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兰焕父女喂完猫,亲热地牵手走出屏幕。褚潇关闭视频,上网搜索兰焕的信息。

他在春浦的心理诊所有官网,参加过一些业界的学术交流会,各论坛的相关版块里也有病患对他的评价,再深入的资料就找不到了。

想看公民的详细信息得去公安部的档案库,那儿的网络轻易黑不进去,被抓到还会判重刑。

她想了想,写邮件向中学时唯一的好友求助,凭他家的人脉定能查清兰焕的底细。

邮件发送出去,她上网查看是否有人见过恶魔,有用线索不多便翻墙去了“蛾摩拉”。

站内搜索结果比昨天“痛觉消失,伤愈加速”的帖子多多了,滤去大半明显胡编乱造和嗑药致幻的,有的言之凿凿,可信度很高。

这些人都在近年内目睹过不属于地球的奇怪物体,以形态各异的黑烟居多,也有面目狰狞的固态生物。

怪物会攻击人类,所到之处必有凶案。

褚潇检查几个真实性较高的发言,这些人自发帖后再没登录过,一个来自德国的网友上传了几张他为黑烟绘制的素描,与她白天看见的极为相似。

这楼主的最后登录时间停留在两年前的发帖之日,看跟帖,有自称其朋友的人说他在发帖后不久死于车祸。

网友们质疑造谣,拿着这位朋友上传的楼主车祸现场照调查,结果不仅证明朋友所言属实,还补充了楼主死亡的详情。

他杀死邻居一家六口,开着抢来的车在高速公路上撞击油罐车,车祸引发的大爆炸波及了一辆长途巴士,又导致一百三十七人死亡。这案子曾被全球媒体播报,褚潇也有印象。

看见怪物的人都得死,这么说她也命不久矣?

恐惧微不足道,她更想知道那些玩意儿的名字和来历,世界观也尚未崩塌,不愿往鬼神方面想,更不打算告诉母亲。

正准备进行全网搜索,蒋玲玲来电打断。

“潇潇,听说你今天去看陆文月,被她爸爸打晕了。”

陈思妍没这么长舌,消息定是另一名女生放出去的,话传三遍就走样,变成噱头满满的八卦。

褚潇淡然否认,问:“你身体好了?”

这人早上刚逃出鬼门关,也不知道收敛点。

听出她的烦躁,蒋玲玲委屈道:“我还在宿舍躺着呢,现在还浑身酸痛,听说你出事了才强打精神联系你,怎么,你觉得我自作多情吗?”

褚潇说:“你都知道我也在医院躺了半天,这会儿比你还虚弱呢。”

她赶着挂线,那边却啰嗦上了,殷勤提供刚搜集到的情报。

“陆文月她爸不是一般的坏,我才听她老乡说她爸赌博养姘头,欠了一屁股债,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剩陆文月一个值钱货。如今眼看女儿也卖不成了,他能不疯狗乱咬吗?学校这边有法务有后台,他还捞不着什么好,你就惨了,已经有小人告诉他你妈妈有钱了,绝对会狠命讹你们……”

褚潇厌恶蒋玲玲被热心掩饰的兴奋,借口头疼终止对话。

陆父油腻丑恶的嘴脸不由得侵入脑海,与条件反射相连的杀意像开启闸门,不受控地涌出来。

折磨她的濒死感也随着连锁反应准点抵达。

往常褚潇会乖乖屈服,此刻恼恨触底反弹,偏要贯彻杀心与这可恶的缺陷作对,妄图凭意志翻身做主。

一试方知力量悬殊,酷似肺部塌陷的窒息有如海啸将她拍向桌面,意志与身体分离,似一块被不断捶打的软铁,压缩再压缩,毁灭迫在眉睫。

再想投降已来不及了,视野迅速被昏黑遮蔽,好像舞台拉上了幕布,只剩一条缝隙时,电脑里的信息提示音充当了救命剪刀,瞬间撕碎黑幕,冲开碾压她的重力。

她解绑似的大口呼吸,信息里的自动语音播放系统送出甜美的女音。

“楚,你在吗?”

“楚”是褚潇在“蛾摩拉”的网名,昨天与她畅聊的网友“阿丽莎”正在呼叫她。

每次听到她的声音就不会出状况。

两次例外排除巧合,这个阿丽莎真能帮她解除诅咒。

原因为何先不必在意,她用力撑起颤抖的身体,调出AI男音回应:“阿丽莎,我在。”

阿丽莎友善问好:“我看你在线就过来打个招呼,你听起来很不舒服,生病了吗?”

