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走出蔽身处,对岸四散巡视,且拿着火把的官兵一眼就发现了魏珩的踪迹,直接持剑冲杀了上来。
“在那儿!”
“别让他跑了!”
魏珩飞奔上前,摘下帷帽,使力挥出去,顿时击中了为首官兵的眼睛,将其掀倒在了湖中。
他踩上礁石一跃而起,木棍上的布条如风化一般褪落,暗藏其中的刀柄很快便崭露了头角。
后继上赶来的官兵还未缓过神,便听到了一声如龙吟般清冽的剑鸣。
一抬头,少年持刀从空中猛然劈下,两招便轻易砍断了官制的长剑。
他出手狠毒,扫腿横踢,挽刀封喉,处处不在话下。
见身后有人持火把而来,他又飞起踢断了眼前之人的脖颈,翻身将其一踹,直接撞倒了身后的突袭之人。
火把坠地,火星立即顺着草叶蔓延了起来。
少年将断了脖子的死尸踹了过去,索性用那铠甲之身扑灭了火势。
尔后,又狠狠落刀,将脚边尚存着一口气的官兵直接毙了命。
精钢锻铁,尖尾利刃,形似雁翎。
是为,绣春刀。
少年一抹脸上的血点,抬手将刀身利落一拔,殷红的血珠顿时顺着刀身蜿蜒的长沟滑了下来,在草地上留下了点点血渍。
他面色阴冷,眸中凝着化不开的杀气,径自转过身,提刀向前方人影众多之处走了去。
袖中还有不少昨日在草堂后剪下的树叶,见时机恰好,他顺手拈出了一片放在唇边,即刻吹出了一阵尖锐又短促的哨音,好似穿云利箭,直接冲上了苍穹。
林中树木繁多,此声一出,顿时在四面响起了空阔渺远的回音。
身穿青绿鹭鸶衣袍的县官带着官兵正要出林,闻此诡异的哨声,顿时讶异失色,四处巡望,“什么声音?”
人群哗然,一阵衣襟飘飞声自树梢间闪过,官兵抬头,只见一道白影横空跃下。
碧血染衫,来势汹然,杀气非凡。
“保护县令大人!”
剑尖一扫落叶起,交锋一触即发。
少年深陷于人群中,奋力拼杀,纵有利剑划伤他的皮肉,手下的力度也丝毫不减半分。
县令见大势不好,慌慌张张的转身就要逃。少年眸光一凛,当即连脚踹翻牵制他的三两官兵,踏着人的脑袋翻身上前,一把拽住县令的衣领,持刀抵上了他的咽喉。
激战正酣时,忽然,四下暗处里窜出了无数人影,将发愣的官兵们直打了个措手不及。
魏珩仔细一看,这些人身穿布衣,却个个都是他熟悉的面孔,料到是属下赶来救急了,也不由心下一松,冷嗤了一声,“来的真慢。”
他高声下令,神色威严,“全部诛杀,不留活口!”
话音一落,那群布衣暗卫纷纷下起狠手,刀刃刺入血肉,砍翻了一个又一个官兵。
魏珩转头,又看向了手中瑟瑟发抖的县令,“那我们也来清算一下吧。”
“是何等深仇大恨,让县令非要追杀魏某至如此地步?”
少年一身血迹,模样森然,眸中尽是令人胆寒的威慑与狠厉。
县令怕得腿直发软,发颤的脊背直撞上了冰凉的树皮。
面前之人,可是北镇抚司出了名阴狠冷情的都指挥使,还是燕京的长平伯——魏炳文的长子,刀下亡魂无数,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他如何能招惹的起啊。
“大、大人……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啊!”县令哭喊出声,软下膝盖,觉得还是跪下回话更舒坦一些。
魏珩不为所动,用刀刃挑起了他的下颔,轻笑,“你想把我的尸骨,拿去交给谁呀?”
一想起刚刚在林中大放的厥词,县令真恨不得猛扇自己两个耳刮子。要不是上头说这位中毒坠崖,没什么可忌惮的,纵使他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放肆啊。
“我的耐心有限。”魏珩对他下了最后通牒。
县令大叹了一声,一拍膝盖,为难道,“这、这想来您也是清楚的,如今这朝中还有谁权势滔天,甚至敢动到您头上……”
县令咽了口唾沫,有些胆怯地小声招供:“那、那自然就是段阁老了……我们这些人也是无辜受累的呀。”
魏珩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在心里默嚼了一下这个名字。
段阁老,段鹏之。
他自是太熟悉不过了。
先帝时期的进士,娶太师之女,入主内阁,位极首辅,一路平步青云,野心也日益壮大,贪污受贿,陷害忠良。
多亏了这号人物,北镇抚司每年才会不断有新的忠臣义士被陷入狱,光是审案受理,朝堂斡旋,就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只可惜,新帝继位尚不足一年,对这位两朝权臣的根基还颇有忌惮,不敢轻易拔除。
可此番军火走私一案,他走的是神机营的火炮和铁铳,私的是郦朝的边敌郃勒,光是这项通敌叛国的罪名,就有够他受的了。
魏珩冷冷一勾唇角,将刀刃煞有介事地在县令的脖颈间剐了剐,“县令勿要惊慌,魏某倒是有个好法子。”
“什……什么法子?”县令颤着声音,小心又期待地问。
魏珩笑了,“我将你的肋骨卸下一块,你拿去给阁老复命,就说我为豺虎所食了便是。”
“这……”县令愣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真的在和他商议法子,顿时吓得浑身发抖,忙不迭叩头求饶,“大人,这可使不得啊大人,是下官糊涂,下官有罪!”他痛哭流涕,连连自抽了两个耳光,响得格外清脆。
魏珩没闲情看他哭惨,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领,目光阴狠,“那我只问一遍,你要如实回答。”
县令点头如抖筛。
“此地纠集铁匠私造军火的窝点在哪,与此案有关的冯姓人氏又在哪?”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县令急忙答话,生怕慢一分,性命就要不保,“那个姓冯的,叫冯二,是我们这的地痞,那铁作坊就是他开的,在东头郊野的石坪桥下面,是个大的土瓦房。”
“不过那作坊外有重兵把守,都是阁老那边的人,跟、跟我没关系啊。”县令怕得挥挥手,急忙撇清。
“那作坊里,每日都有数十个铁匠去铸炮,也全是冯二交接的,他和那些村民比较熟,办事方便,我、我没怎么去过啊。”
魏珩若有所思,倒是也串起了不少事情,“他人呢?”
