘴巴向她道别。
她送他出门,正撞见兰思思。
“潇潇姐姐,我的别针落在楼下花园里了,你快陪我去找。”
她一提那该死别针,褚潇心里腾起双倍的反感,黑脸说:“我没空,让你爸爸陪你。”
兰焕已来到身后,对兰思思说:“爸爸要保护潇潇姐姐和叶老师,让小缘陪你吧。”
说完笑呵呵摸了摸杜缘的脑袋。
“小缘,你陪陪我们思思,可以吗?”
杜缘不带犹豫地应允,主动牵了兰思思的手跑向电梯。
褚潇关门挤兑兰焕:“你怀疑小缘是恶灵,怎么还敢让宝贝女儿接近他?”
她不知道所谓的“圣水”其实是兰思思的血液。她是六维人类,灵力超群,鲜血具有超强的净化功能,最厉害的恶灵也休想轻松化解。
刚才杜缘安然喝下那杯奶昔,兰思思仍未掉以轻心,想盯着监视他才和兰焕演了一出戏。
兰焕不能泄露上司身份,搪塞:“他看起来没问题,不用再戒备了。我想先跟你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安排,春浦真不安全,你听我的去西藏好吗?”
“那我妈妈呢?”
“她不方便跟你一起,我会另找地方安顿她。”
叶湄失去灵力保护承受不住邪能侵袭,以后得让褚潇远着她。
褚潇不关心母亲,只在乎自身感受,刚才撕破脸的对骂毁掉了母慈子孝的假象,她懒得花力气修复。
亲情是脆弱的情感动物用来寻觅安全感的,她是内心强大的冷血动物,情感都是累赘。
“我现在就买票,明天一早回金州。”
她只通报不商量,兰焕拦住劝说。
“金州也很危险,你就不怕那妖怪再来找你?”
“它那么厉害我逃去哪儿都没用,不回学校我的学业怎么办?”
“你真有信心能顺利毕业?你现在连自身安全都保证不了。”
“这个我会想办法,不用麻烦你。”
褚潇都想好了,把母亲扔给兰焕,她再另找保镖,又不是没有候补人选。
说服难敌固执,兰焕决定先放她去撞南墙,到时再多费些力气解救,谁让监护人都是冤大头呢?
兰思思在杜家“玩”到九点,做了一场无用功。
“那孩子一切正常,散发出的能量很干净,是个善良文静的地球儿童。”
经过她的火眼金睛鉴定,这事可以下定论了,又令局势更危险,她马不停蹄外出搜寻那强大的恶灵,让兰焕密切看护褚潇母女。
叶湄昏睡到半夜醒来,看到床前守候的兰焕,问出的第一句话是:“潇潇呢?”
永远将子女的利益放置在自我之上,当初宇宙创世神将这一程序植入女性的基因,目的是保证人类持续繁衍。
兰焕安慰:“她很好,在卧室休息,打算明天回金州。”
“金州安全吗?还是让她去西藏吧。”
“她不想放弃学业,执意要回去。没事,我会小心保护她的。”
“她同意了?”
“嗯,我都跟她澄清误会了,她也接受了。”
女儿的安全有保障,叶湄没那么堵心了,空松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红肿的眼眶泌出泪水。
“兰医生,昨晚潇潇突然闯进来,我没来得及跟你说……”
兰焕轻声打断:“叶老师,昨晚潇潇说的是真的,我没来过你家。”
叶湄的脸被恐惧揉歪了,惊道:“你昨晚没来过?那跟我说话的人是谁?”
她清楚明白地记得昨天深夜兰焕来访,和她在小客厅聊了好一阵子。
兰焕面色沉疑,思考片刻断言:“那个我一定是恶灵冒充来找你套取秘密的,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叶湄抓住他的手止不住哆嗦,在他反复安慰下低泣:“他看出我很害怕,问我潇潇小时候的事……兰医生,他的目标是潇潇吗?”
兰焕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其实今早潇潇在医院附近的山地里遭遇恶灵袭击,我想她是被盯上了。我早发现那孩子体质特殊,你最好别对我隐瞒,不然我没把握保护好她。”
叶湄拿他当救命稻草,本就打算坦白,再一吓唬更生怕自己的嘴巴不够快,将褚潇出生以来的种种可怕事迹以及十年前那件扭转母女人生轨迹的变故一滴不剩地吐露出来。
兰焕平静地接收完信息,说:“原来潇潇身上发生过这么多事,你确定那个神灵还附在她体内?”
