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听蒋玲玲说学校出于安抚为陆父提供了一些便利,让他在附属医院接受体检,免费治疗几种小毛病。

褚潇黑进医院资料库找到陆父的体检报告,看有没有可能以此做文章。

生化分析显示陆父体内的磷元素严重超标,体脂率高达45%,是个重度肥胖患者。

这肥猪心血管和内脏竟没多大问题,符合那条科研结论:越自私的人越长寿。

褚潇着手筹划“无杀念”的行凶方案,拿出走钢丝的谨慎避开谋杀之类的概念,以免触发濒死机制。

等方案有了雏形,她收拾东西去上下午的课,出门被两个警察堵个正着。

“褚潇,能占用你几分钟吗?我们想向你了解些情况。”

和善的中年警官姓乔,言辞礼貌,却直接把褚潇堵回屋里。褚潇见同行的曹云璐神色严肃,失去之前的温柔,还隐隐含着戒备。

她镇定地请客人落座,不顾婉拒泡上两杯咖啡,端正地坐到二人对面,猜测他们是来调查前晚的坠楼案。

情况和预估地差不多,楼上的妻子没通过警方的测谎,今早一五一十供出真相,口供巨细糜遗,不可避免地将褚潇套了进去。

乔警官指着客厅窗户说:“嫌疑人交代死者坠楼时曾抓住那扇窗外的钢架,悬挂了好几分钟才掉下去。期间不停大声求救,你为什么不救他呢?”

他狡猾套话,已假定褚潇见死不救。

褚潇脑子飞转,精密梳理现状。

当时那妻子可能在楼上探头观察,看见她家的窗户亮着灯。对面的偷窥狂还拍摄了现场视频,她得做好最坏打算,以警方拿到那段视频为前提编织供词。

“对不起,我当时很害怕,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知道他是谁,心想要是小偷劫匪,救他上来我就会有危险。还有,他要是这里的住户,挂了那么久家里人不会没反应,我听邻居家都静悄悄,更觉得他来历可疑,真不敢冒然行动。”

乔警官追问:“那你看他掉下去了怎么不马上报警或通知保安?生生拖了半小时。”

褚潇委屈道:“请你考虑一下我的处境,我前不久刚因为搭救自残的师姐受了伤,心理上还有阴影,再遇到这种事怎么可能保持理智?肯定需要一定时间缓冲啊。”

曹云璐忍不住插话:“那晚我来找你做笔录,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她努力遏制责备,仍没筛尽气愤,多半源于受蒙蔽后的不甘。

褚潇暗讽她浮躁,行事这么耿介怪不得敢和王亨硬碰硬。

“对不起曹警官,我先为我的行为向你道歉。当时我真吓坏了,又明白没救人是不对的,怕被追责才被迫撒了谎。如果你们觉得我违背了法律,我愿意接受处罚。”

《刑法》中未规定与“见死不救”相应的罪名。只有“不履行救助义务”的不作为罪,也只针对特定身份与特定职务的人,在别人危难的情况下有救助义务。例如警察、检察人员、医务人员。

褚潇只是学生,照案发时的情形分析并不能认定她具备救人能力,最多做道德上的谴责。

唯一能追究的就是她最初隐瞒真相,编造假口供,妨碍警方调查。

听曹云璐明确道出这点,褚潇知道伪造、隐匿、毁灭证据或者提供虚假证言、谎报案情,影响行政执法机关依法办案的,会被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并处10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罚款。

她柔弱地望向乔警官。

“我已经承认错误了还不能从轻处罚吗?还是说为了降低贵所的刑案治标,你们想把这案子的焦点转到我身上?”