褚潇努力调匀气息:“没有,我刚长跑回来,有点喘。”

阿丽莎敏感道:“昨天听你说没有锻炼的习惯,大晚上的怎么想到去跑步呢?是不是遇上烦心事了?”

“谢谢,我很好。”

褚潇敷衍两句,向这见多识广的同好打听神秘黑烟和怪物。

阿丽莎自称早就见过那些东西,还了解甚多。

褚潇存疑:“据说见过的人都死了,你一直没事?”

阿丽莎说:“这些怪物分很多种类,烟雾状是最低级的,不仅没攻击我,还被我驯化,成为我的宠物了。你也可以试试。”

褚潇认定她吹牛,在她一再怂恿下,本着玩笑心理照其教授的方法召唤黑烟。

她来到卧室的穿衣镜前,对着镜子想象血腥恐怖画面,与镜中人对视。

“看着你的眼睛,一分钟内别眨眼。”

失去痛觉的人做起来很容易,褚潇盯着自己黑洞般的双眸,阿丽莎在网络那边帮她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话音落定,镜中人的瞳孔中钻出一缕黑烟,透过镜面,蜿蜒来到现实中。

褚潇惊讶退后,黑烟蠕虫般扭动靠近,似在探索新世界。

阿丽莎笑慰:“别怕,它不会伤害你。”

褚潇戒备地谛视黑烟,问:“为什么只有我们能看见它们,其他人却不行?”

“因为它们不是物质,而是一种能量波。波的呈像和振幅频率有关,我们这些人的脑电波正好和它们同步,所以看得见。”

褚潇想起一则科学研究,人的脑电波与性格意识有关,反社会人格障碍和某些精神病患的脑波与正常人有着明显差异。

搞了半天我真是变态或疯子。

缺乏情感的人不会纠结自身属性,她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尝试逗弄悬停的黑烟,它绕着梳子端头盘旋,时而团成球状,时而散若尘埃。

阿丽莎说:“它已经熟悉你的气息了,现在给点祭品,和它签订主仆契约吧。”

具体办法是杀一只动物献祭。

校园里有很多流浪猫狗,祭品手到擒来,褚潇担心濒死机制复发,请阿丽莎陪同。

她准备好道具下楼搜寻猎物,在宿舍区与校园接壤的树丛边听到几声猫叫。

那是猫受到袭击时发出的凄长嚎叫。

她打着照明灯走进树丛,不久光束锁定一个蹲在地上的男人,他正使劲将一只成年橘猫塞进背包。

“谁!”

男人遮脸挡光,心虚吼问站在暗处的来人。

褚潇已看清他的三角眼蒜头鼻,衣服都是名牌,右腕的表尤其昂贵,看年纪二十出头,八成是个学生。

她挪开手电,亮出形容。

“三角眼”见是个面容稚嫩的美少女,化惊为喜,和气招呼道:“同学,这么晚了你怎么来这儿呢?”

褚潇直觉他不是好人,文静道:“我睡不着,出来散散步,你也是医大的学生?抓猫做什么呢?”

“三角眼”又相准了几分,问:“你是不是叫褚潇?我叫张峰,也是外科系的,念大三。”

褚潇微笑:“原来是师兄啊,你怎么认识我?”

“嘿嘿,你是我们系公认的系花呀,我当然认识了。”

张峰喜笑颜开,极力伪装的憨厚样盖不住猥琐。

背包里又发出猫儿的闷叫,他忙解释:““我妹妹想养猫,让我抓一只野猫给她。”

褚潇直接拆穿:“你把它捆得这么紧,又装在包里,不怕闷死它?”

“我家就在学校附近,一会儿就拿回去了。”

“校门要到早上5点半才开,你怎么出得去?”

