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那边一派喜气洋洋,难得抓住这个机会,想从孙婆婆手里多敲点出来。
不过孙婆婆也光棍的很,每天摸去工厂的办公室,逮着哪个领导算哪个领导,说自己家的事,请领导作主。
孙婆婆是厂里的普通工人退休,但儿子因公牺牲,不管领导心里怎么想,表面都只能敬着,谁也不敢赶她走,陪她坐着听着。
连续说了三天,领导招架不住了,赶紧叫来宁家夫妻一顿训斥,“你们家怎么回事,真当别人不知道吗?要不要给你们发个治家无方的奖章,上联合国领奖去。”
这年头领导是开除不了工人,但训起人来也不是一般人招架得住的。
一个厂里,关起门来的家务事,领导可以不管,但你开着门,搞出了影响,那肯定得管。这年头,从工作到生活,都没有隐私,更没人觉得领导不能管你的家事,领导连你的家事都知道,反而说明领导工作到位,关心职工。
领导出动,妇女主任和老干部中心的主任联袂而来,让宁家夫妻升不起反抗的心思。对普通工人来说,这两位虽然不是实权,但管他们足够用了。
什么叫老干部中心,就是专门服务厂里的离退休干部,也包括了因公牺牲这一小撮人的家属。效益好的时候,组织大家出去学习,平时把大家聚到一起,看看书看看报,发挥余热给工厂的发展群策群力,提供建设性的意见。
从这个部门就能看出,一家工厂有多少臃肿不堪,和主业无关的岗位和部门。冰棍厂汽水厂幼儿园小学什么的,都算是常规操作。
过继这种事,一直都存在,尤其是有的人家生的孩子多,实在养不活,过继给亲戚的,屡见不鲜。不限于农村,城里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两位主任也是见多识广的,只不过,都成年了还过继,他们也是头一回见。
但作为了解双方情况的人,两位都没有多说,他们的作用就是当个见证人,压制住宁家贪婪的欲望,让孙婆婆了结一桩心愿。
“不用改姓吗?”妇女主任问道。
“不改姓也不改称呼,都用了这么多年,改了不方便。再说,我们要的是这个人,她姓啥都没关系。”小姨伸手摸了摸宁夏的头发。
过继书双方签下名字,见证人签字,各方都很满意。
宁家拿了钱,娶儿媳妇的事能办得风风光光,没曾想女儿能卖上这么好的价钱,心满意足。
孙婆婆满意,她的后事不担心,有厂子在,有儿媳妇在,不怕没人办。
她只担心儿媳妇以后孤苦零丁,宁夏这孩子是儿媳妇从小看到大的,如今也在厂里工作,过继的事人尽皆知,也不怕她以后不尽心。
领导也满意,终于不用听孙婆婆唠叨了,也省得事情传出去影响不好,早点解决皆大欢喜。
宁夏就更满意了,摆脱掉如同噩梦一般的家庭,终于让她真正呼吸到了水面的空气,再也不用担心一觉醒来,自己又回到那个充满了压抑和谩骂的地方。
尤其是,有了宁安悦的记忆,她最羡慕的不是宁安悦生活在一个物质极大富足的世界,而是父母对她的爱。这种爱又和宁家对儿子的溺爱完全不同,让她知道,原来亲情可以是这样温暖又让人充满力量的所在。
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要用一生治愈童年,而有的人,可以用童年治愈一生。
车间的气氛很好,国营老厂的员工,都是一起工作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样子,该磨合的早就磨的油亮精光。关系好的比亲兄弟还好,关系差的也早定了调子,维持个样子货。
新来的五个临时工,都是厂里的子弟,说起来也是父一辈子一辈的关系,加之中间没有刺头,都是一心想学手艺愿意下功夫的,日子过的如鱼得水。
老大哥把自己这两年收集的试题资料给了宁夏,然后就开启了他四处相亲的日子。二十五岁在这年头,属于是大龄未婚青年,之前是没工作,这会儿有了工作,第一件事就是解决个人问题。
另两个男生没那么急切,英子和宁夏则是早被人盯上了,急吼吼的上门,想给他们介绍对象。
没想到,这俩人跟约好了似的,一口咬定等高考之后再说。
“现在相亲也不耽误高考,我介绍的这一个,也是个好学习的,白天上班,晚上哪儿都不去,闷头学习。说不好你们一见如故呢,一块进步一块考大学,那可成了一段佳话。”中年妇女拉着宁夏的手不放,话说的别提多好听。
要是搁一般人,脸皮薄还听不得好话,哪里好意思拒绝,半推半就的也就应了。
宁夏此时却不一样了,宁安悦带给她的不仅仅是更多的知识和见识,还有底气。