近年犯罪率激增使得民众强烈不满,公安部将压力分摊到基层单位,规定每个派出所辖区内的刑事犯罪不得超过标准值,案件又以情节轻重分为不同等级,情节越严重分值越多。

家暴男若在被妻子推出窗外后直接摔死,检方将以故意杀人罪起诉。

若是中途悬挂几分钟坠地身亡的,就可能降级到故意伤人罪,能让派出所少损失点绩效。

所以听了褚潇这番绵里藏针的话,两名警察脸色都非常难看,曹云璐抢白

:“你在威胁我们?”

褚潇假装怙惴:“我只是说出自己的不安。”

乔警官清醒地预设到后果,如今媒体常拿警方的错漏搏眼球,要照这女孩子的说辞推波助澜,又是场无妄之灾。

他保持和气安抚褚潇:“警方办案必然是公正严谨的,谢谢你的配合,后续事项我们会通知你,也请你不要对外透露信息,毕竟对你没好处。”

同事处置稳当,曹云璐配合隐忍。他们告辞,褚潇说去上课,跟着出门走进电梯。

曹云璐铁青着脸,男警官慷慨假笑,褚潇在冷热两种待遇中应付自如。

她已经坦白“实情”了,不用畏畏缩缩,让警察以为她好拿捏。

电梯门徐徐关闭,一缕墨色游丝从即将消失的门缝里钻进来,褚潇马上认出是失踪的吱吱。

它的体型缩小了许多,像重病垂危,只剩一口气。

有人在场,褚潇视而不见,吱吱怏怏飘到身边,栖着她的手背乞怜。

她还指望拿它当帮手,心里默念着该怎么救它。

仿佛感应到她的心意,吱吱转眼来了精神,由细丝长成泥鳅大小,一个弹射钻进乔警官的耳孔。

乔警官的笑脸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全身肌肉自面部开始抽搐,嘴角关不住口水,双腿也撑不住身体,塌方似的后仰撞向电梯壁,歪斜瘫倒。

“老乔!”

曹云璐急忙蹲下查看,乔警官眼珠已转不动了,手指僵如鸡爪,抖个不停。

褚潇知道是吱吱干的好事,现在要这警察的命说不定会摊上新麻烦,她悍然呵斥:“走开!”

曹云璐错愕地抬起头,吱吱也从乔警官的鼻孔里探出一截脑袋,状态懵懂。

“走开!”

褚潇发出第二声号令,黑烟乖乖爬离人体,曹云璐以为她要帮忙救人,想到医学生出手更可靠,便往后撤了撤。

这时善意不请自来,褚潇被赶鸭子上架蹲下为心脏麻痹的乔警官做心肺复苏,动作利落而专业。

“4楼15号的常教授患有心衰,家里常备肾上腺素,你快去借一支!”

曹云璐受其点拨,按下4层的按钮,飞奔着去借来一支强心针。

褚潇接过针剂,扯开病人的衣领,麻利地找到颈静脉,消毒、扎针、推药,按压,一气呵成完成注射。

救护车迅速赶到,由于处置及时乔警官已缓过劲儿来,临行前还口齿清晰地向褚潇道谢。

送走救护车,小区门前只余两个女人的身影,曹云璐态度明显缓和,向褚潇郑重致谢。

褚潇客套谦逊,直率的女警话锋回转,正色道:“褚潇,我不想怀疑你,可你刚才抢救老乔时临危不乱,分明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真的如你所说,会在目睹他人呼救时害怕?”

随时随地找线索,专业素质还挺强,不过还攻不破变态的心理素质。

褚潇说:“那晚我以为死者是坏人才不敢施救,和刚才的情况完全两样,我是个医学生,学的是‘救死扶伤’,遇上病人当然得尽力救治。上次你帮我摆脱王亨纠缠我忘了感谢你,你该不会因为这个误解我人品吧?”

