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潇还没做出反应,双脚已离地,被兰焕横抱着三阶并作一阶向上飞窜。
她的体型相对他纤细玲珑,摆弄起来像拨动一根细杨柳。
“这样比较快。”
兰焕给出不可辩驳的理由,她只好顺从,犹如炉灶上小火慢炖的汤锅,比上次还难受。
看到29层的门洞,她迫不及待推着他的胸口叫嚷:“放我下来!”
脚踏实地,晕眩感还一浪一浪涌上头顶,赶忙抓紧楼梯扶手,按住撞钟似的心脏。
反观兰焕脸不红气不喘,一点不像刚做完剧烈运动,以前真没看出他的体能这么好。
“我先去看看,你慢慢来。”
他马不停蹄地闪进走廊,褚潇喘匀气息,快速追上去。
这栋楼一梯两户,长长的走廊连接东西两套住房。
叶湄晕倒在电梯门口,兰思思蹲在她脚边,盯着兰焕解开她领口的纽扣进行急救。
除非恶灵作祟,监护人不得擅自动用异能干预人类的伤病,此刻他们只能用地球上的医疗手段施救。
褚潇加快速度,忽听身后有新的脚步声加入,回头见西面邻居家开了门,一个小男孩和贵妇正先后走来,竟是杜缘和他的母亲。
“大姐姐!”
杜缘先认出她,欢快地跑来拉住手,用力摇了摇。
褚潇匆忙一笑,杜太太也满面惊喜地赶来。
“褚小姐,真巧,又见面了。”
褚潇没空跟他们叙话,拔腿赶路,沿途扔下解释。
“对不起,我妈妈晕倒了。”
她来到叶湄身边,问兰焕:“她怎么样了?”
兰焕已翻看过叶湄的眼睛,撒手诊断:“可能是体力透支,别的地方没毛病。”
褚潇不知道他有洞悉人体疾病的天眼,信不过他,跪下来亲自为母亲触诊。
心跳脉搏还算平稳,眼底和虹膜没充血,喉咙也未见异物阻塞,不像高血压脑出血等急症。
这时杜缘轻轻拍她。
“姐姐,我家里有大夫,可以帮你妈妈看病。”
褚潇看向他,杜太太忙接话:“是啊,我家的私人医生刚好在这儿,我这就去叫他。”
想了想指着家门说:“那边有检测仪器,干脆把人带过去吧。”
兰焕道声“谢谢”,替褚潇接受帮助,抱起叶湄来到杜家。
杜太太请客人来到东侧一间客房,将叶湄安顿在贵妃榻上。医生带着仪器赶来,为病人做了基础的身体检查。
“内脏看起来没问题,生理指标也都正常,估计是这几天太过劳累,先打点营养针观察一阵子,不行再去医院深入检查。”
兰焕把叶湄转移到自己家,请医生挂上药水。
杜太太跟来探视,脸上牢牢粘着友善。
“我们搬过来暂住,没想到又能跟你们做邻居。”
褚潇猜她想问那晚驱魔的事,有了闲聊空隙,主动开口。
“杜小姐的后事办了吗?”
她很想知道杜盼是怎么把恶灵引来的,希望杜家人能露点口风。
杜太太神色悲戚,哽咽道:“遗体还在殡仪馆,昨天我先生的秘书和叶老师谈了很久,叶老师说小盼被妖怪附身了,我们都很奇怪什么妖怪能让人死得那么惨,私下找了人做尸检,法医说她的身体是被超低压的压力撕裂的……”
褚潇不满她怀疑的语气,即刻打断:“那晚我闯进房间,正看见你家的佣人们自相残杀,然后杜小姐就飘到天花板上去了。听说其中一个女管家幸存下来了,你们没找她问话?”
“问了,她伤得很重,人也不清醒,一提起当时就害怕,还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杜太太的真诚是软刀子,累积起来攻击性渐强,明摆着暗示叶湄有杀人嫌疑。
褚潇提防言多必失,严肃道:“事情经过相信我妈妈已跟你们说得很清楚了,如有疑问建议报警解决。”
“我们不是怀疑叶老师……”
“可事实就是很离谱啊,老实说作为从小在学校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人我也不信妖魔鬼怪,怀疑那天看到的都是幻觉,很想让警方能介入查清真相,看什么凶手能迷惑四个成年人疯狂厮杀,还能直接从十六楼带走一个大活人,再凭空用超低气压杀死她。”
“褚小姐,你别激动。”
“要不是你们请我妈妈为杜小姐驱魔,我们母女会受伤住院?我妈妈八成也是为这个晕倒的,我还没找你们追责呢,你们倒先怀疑我们。既然要调查最好公开透明,我待会儿就把杜小姐发疯找法师驱魔的事告诉记者,让他们协助调查。”
体面是杜家的死穴,杜太太试过褚潇的獠牙,不敢贸然招惹,安抚一番惴惴告辞。
褚潇去一旁的厨房洗手,发现兰焕在里面泡咖啡,她们的对话想必已尽数落进他的耳朵里。
她气不顺,开始找茬,问他:“这房子很大啊,面积是多少?”
