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白茫茫的雪地里。
秦骛紧紧地抱着扶容。
就像是被分隔两边。
秦骛身后,是他的属下,而扶容身后,是魏王派来的追兵。
几个追兵全部给秦骛解决了,此时正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他们身下,缓缓地有鲜血渗出,洇透积雪。
秦骛的属下们上前,熟练地补刀,确保敌人都死透了。
隔了两年,终于将人重新真真切切地抱在怀里,还有温度,秦骛抱得很紧,舍不得松手,几乎要把扶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原本以为,要到了青州城里,和魏王打一仗,才能见到扶容。
扶容骑着马,朝他跑来的时候,秦骛简直是欣喜若狂。
秦骛抱着扶容,贴了贴扶容的脸颊。
秦骛的脸有点儿冷,扶容方才还戴着帽子,有些暖和。
冷热相接,扶容没忍住往边上躲了躲。
秦骛却不肯,强硬地按着他的脑袋,同他碰了一下脸颊。
扶容刚才戴着帽子,闷了热气,现在帽子被风吹掉了,不知是雪花落在他的发上,还是冰天雪地里,脑袋上的热气凝结成小小的冰霜,挂在他的头发上。
扶容穿得一身白,头发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像是个小雪人。
秦骛按着他的肩膀,想要帮他拍拍头发。
可是,在秦骛看清楚扶容的脸的时候,他迅速沉下脸来。
扶容眼睛红红的,在流眼泪。
秦骛收敛了狂喜的表情,捧着他的脸,帮他把眼泪擦掉:“扶容?”
扶容哭着看着他,哽咽着唤道:“秦骛……”
“嗯?”秦骛帮他擦擦眼泪,“怎么了?”
“太子殿下死了……”
他还是习惯称呼秦昭为“太子殿下”。
“没事,他死了,我又没死。”秦骛抿了一下唇角,他好像说错话了。
秦骛改了口:“他投胎去了,投胎去个好人家。”
可扶容还是止不住地流眼泪,甚至哭得更凶了。
扶容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昨天晚上,太子殿下离去时,他躲在帷帐后面,已经哭得快昏过去了,眼泪也已经流干了。
可是今天见到秦骛,他又忍不住哭了。
完全没有在其他人面前的冷静,他一点也不冷静了。
“太子殿下死了……魏王造反,太子殿下,还有林公子和皇后娘娘还在城里……”
“我差点儿就被抓住了……”
扶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要把自己的委屈统统说尽。
扶容哭着道:“我差点儿就被抓住了,有一支箭从我旁边擦过去了,我差点儿就中箭了……”
秦骛拍拍他的后背,温声哄道:“没事,没事。”
秦骛抱住扶容,朝属下们使了个眼色。
属下们立即会意,把追兵尸体拖下去,不让扶容再看见。
秦骛温声哄着扶容,扶容哭了一阵,忽然又想起什么,要取下身上的小包袱:“传位圣旨,还有玉玺……”
秦骛按住他的手:“你收着,不用给我看。”
扶容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收着?”
“收着。”
“你都不问陛下传位给谁吗?”
“和上回一样,还是你说了算。”秦骛正色道,“不用管圣旨上写了谁,你想让这上面是谁,那就是谁。”
就算皇帝写了别人的名字,秦骛一样有本事篡改。
扶容抹了把眼睛:“大胆……”
秦骛并不在意究竟谁当皇帝,他目光一凝,瞧见扶容的掌心有血迹。
秦骛一把握住扶容的手腕,拍拍他的手,两三道擦伤,有点儿深,像是碎石子划出来的。
秦骛吹了吹,扶容垂眼看着,低声道:“秦骛,我跟陛下说,你可以做皇帝。”
秦骛神色微动,抬眼看他,同他对上目光,只应了一声:“嗯。”
“但是陛下担心你杀气过重,有些迟疑,他问我,能不能管住你。”
“如果是你,当然可以。”
“真的吗?”
“真的。”秦骛环着他的腰,把他从雪地里抱起来,“做得好,就这样做。”
秦骛帮他拍拍头发上和身上的碎雪,又解下身上的狼毛披风,给扶容披上。
“你怎么穿这么少?”