“对不起,婶儿,我真的没那个心思,时间上顾不过来。”
宁夏还是拒绝了,这让无往不胜的黄婶儿脸色都垮了,被个小年轻撅了面子,让她哪儿挂得住。
“得得得,我张婶儿啊,没有那个面子,现在的小年轻啊,都想着攀高枝,看不上普通工人子弟了。”这话说出来可就重了,传到外头去,宁夏就得落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评价,往后家风清正的人家,都不会让自家孩子跟宁夏相看,这也是这个年代特有的产物,名声。
宁夏笑了笑,将碎发挽到耳后,重新用夹子别住。
“婶儿慢走,我还上着班呢,不送了。”
竟然一句都不辩解,张婶儿嘴都张成了O形,这孩子傻了不成,不行,她得找孙婆婆好好说道说道,既然过继过来了,就得好好管管,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宁夏根本不在乎外头这些事,她再次接到退稿信,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她不怀疑小说的内容,这可是宁安悦的记忆中顶级作家的知名作品,而且悬疑类型是不分年代通吃的典型。
怀疑的是自己,难道投稿也有窍门?
这是第三次退稿,宁夏翻开稿件,她可以确信,编辑根本没有看,至少是没有看完她的文稿。因为第三次投稿时,她在稿件里夹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如果翻阅稿件,哪怕只翻个几页,这根头发不可能还在。
但现在,她用两根手指夹住发丝,眉头间的蹙纹恨不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稿件是手写的,被她装订的整整齐齐,封面是她的自我介绍,以及联系方式。无外乎是自己热爱写作,梦想以及实现的过程。
用宁夏的眼光来看,无比真诚没有任何问题。但换成宁安悦的经验来看,却问题多多。
“如果是宁安悦,她会怎么做呢?”宁夏捧着书稿,喃喃自语。
“她那么调皮的性子……”宁夏发现,自己越来越能代入宁安悦,就仿佛自己变成了她。
平京某家出版社的编辑,揉了揉酸胀的双眼,起身活动活动胳膊腿,抱怨道:“这一天天的,稿件跟飞雪一样扑过来,打得我眼睛疼。”
“谁说不是呢,就是水平高的没几个,错别字就不说什么了,还有用拼音代替的,这都叫什么事啊。”
埋怨之声不绝于耳,这几年情况不同了嘛,万物复苏。华国本来就是人口大国,凡是爱读书的多少都乐意提笔写点什么,再到投稿,哪怕层层递减,这人数也不少。
“你们傻啊,找文协的人约稿,不行让他们介绍,就靠这些爱好者,看十年稿子也不定能有一本能出版的。”老编辑伸了个懒腰,在他看来,这些业余爱好者的投稿,都是垃圾。
说完拎着保温杯,出门跟人联络感情了。
跑了一个,剩下的越发觉得堆积如山的稿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年头都是手写,笔划工整还好说,有些人连字迹都辨别不清,看起来是即费眼睛又费脑子。
最开始抱怨的编辑,反而不说话了,休息休息又重新拿起稿件翻看。她是新人,压根没有路数,老编辑能约稿,她上哪儿约去。
再说了,他们这个出版社是刚刚恢复的,已经出名的作家都有自己的跟脚,轻易不会换出版社。
想要做出成绩,就得自己发掘,将手里这本直接扔到退稿那一堆里,又伸手拿出一个信封,抽出稿件。
刚看到封页,眼神就直了。
赶紧再翻一页,看到熟悉的中文,终于松了口气。无他,第一页竟是英文,漂亮的如同翻花一样的字体,惊得她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好在后头就附上了翻译,大意是随家人归国,终日无所事事,想起在国外的生活,以此为蓝本创作了一本小说。
光这个来头,就已经让编辑怦然心动,她迫不及待的翻开书页,她甚至在心里松动了自己的评判标准,只要写的不太差,就送上去给主编审阅。相信主编也乐于见到,出版社在促进中外文化交流上发挥重大作用。
再不顾什么双眼酸涩,双手捧起书稿,认真拜读。
“哟,咱们小苏咋了,这是,眼睛发直。”终于有人发现不对了,示意同事看看新来的,刚上几天班啊,可别看个稿件看倒下了,那岂不是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