她步步紧逼的质疑让张峰放弃遮掩,讪笑着道出真实意图:“我最近在练习制作动物标本,买不到合适的素材,只好自己动手找,求你别去告发我。”

医大的流浪猫狗都有爱心社团出力照料,近期连续有上百只猫狗失踪,社团怀疑遭人偷盗,在校园论坛里发布启示,号召师生提供线索。

褚潇估计始作俑者就是这个张峰,失踪的猫狗都被他拿去练手了。

虐杀动物至少获刑一年,杀了这么多,少说得吃五年牢饭。

这种人渣活着才是多余的。

忽听阿丽莎在耳机里说:“你原来是女孩子呀,哈哈,你知道吗?活人才是黑烟最喜欢的祭品。”

一语正中褚潇下怀,她准备改换目标,笑着请求张峰:“师兄,我早想学做标本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能不能让我观摩?”

这话迎合了张峰的鬼肚肠,喜出望外道:“当然可以,跟我来吧。”

他背起背包带路,走出两步警惕试探:“你出来得太久,家里人会担心吧。”

褚潇说:“我在这儿租房住,没有室友。”

“那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知道,我谁也不说。”

消除隐患,张峰又让褚潇跟他保持二十米距离,防止路人看见他们同行。

褚潇一一答应,尾随他向校园西北角进发。

夜半三更,大雪寒天,稍有安全意识的女孩子都不会跟着虐杀动物的变态行动,张峰以为捡到了不谙世事的小白兔,按捺住亢奋将猎物引到他惯常的作案地点——一座老旧的标本仓库。

这仓库是座楼龄五十年的四层建筑,地下还有两层,最下面那层原是停放大体老师的停尸间,后改为标本制作室,同时储存一些年代久远的老标本。

十年前学校修建了新的标本制作室和停尸房,这里渐渐停止使用,只当做单一的仓库,也没设专人看守。白天周边人迹罕至,寒夜更比墓地安静。

张峰在入口等待褚潇走近,见她手里多出一把黑色长伞,料想是从路边便利柜借来的。

“你干嘛借伞?”

“待会儿回去可能会下雪。”

“嗨,没伞也不会让你淋着雪。”

张峰一语双关,心里笃定这女孩进入仓库便从此不见天日了。

电梯已停用了,二人走步梯来到地下二层,这里空气恶劣,浓厚霉味里混杂血、粪便和防腐剂的味道。

四墙铺满一行行陈列架,密密麻麻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玻璃罐,打开电灯,装在罐子里人畜脏器和肢体显山露水,景象触目惊心。

褚潇觉得五颜六色的器官宛如矿藏中的美丽宝石,聚精会神观赏着。

“这些标本都有些年头了,学校怕花钱处理,随便扔在这儿,有的标签脱落,已经查不出来源了。”

张峰以主人口吻介绍着,不住偷瞄褚潇,明目张胆地咽了几次唾沫。

褚潇扫视环境。

场地宽敞,有足够活动空间,标本制作台还能使用,拧开清洗台的水龙头,出水正常,加上他刚才的说辞,无疑是理想的祭坛。

这时入口进来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男青年。

他毫无顾忌地打量褚潇,显出流氓式的欣喜。

张峰问:“监控都关了?”

见保安比出“OK”手势,他顿时暴露豺狼面目,淫、笑着逼近褚潇。

“褚学妹,我中意你很久了,今天这么有缘,陪我们玩玩吧。”

褚潇先就怀疑张峰能躲过校内无处不在的监控长期捕杀猫狗,必然有这方面的同党,多捞一个祭品算赚到了。

她像在演出自行编排的剧本,泰然质问:“你们就不怕坐牢?”

张峰和保安相视一笑,越发得意。

“你也看到了,这地方鬼都不上门,我在这儿杀了几百只动物也没人发现啊。你要是不听话,我们只好用强,完事就把你切碎了装进这些罐子里,保证谁都不知道。”

他提前透露灭口意图,受害人听不听话都是这个下场。

褚潇推测他们已拿其他女孩子实践过,行事才这么老练。

她看看二人,倏地绽放甜笑,脱掉羽绒服扔向墙角,倒退着坐上标本制作台,身体后仰,用胳膊肘支着上身做出承欢的姿势。

“那快来吧,希望能满足你。”

张峰以为这是个闷骚的浪、女,有天时地利人和做保,放心大胆凑近,淫、欲助长他的丑陋,在褚潇眼里他只是一堆恶臭的人形肉块。

她左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右手忽起,将事前准备好的注射器深深扎入对方的颈动脉,然后把针管里的空气一股脑注入进去。

张峰双睛暴鼓,褚潇媚笑不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后方的保安发现异常,急忙冲过来,褚潇推开张峰,抓起一旁解剖盘上的手术刀进攻。