“我在给太子殿下守孝。”
秦骛神色微沉,帮他把系带系好:“玉玺你收着,往后发圣旨,都由你做主。”
“我们现在先去青州,把魏王的事情解决。”
“淮王和惠王,我在来的路上看见他们两个了,我让他们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扶容想了想,正色道:“魏王在城里的兵马大约只有一千,南北两个城门都是他的人守着,现在应该已经封城了。有弓箭手,但是不多。他只能把守住主要街道。”
“随行陛下的禁军大概也有一千,我出来的时候,和林公子说好了,只要我带着人回来,就放烟花,里应外合。”
“好。”秦骛用手掌捂了捂他的脸蛋,“真厉害,我们现在就青州。”
扶容疑惑地问:“会不会太冒险了?你才带了几十个人,后面还会有人来吗?”
秦骛道:“后面还有。”
正巧这时,秦骛的属下们把尸体丢掉,又回来了。
其中几个人把追兵的衣裳盔甲扒下来,自己换上了。
扶容还有点认不出来。
扶容明白了。
他们是要扮成魏王的人,直接混进城里,只要制服了魏王,也就不担心别的事情了。
扶容点了点头:“这样也可以。”
他把眼泪擦干净,已经冷静下来了,随时准备开始做事。
秦骛把扶容扶上马:“坐稳。”
扶容看了一眼自己的马匹,它被绊马索绊了一下,摔在地上,虽然没死,但是肯定也不能再走了。
好吧。
秦骛翻身上马,在他身后坐好,环住他的腰,握紧缰绳。
可是他一上来,扶容就忍不住往前躲了躲,想要抱住马脖子。
秦骛哽了一下,把他扶起来,低声道:“我不吓唬你,我抱紧你,你别怕。”
“噢。”扶容小声解释道,“我不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其实已经不害怕秦骛了,只是有一些习惯,过了这么久,还是改不掉。
前世秦骛带他骑马,总是让马跑得很快,故意吓唬他。
他习惯了。
久违的那根针,又轻轻扎了一下秦骛的心脏。
秦骛抱紧他,找了块布,裹了一块发糕,再裹了两根木棍,丢给属下:“把这个拿给魏王。”
那发糕方方正正的,冻得跟冰块一样,再加上两根木棍,用布一裹,看起来还真像是玉玺和圣旨。
不多时,他们便回到了青州。
扶容和秦骛下了马,秦骛用绳子在扶容的手腕上虚虚地捆了两下,然后又给自己绕了两圈。
他们两个人都狼狈,特别是扶容,看起来还真像是被抓回来的。
“走。”
秦骛的属下催开城门:“殿下要的人抓回来了,玉玺也追回来了,还有意外收获,摄政王也抓住了,快去通报殿下!”
守城门的士兵不疑有他,只瞧了一眼,便给他们开了门。
一路来到郡守府。
魏王就坐在正堂,杀气腾腾,不住地拍桌子:“再派人去追!多派几个人去追!”
士兵们进进出出,林意修和一众朝臣就坐在旁边,被魏王的人看管着,神色淡漠,冷眼旁观。
“快去找!”
魏王的谋士们还在进言。
“殿下,依臣所见,玉玺没了就没了,还是先解决了惠王与淮王。”
“来人呐,速速带兵前往惠州与淮州,提惠王与淮王的人头……”
却不想魏王一扭头,厉声道:“闭嘴,不许杀!那是本王的亲弟弟!不许杀!”
这时,扶容正好走到门口。
他忽然有些感慨,魏王还真是……唉,他要是能和前世的秦骛一样,此时已然坐稳皇位了。
可正是因此,他才是秦英。
士兵们跑着进来报信:“抓到了,殿下,抓到了!”
林意修原本淡漠地坐在旁边,一听见这话,猛地睁开眼睛。
他在看见扶容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回事?
扶容被抓住了?
那玉玺呢?
林意修急得想站起来,却又被看管他的士兵按回去了。
扶容暗中朝他摇了摇头,林意修坐好,看着扶容藏在衣袖里的手。
素白衣衫,隐约显出扶容手指的轮廓。
三——
魏王大喜过望,厉声催促道:“快快快。”
二——
士兵们小跑着,把收缴来的包裹捧上前。
一——
魏王打开包裹,发现里面只是一块冻硬的发糕,和两根棍子。
秦骛的属下猛地回头,制服堂中所有士兵。
秦骛猛地挣脱绳索,大步上前,一把按住魏王,顺手抽出魏王腰间的佩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扶容回头,跑出门口,振臂一呼:“我乃监国使扶容,所有禁军听我号令!制服逆贼!魏王已被生擒,降者不杀!”