见她垫脚将新买来的烹饪用品放到柜子上层,兰焕忙代劳,同时答话:“套内280平米,卧室有五个,你再带几个朋友过来也住得下。”
褚潇不领情还反咬:“房子大,管理起来很辛苦,你这是拿我们母女当免费劳动力了。”
兰焕失笑:“你要是怕受累,我给你们雇保姆。”
说完柔声安慰:“杜家不敢报警的,她老公都吓得躲到庙里去了,杜小姐在家时肯定发生过很多灵异状况,他们很清楚她是怎么死的,现在只想找个人背锅,好对外界交代。”
他一副顶梁柱气魄,把还没喝过的咖啡让给褚潇,问她要不要加糖和奶油。
眼下可以继续上楼时的谈判,但褚潇不想太上赶着,改口让他帮做饭。
“是不是觉得我做的菜好吃?以后住得近,我天天给你们煮饭。”
他亲热示好,换得她以高姿态泼冷水。
“天天让你煮,家里得养一头猪消耗剩饭,最多养三个月就长成年猪。”
傍晚叶湄醒过来,褚潇又用杜家提供的仪器为她做了检查,数据都很正常。
“你怎么晕倒的?是不是兰思思捣得鬼?”
讨厌一个人会把一切坏事归咎对方,带着判断也抱着企图,目的都是报复。
叶湄摇头:“跟思思有什么关系,我一出电梯门突然天昏地暗,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比起生病她更担心邪祟入侵,稍后向兰焕诉说担忧。
兰焕说她多虑了,他在这个小区设了结界,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他和兰思思。
只有最强大的六级恶灵能够在他们眼皮底下隐踪匿迹,那些魔王习惯在高维世界征战,想来还瞧不上小小的地球。
善意机制衍生的孝心促使褚潇留在春浦照看母亲。
叶湄精神不振,变得嗜睡,去医院没查出毛病,不禁重新犯疑。
兰焕做了捕灵仪式安抚她,褚潇从旁观摩,见他先对一颗新鲜鸡蛋念咒,再打碎蛋壳倒出里面的蛋黄蛋清。
蛋液色泽正常说明周围没有恶灵。
褚潇以前常看叶湄这么做,让她分析原理总说不清,想听听兰焕怎么阐述。
“不是每颗鸡蛋都能用来捕灵,这颗是受过精的。”
她细瞅瞅,蛋液里有丝状的红色胚胎。
兰焕说胚胎好比为灵魂修筑的房屋,总有灵体想入住。恶灵最会抢房子,假如周围有恶灵,念招魂咒就能把它们引到鸡蛋里,再不济它们的能量也会进去,打开蛋壳蛋液就会变成黑色。
褚潇追问:“这么说,杀一只怀孕的母猫或者母狗也能测出来了?”
她没意识到这说法很残忍,叶湄突然打个寒颤,向旁人窘迫道:“我觉得有点冷。”
谎言很拙劣,褚潇发现母亲看自己的眼神充满闪躲,当着兰焕不便说破,帮她取来衣物御寒。
等兰焕离去,叶湄问她:“潇潇,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呀?”
她向来舍不得女儿远行,每次放假总找借口留她多住几天,现在这样太反常了。
褚潇看着她,装作不经意地问:“怎么了?急着赶我走吗?”
叶湄搪塞:“我怕耽误你上学。”
怕耽误还装病骗她回家,这会儿身体真不舒服了又催她走人,好像生怕她看不出蹊跷。
褚潇沉得住气,假称买明天的票回金州。
“也不用那么急,买后天的票也行。”
叶湄强装自然,藏在眼底的惧色逃不过褚潇的眼睛。
后来她的怪异行为没完没了。
褚潇做好晚饭让她吃,她早中餐都没吃仍说不饿,过了一会儿又偷偷去厨房取零食,被褚潇当面撞破就狼狈假笑。
“思思说这个饼干很好吃,我想尝尝看。”
以前她可是坚决不碰这些有人工添加剂的糖油混合物的,褚潇陪她演戏,泡好咖啡给她佐餐,躲到厨房外偷看,果见她将整杯咖啡倾进洗碗槽,还小心拧开水龙头冲洗痕迹。
她不敢吃我做的食物,难道得了妄想症,怕我下毒害她?
褚潇对母亲没感情,奈何被善意拘管做孝子。
她怀着重重疑问上床,到深夜仍在反侧。
静夜仿佛轻薄的棉纸经不起任何声响点染,她忽然听到极细微的抽泣声,顿时睁眼竖耳,轻手轻脚爬下床,再轻手轻脚开了门,踩着厚厚的地毯靠近住宅南侧的小客厅。
叶湄正哭着向人倾诉。
“兰医生,我之前一直瞒着你,这么多年我不敢跟任何人说起,其实潇潇她……”
话在关键处中断,女人哭个不停,好像知道褚潇隔墙偷听,有意吊她胃口。
褚潇怪兰焕耐心太好,迟迟不发问,忍不住探头偷窥。
客厅里哪有第二人?