她倒打一耙,曹云璐一时没辙,憋屈道:“我是人民警察,有义务保护公民安全,你道不道谢都没关系,我还没这么公私不分。”

褚潇微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保证今天的供词百分百真实,如果之后发现疑点,随时可以找我,我也很想知道后续会对我产生怎样的影响。”

曹云璐凝视她的脸,不放过一丝微表情,却仍像雾里看花,扑朔迷离。

烦人的家伙们都打发走了,褚潇回到居住的楼栋内,在安全通道里呼唤吱吱。

吱吱从她的袖口钻出来,姿态委屈巴巴的。

褚潇问:“你早上跑哪儿去了?”

吱吱摇晃细长的脑袋,它还不具备与人类进行语言沟通的能力。

褚潇看它远不如昨晚有活力,大约遭遇袭击元气大伤,先带它回家。

她走出电梯来到十二楼,眼见距离家门只剩数步,跟随她平稳漂浮的吱吱突然向后飞射,撞上墙壁碎做烂泥。

褚潇看得一清二楚,它那情行像迎面撞上一张高压电网,遭受强力反弹。

她警惕地伸手试探,触手一片空旷,埋伏只对吱吱有效。

早上兰焕来过,吱吱就是那时失踪的,莫非是他做的手脚?

褚潇对兰焕的戒疑陡增,急着找阿丽莎探询,可那妹子仍未上线。

她转身去看吱吱,怪物勉强凝聚成烟丝,比刚才在电梯里还虚弱,瞧着奄奄一息了。

褚潇摊开手心接住它,想着如何挽救。

心念甫动,黑烟立刻转浓了一些,能缓慢蠕动了。

褚潇顿时醒悟,她的想法可以治疗吱吱,这怪物和她的脑波同频,大概能吸收她的能量。

前有屏障,家门进不去了,她带吱吱来到地下停车场,把它放在堆放检修工具的库房里,叮嘱它不许乱跑。

吱吱状似依恋地蹭了蹭她的手指,慢吞吞潜入黑暗。

褚潇照常去上课,课间陈思妍来找她商量陆文月的救助计划。

“我们刚了解到陆师姐的爸爸用她的身份办理了十几张信用卡,欠下两百多万贷款,估计这才是

陆师姐崩溃的真正原因。现在银行已发了律师信,再不还款就要起诉她,我想组织同学们凑些钱帮她还一部分,防止她变成失信人。”

陈思妍开口就脸红,话到这里已像裹了糖衣的山楂串。

褚潇面无表情的样子助长其尴尬,她羞赧道:“我当然不会慷他人之慨,已带头捐了三十万,你不愿参与就算了。”

三十万相当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两个月的收入,足以为她的爱心保价,也到了她能力的极限。

善良的人总这么自不量力,拿着一块巴掌大的面饼就想兼济天下。

褚潇犯不着在与己无关的事上绕弯子,直陈要点:“你最多帮她凑个五十万,这点钱远不够还债啊。”

陈思妍叹气:“我也知道这样只能拖延一时,但看陆师姐那样子真不忍心不管她。你有没有其他好办法呢?”

她并非强制,殊不知褚潇体内的善意对这类请求来者不拒,马上操控她应允。

“你让我想想看吧,能帮的我一定帮。”

褚潇愤懑地返回教室,照以往经验这冤大头宿命是躲不掉的,只好思索怎样在解决陆父的同时替陆文月偿还巨额债务。

变态脑回路宽广,普通人受顾虑制约思维去不到的穷山恶水,他们都能畅行无阻,于是往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没过多久就让她想出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陆父上午去职工宿舍区找她,在门卫处留了手机号。

下课后褚潇拨号联络。

“谁啊?”

粗鲁的声音仿佛混着发酵的烟酒臭,褚潇面冷音柔地问好:“请问是陆叔叔吗?我是褚潇。”

“你找我干啥!?”

明明是他骚扰进犯,还拿乔摆谱,无赖习气无处不在。

褚潇保持小辈姿态邀他见面,陆父以为她要谈判,强横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要么赔钱,要么滚蛋!”