“这、这个我真不知道,”县令紧张得吞了口唾沫,小心解释道,“我就是受命调兵,搜、搜查大人您,作坊那的事都由阁老的人看着呢,我除了睁只眼闭只眼,给他们寻些便利,就没怎么和他们联系了。”
魏珩面色微沉。
县令顿时大慌,“你要相信下官啊大人,下官能说的都说了!”
魏珩沉吟片刻,意味不明地失笑了一声,“还真是好大一张,官、匪、勾、结的密网啊,你说是不是?”说到官匪勾结时,他特地用剑身在县令的肩头敲了四下,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县令一下子面如土灰,再也无法抵赖了。
正说着,身后或近或远的刀剑声全部于此时偃旗息鼓了。
“启禀大人,附近官兵皆已清扫完毕,未曾发现什么遗漏。”
魏珩回头,看了看那前来复命的两个人,倒是露出了还算满意的神色,“做得不错。”
“高简,你差人将此处收拾一下。”
“李庭,你挑几个稳妥的,将这位县令密送回府,近几日严加看守,没我允许,不得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
唤作高简与李庭的两人齐应是,一切打点完毕后,便轻松自在地跟在了魏珩身后,相互交换起了讯息。
他二人是魏珩用起来还比较顺手的下属,李庭稳重,高简跳脱,自上任以来多次陪魏珩出生入死,是以三个人在私下场合里,关系相处得也都还不错。
高简最先耐不住激动,问:“大人大人,你这几日都在哪待着呢,这、这身上的毒也没事了?”
“昨日听到你吹哨音的时候,我和李庭都高兴坏了,大人你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高简乐呵着看了眼李庭,李庭不会油腔滑调,便老实说明了事情的始末:“起初我们在附近暗查过,不过没敢轻举妄动,今日是听到鹰哨,发现林间有打斗的声响才出动的,不知大人身体如何了?”
“没什么事。”魏珩用衣袖擦了擦刀身的血迹,不知想起什么,又心情略好地收刀入了鞘,嗓音平淡,“被一个大夫救了,暂居在她家养伤,你们怎么样?”
“能怎么样,身强体壮,个个好着呢。”高简随性接过话,见魏珩径直向前面的河堤走去,又不解地问,“大人,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魏珩没理他,兀自行至河边蹲下,用湍急的水流把手上的血迹仔细搓了个干净。
“净手。”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看着血渍斑驳的手逐渐恢复成净白的模样,眼中的杀气和戾气,似乎也被这河流涤荡冲洗走了,只留下深藏在内里的,鲜为人知的几丝柔和。
高简奇了,“啊?以前出门,怎么没见你……”
话还没说完,便见魏珩甩了甩水珠,踩着河中的礁石,几个轻跃,径自走到了对面去。
“哎哎哎。”高简欲言又止,叫了也没用,干脆和李庭也赶紧跟了上去。
循着魏珩的脚步,高简发现不远处的山石后面居然靠着个昏迷的小姑娘,顿时正色道:“大人你看,那边好像有个村民,我们要不……”
话还没说完,一把绣春刀便隔空向他抛了来。
高简习惯性地做了接刀侠,正想问魏珩该怎么处理这个不知名姓的村民,结果下一刻,就看到了令他今生都颇为震惊和咋舌的一幕:
他们素来冷厉的魏大人,屈尊蹲下了身,没了持刀时的杀伐和阴鸷,而是小心伸过手,动作可谓相当轻柔地抱起了那个仿若沉睡了的小姑娘,然后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静静地带着她原路返了回去。
??
“哎不是,这……”高简看蒙了,全然没搞清楚状况,指着前面那仿佛变了样的人,讶异地看了看李庭,希望能找到点共鸣,“这……”
这不符合常理吧?
走在前面的魏珩似乎听出了他的疑问,神色如常道,“有什么话,回去了再说。”
高简愣了半晌,忽然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一样,不敢置信地失笑了出来,“哎,这咱们大人以前,是不近女色的吧?我一直以为他要跟这把刀过一辈子呢。”
高简掂了掂魏珩扔来的那把圣上御赐的绣春刀,越想越觉稀奇,意味深长对着李庭笑道,“我寻思着,这八成是有情况啊?”
李庭是个老实人,这种事情他也不好多作评议,便内敛地轻叹了一声,回道,“大人的事,你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