只见叶湄坐在沙发上,对着左侧空荡荡的位置掩面哀啼,一流演员才能进行这等逼真的无实物表演。
褚潇不信兰焕会隐身术,抓到母亲生病的证据,果断走上去。
“妈妈,你在跟谁说话?”
叶湄惊颤一下,遽然起身抓住她,似在掩护谁逃跑。
“潇潇,你还没睡吗?”
“你还说我,你刚才怎么了?干嘛跟空气讲话?”
叶湄惊讶不已,目光斜斜一扫,好像在与人交换眼神。
褚潇无视那个不存在的“透明人”,替她披上脱落的外衣,拉着她去医院。
叶湄慌乱挣扎:“潇潇,妈妈没病!”
“没病会出现幻觉?这种病越拖越严重,你不听话我就叫救护车了!”
褚潇提高音量吓唬她,不料叶湄煞白了脸,无限惶恐地求饶。
“……好,好,你别急,妈妈都听你的。”
她哆哆嗦嗦穿好衣服,像被绑匪劫持的人质不敢再做任何反抗。
褚潇给兰焕打电话,让他开车送她们去医院,来到楼下,兰焕已等在那儿了。
“怎么回事?”
“你刚才去过我家?”
“没有啊。”
褚潇转向叶湄:“看,就说你看到是幻觉吧。”
向母亲展示完证据,她对兰焕说明情况。
路上兰焕安慰叶湄:“叶老师你别急,我会帮你的。”
叶湄不住点头回应:“谢谢你,兰医生,接下来我就指望你了。”
她欣慰惶恐得很不自然,很像答非所问。
褚潇估计母亲还沉浸在幻觉中,又怀疑她和兰焕联合起来对她耍花招,疑神疑鬼地度过后半夜。
精神科的专家白天才上班,叶湄做完基础检查,住院候诊。
结束一场紧凑无用的忙碌,阴暗的清晨如同破面巾来为人们洗脸,结果疲倦的照样疲倦,惺忪的依旧惺忪。
兰焕让褚潇休息一会儿,替她们回家取住院用品。
叶湄睡着了,褚潇去医院外散心,邻近有座森林公园,绿树参差,杂花丛密,冷而清冽的空气里浮着牛奶色的白雾,有助于清洁肺部。
她信步而入,不与晨练的人扎堆,沿着长满青苔的青砖小径去游览公园腹地。
走着走着,地上出现一只野鸟的尸体,再走几步看到第二只、第三只……
经过十分钟的跋涉,密密麻麻、花花绿绿的鸟尸、猫尸、鼠尸、兔尸横入眼帘。
步入尸场温度骤降,锥子般的寒气撬开骨缝,撩着汗毛,还吹送阵阵恶臭,换做常人定会害怕。
褚潇不知道怕,好奇地前进观察。
终于,她顺着野狗的哀嚎声看到正在肢解它的黑色怪物。
怪物体长一米左右,尖嘴利爪,背上长着三扇粗短的肉翅,身体介于固态、液态之间,流淌着浓黑的烟雾。
尽管形状迥异,褚潇仍凭感应认出这是曾经附体在杜盼身上的魖鬼,它还没死!
她正想逃跑,谁知魖鬼先抱紧身体向后缩。露怯的姿态鼓动她的探索欲,大胆迈进几步,试着挥舞手臂做出攻击姿态。
魖鬼虚张声势地咆哮着,迅速向灌木丛里撤退。
确定它此时很虚弱,褚潇持续追踪,翻过一个山坡来到荒凉的密林,二者距离缩短到三四米,她几乎能碰到怪物溢出的黑烟了。
这东西受了重伤,不如试着活捉,要是能驯服成宠物,可比吱吱带劲儿多了。
魖鬼走投无路,爪牙偾张,准备做亡命一击。
褚潇注视它,不敢懈怠分毫,脑中滚动着万种可能。
然而现实超出想象,魖鬼身后的树丛里陡然伸出一只遮阳伞般大的黑爪,死死捏住它,又飞速缩回去。
魖鬼惨叫两声,浓阴里继之以黏糊糊的咀嚼声,吮吸、撕扯、吞咽等动作层次分明,传递出猎食者旺盛的食欲。
前方蹲着比魖鬼更可怕的怪物,褚潇却抗拒不了那强大的吸引力,拨开树枝藤蔓翼翼靠近。
茂盛的植物由远及近地枯萎了,连一只活着的虫子都看不到,地上树上布满冰霜,轻轻一碰就碎做粉末。
她踏入死亡的领地,站在了寒气中央——一个由白灰铺就的大坑坑底。
四周空旷无物,一双冰冷粗壮的胳膊突然从背后搂住她。
她霎时僵直,怎么都转不动脖子,没法观看袭击她的生物。
一个动听的青年声音像水母触手轻轻吸住她的右耳。
“你的味道真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