“叔叔您别急,我就是想跟你协商赔偿的事,您现在有空吗?我请您吃饭。”

她连哄带骗将他约到校外一家高档海鲜店,见面后毕恭毕敬。

陆父起初戒心十足,看她点了满满一桌鱼虾蟹蚌,讨好意味明显,先亮出丑话。

“别以为请我吃顿饭就能糊弄过去,我没那么好骗。”

褚潇笑道:“这只是我一点心意,如果您不放心,我们就先谈正事吧。陆师姐的事真是个意外,但事后想想我当时确实莽撞了,不该那么逞能,听说她现在病情不乐观我很自责,也想负起一份责任。请您先说说自己的想法,您觉得我应该赔多少才够呢?”

陆父不管她居心为何,一概靠无耻应对,当场狮子大开口,要求赔两百万,理由是假如陆文月能正常毕业当上医生,年薪至少五十万,两百万只够他们一家花四年,已算少的了。

褚潇一点不生气,平和还价:“您的要求不过分,但我还是学生,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

陆父瞪眼:“你没钱找你妈呀,我们老家的神婆一年随随便便也有三四百万进账,你妈那么有名,两百万不过毛毛雨。”

“您不知道,我不是妈妈的亲女儿,妈妈另有子女,赚的钱都留给他们,我根本分不到多少。这事她不知道还好,要知道了准会限制我的经济,我就更没钱赔给您了。”

褚潇谎撒得声情并茂,不图对方同情,逮住经济受限这点便一语中的。

陆父不明真相,将信将疑道:“那你说怎么办吧,我听听。”

褚潇拿出一份协议。

“我有个二十万的定额存款后天到期,到时先给您,再和您定一份借款协议,欠您一百八十万,分两年还清,您看行吗?”

陆父拿过协议瞅了两眼,找服务员要来签字笔,不由分说在借款金额处填上三百万。

“你要分期付就得这么多。”

褚潇故作为难,磨蹭一会儿恳请:“两年三百万我实在承受不起,要不这样吧,我给您买一份养老保险,,每月替您付保险金,这样您到了退休年龄就能多领一份退休金,长期算比直接拿一百二十万划算。”

陆父怎知是计?比较起来真像占了大便宜,成交后满意地享用了海鲜大餐。

晚十点前都能在自助柜台办理保险业务,饭后褚潇带陆父去附近的办事点申办即时生效的养老险。

按规定办保险时还得提供血液做医学检测,陆父在办事点旁的自助血检窗口抽取血样,他不太会操作,都由褚潇帮忙,替他送检,通过后领取了协议。

因是白捡的好处,又有别人代缴费,陆父不看协议内容,直接拍照签字按下指纹。褚潇如约替他支付了一个季度的保险费,将收据交给他。

陆父接过和其他协议一起揣进衣兜,打了个舒坦的大饱嗝。

“今晚那龙虾牡蛎真不错,但还是没我们老家的小鸡炖蘑菇好吃。”

褚潇热情道:“我们学校食堂有这道菜,味道很好,明天我再请您吃饭吧。”

陆父来者不拒,高兴地别过她,大摇大摆坐上她招来的计程车。

褚潇马不停蹄来到学校的生化楼,用陈思妍出借的通行卡申请了一间小实验室。刚才她偷偷藏匿了部分陆父的血样,现在取出来做化学成分分析。

海鲜里含有大量磷,陆父本就含磷超标,一顿大嚼下来磷元素已升到正常人的十倍还多。

褚潇分离提取了一些磷装在试管里,再将试管口靠近酒精灯。

试管口凭空开出一朵火花,瞬间熄灭,却在她脸上映出深邃的笑意。

那份养老险附带了意外事故险,保额高达一百八十万,加上陈思妍她们的募捐,够替陆文月还债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算是个试验品,初次尝试这种写法,内容融入了我对宗教的一些联想,伏笔埋得比较深,事件多线并进,只要能接受设定,就不会觉得逻辑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