叶湄擦去回忆的苦泪,笃定点头:“它虽然一次都没出现过,但彻底改变了潇潇,现在也一定还在暗中守护她。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神,每天都会祭拜它,没有它我大概早就带着潇潇离开人世了。”
兰焕拍拍她的肩头:“潇潇有神灵护佑,你更该放心了。”
他拉起她的右手,拇指在掌心按了按,留下一个红色的指纹。
“那恶灵可能还会冒充我,它一靠近这个印记就会变成黑色,你别拆穿它,不回答它的提问就没事。”
嘱咐完毕,他回家去看兰思思,说天亮再来。
叶湄恓惶难安,又不好拦着人家照顾女儿,躺在床上不停念《心经》。
经文发挥效力,就在她神思渐安,昏昏欲睡时,兰焕开门进来了。
她一惊而起:“兰医生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兰焕以为吵醒了她,连忙道歉:“我担心恶灵入侵,又在附近布了几道结界。”
“你没回家看思思?”
“哦,她习惯一个人在家,不用我操心。”
叶湄心弦猛颤,悄悄低头看一眼右手心,指印转成了灰黑色。
眼前的男人是恶灵!
她掉进冰窟,紧咬牙关阻止上下牙齿打架。
兰焕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柔声安抚:“你别怕,我会保护你们的。但是潇潇明天一早就要回金州,我怎么劝都没用。”
“……那孩子就是这么固执,决定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叶湄牢记兰焕指示,伈伈睍睍应答,小心翼翼躺下,努力装出昏沉虚弱麻痹对方。
兰焕以为她体力未复,帮着掖了掖被子,又问:“叶老师,你一定早发现潇潇不对劲了,能不能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我?”
创世神为保障每个生命体安全成长,设置了多种禁忌。
若非个体自愿,任何人不得擅自窃取该个体的记忆。
他怕叶湄疑心,不曾贸然动问,直至今天才有了机会。
叶湄眼皮像被黏住了,越眨越小,干脆睁不开了,细声细气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潇潇生来就这样,兰医生,你看她是遭了什么诅咒吗?”
到这份上还这么说,看来真的不知情。
兰焕安慰两句,说:“你接着睡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叶湄怎么睡得着?听到关门声立刻爬起来,踮起脚尖走到门口,想观察恶魔的举动,却连握住门把的勇气都没有。
正急得手足冒汗,有人轻轻敲响玻璃窗,回头惊见兰焕从开窗爬进来,吓得她瘫坐在地,尖叫险些破口而出。
“叶老师,小心惊动恶灵!”
兰焕嘘声靠近,扶起她说:“我设了结界,恶灵听不见这里的动静,快来,我带你和潇潇离开这里。”
门外的是假冒的,那眼前这个定是本人了。
叶湄确信不疑地跟随兰焕翻出窗户,在他护持下跳上不远处的跑道阳台。这阳台全长50米,绕行到尽头就是褚潇所在的卧室。
听说屋子里还有一个兰焕,褚潇定要亲眼查证才肯信。
叶湄死死拦住哭劝:“妈妈真没骗你,那妖怪太难对付,它已经盯上你了,不赶紧逃你会没命的!”
她展示掌心的黑指印,求女儿别找死。
兰焕严肃催促:“我的结界撑不了多久,你不是要回金州吗,趁恶灵发现前赶紧走。”
褚潇再欲争辩,身体突然僵住了,像被关进铁套子,声带也上了锁。
兰焕抱起她,对惊愕的叶湄说明:“我用了束缚术,先带她出去再说。”
叶湄急忙拖着褚潇收拾好的行李箱,三人走侧门离开住宅,由货运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开车逃出小区。
路上褚潇恢复动弹,气愤地指责长辈。
“你们是在刻意制造恐慌吗?真有恶灵,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逃出来?”
她正面遭遇过恶灵,对情势自有一套判断,加上不信任母亲和兰焕,怀疑他们要挟持她去别处。
上车时叶湄不顾兰焕劝阻冒险坐在女儿身边,听她气愤吼嚷,身心又受到邪能侵扰,强忍着痛苦,冒更大风险握住她的手,微笑请求:
“潇潇,天快亮了,我们找家好餐厅,你再陪妈妈吃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