保安反应快,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往前狠狠一折,刀尖转向刺入她的左肩。

以为她吃痛后会丧失行动,不料褚潇间不容发地左拳出击,用力打中他的喉结。

下午本想用这招对付陆父,憋到现在总算付诸行动了。

两个禽兽相继窒息、胸痛,捂胸捏脖倒地翻滚,像待宰的鱼大张着嘴,发出痛苦地咔咔声,到此仍未想到他们才是自投罗网的猎物。

褚潇着迷注视,像观看死神绘画,不放过一丝细节。想象不到的快感笼罩全身,仿佛久困的死水冲出堤坝,在血管壁上冲出狂喜的浪花。

混乱的气息传入耳机,阿丽莎问:“楚,你没事吧?”

“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褚潇激动得微微发颤,杀人的感觉果然很棒,她终于为无趣人生寻到真谛,自己就是为这种事而生的。

多亏阿丽莎护航才能顺利拥有这一美妙体验。

“对不起,阿丽莎,之前不该骗你。”

“没什么,我说过性别不重要,相信以后我们会相处得更愉快。”

阿丽莎提醒她趁祭品没死透前举行献祭,藏在羽绒服衣兜里的黑烟已受血腥味吸引蛇行爬来,褚潇温柔地对它说:“这是给你,快享用吧。”

黑烟绕着张峰和保安盘旋,似在嗅闻,体积陡然扩大,化作数条毛茸茸的长绳捆住他们的手脚,再高高举向半空。

垂死的男人们吼出瘆人的音调,四肢受到猛烈拉扯,关节响起断裂声。

褚潇撑起长伞,下一秒,二人四分五裂,血雨裹挟内脏断肢落了满地,血珠顺着伞沿啪嗒直坠,一颗黏满血丝的眼球挂在伞沿上荡秋千,在空中停留数次,才随着断裂的血丝掉落。

阿丽莎笑道:“看吧,我就说借把伞没坏处。”

褚潇仰头,见黑烟迅速收缩回原有大小,围着她活泼绕动,呈现宠物的亲昵姿态。

她小心下令,让它返回外套衣兜,黑烟立马泥鳅似的游回去了。

“它好像承认我是主人了。”

褚潇向阿丽莎道谢,这才拔出左肩上的手术刀。伤处只些许酸涩,血很快自动止住,她随便浇了些低浓度的碘伏,垫上手帕,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残骸。

张峰的点子与她不谋而和,尸块和脏器洗刷干净做成标本分开藏入陈列架,用强酸销毁衣服物品,再用水冲掉地面的血迹,来时的监控头都被保安关闭了,倒替她省下善后的力气。

轮到张峰的背包,里面的猫还活着,褚潇拉开拉链,橘猫体毛和尾巴倒竖着,不住惊恐哈气。

“算你运气好,快走吧。”

她翻转背包倒出猫儿,解开它爪子上的绳索。

橘猫挣扎后缩,消失在陈列架后。

褚潇清理完现场,独留张峰的腕表作为首次杀人的纪念品,意犹未尽地回归租房。

到了家门口,黑烟抢先钻进门缝,褚潇开门不见其踪影,询问阿丽莎后续事宜。

“它的习性和老鼠差不多,喜欢藏在阴暗角落,随它去吧,需要时叫它会出来的。”

她说完道别下线,褚潇试着召唤黑烟,开始不知该叫什么,就喊:“你在吗?到这边来。”

黑烟电射般窜出,在她眼前浮动。

她看那形态真像老鼠,干脆为它起了昵称“吱吱”。

有了它,即使阿丽莎不在也能随时收拾碍眼的人了。

睡前检查左肩伤势,创口已初步愈合,想来沾水也无妨。她洗完澡,薄薄涂了层消毒药膏,贴上大号的创可贴便关灯上床。

一夜无事,睡到自然醒,还比闹钟定的时间提前十分钟,揭开创可贴,伤口已消失不见,昨夜的种种残酷景象也被她光滑的皮肤遮盖了。

目前看来这种变异也不坏。

她精神饱满地起床梳洗,正擦去嘴边的牙膏沫,有人来访,还是她最讨厌的不速之客。

“潇潇,你起得很早啊,我来给你送饭啦。”

兰焕冲监控头拎起早餐袋,打碎这个本该惬意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