北风迎面吹来,席卷着碎雪,扑在扶容面上。
扶容高举着手,衣袖滑落下来,雪粒险些迷了他的眼睛。
扶容朗声道:“听我号令!制服逆贼!降者不杀!”
林意修和一众文臣也回过神,纷纷站起身,跑到门外:“快!听他的!”
*
一场动乱就这样迅速被平定了。
制服魏王,魏王的一千人马也都放下武器投降了。
秦骛立即让躲在外面的淮王与惠王进城,把这一千人拆开了,一部分送去服役,另一部分就送给他们了。
反正他们都是兄弟,就算宫变了,也舍不得杀了对方,他们收留一下对方的人马,不也很正常吗?
秦骛自己是不敢用这些人。
至于如何处理这些藩王,秦骛还要再盘算盘算。
按照秦骛的行事作风,他一定是一起杀了的,现在不造反,不代表以后也不造反,养在外面总是不舒服,干脆就杀了。
但是现在,他和扶容才刚刚重逢,扶容和他们的关系又都还不错。
秦骛当然也不敢再随便杀人了。
还是问问扶容。
当天晚上,扶容和秦骛一起,处理皇帝留下的奏章。
灯烛明亮,扶容穿一身白衣,伏案写字,白皙的侧脸如同白玉一般,泛着莹润的光泽。
他神态认真,专心批复奏章,也没有注意到秦骛在看他。
秦骛凑到他身边,看一看他在写什么。
扶容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劲,转头看他。
他的眼睛还有点红。
“怎么了?”
秦骛看着他写的东西,却道:“写得没错,继续写。”
扶容低下头,继续写字,随口道:“在淮州的事情,淮王不喜欢批复这些东西,都是我来写的。”
扶容想了想,又道:“陛下驾崩的消息,只有跟随南下的大臣知道,还没散播开来,为了稳定民心,我想还是先回都城。”
“总归你还是摄政王,对外就说陛下病了,由你总揽朝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风波。等回了都城,一切就都好了。”
秦骛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扶容正色道:“还有,等回了都城,这次苦守在陛下身边的大臣们,都要嘉奖晋封,他们也是共患难过的,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带他们去打仗,还……还不管饭。”
秦骛颔首:“嗯,有道理。”
“对了。”扶容又想起什么,“陛下临终之前,一心牵挂着皇后娘娘,让我们安排皇后娘娘出宫,不必死守在宫中。”
“你登基的话,皇后娘娘再留在宫中,也不太方便,所以还是放她走吧。”
“我是这样想的,在陛下丧仪那天,对旁人就说,皇后悲伤过度,追随陛下去了,等过几个月,空棺与陛下一同下葬,再把她送出宫去,这样也就稳妥了。”
秦骛又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眼前就是这几件事情。”扶容想了想,“还有,魏王殿下,你打算怎么处置他?要把他杀了吗?”
“你说。”
“我觉得,留他一命未尝不可,但是——”扶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干脆从现在开始,废掉藩王制度。”
秦骛眼睛一亮,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陛下从前无比仁德,兄友弟恭,尚且落得如此局面。藩王封地山高路远,陛下虽然加了监国使,但也难保监国使与藩王串通一气。”
“依我看,干脆废掉藩王制度,让他们留在都城里,做个富贵闲人,也就罢了。若说封地,就在都城附近的山头再封庄子田地。”
秦骛颔首:“就按你说的办。”
“那这回我们回都城,惠王与淮王一起。”扶容想了想,松了口气,“这回是真没有事情了。”
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他低下头,继续看奏章。
秦骛看着他,表情一滞,皱了皱眉,反问道:“扶容,没事了?”
扶容揉了揉眼睛,提笔沾墨,随口应道:“嗯,没事了。”
两年未见,扶容确实长大了不少。
回批复奏章了,还会盘算政事了,他开始变得沉稳冷静,做事情滴水不漏。
可是——
秦骛哽了一下,凑上前,不可置信地问他:“扶容,我不是事儿啊?”
扶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唔?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