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病房雪白的天花板,昏昏沉沉之际,陆听然知道自己差不多要死了。
耳畔传来的是爱豆江执温柔的歌声,曾经她最难熬的那段时光,是对方给了她唯一的热。可惜就连快要死了,她也没能去见一见对方。
戴着氧气罩的陆听然轻呼了口气,这口气刚呼出,她忽然觉得她的眼皮好重,真的好重。
“小姐,小姐?你醒了吗?小姐!你快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小姐……”
乱糟糟的叫喊声,伴随着连续不断的拍门声响,就像是一柄小钉锤,重复地在陆听然的脑海深处敲击着。
耳边的各种杂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慢慢越来越清晰,吵得陷进柔软大床里的陆听然,好看的眉头蓦地皱紧,眼珠在薄红色的眼皮下不住转动。下一秒,女生双眸突然睁开,手指条件反射地攥紧身上的纯色被单,整个人就像是溺水时突然被人一把扯出水面,无法控制地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看着头顶上方熟悉的灯饰,陆听然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的剧烈跳动,一丝茫然从她眼底浮起。
陆听然记得很清楚,她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毕竟她闭上眼的那一刹那,可是连她抢救失败,心电监护仪响起的一片长鸣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现在是……
医生们又把她救活了?
可很快陆听然就发现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的手指白皙而细嫩,半点看不出住院时的瘦削干瘪,上头没有暴起的青筋,甚至看不到一个针孔。心口也没有一丝刚开过刀的痕迹,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她因为先天性心脏病,三岁做手术时留下的。
捏了下自己能捏出肉来的脸颊,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忽然涌上陆听然的心头。
便是这时,卧室门外的声音愈发嘈杂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的临近,备用钥匙被人慌张地插进钥匙孔内,紧接着陆听然的房门便被人从外头猛地推开,露出几张焦躁不安又满含关切的脸庞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白衬衣,外搭灰格子西装背心,头发花白的老人。
几乎一看见坐在床上的陆听然,老人便立刻长舒了一口气,“听然小姐你怎么醒着也不出声?见你睡了整整两个半小时,我们实在有些担心,所以才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卧室的门。现在身上有没有哪里不适?需要叫徐医生过来一趟吗?”
愣愣地望着这张熟悉的脸庞,一股热意便立刻涌入陆听然的眼眶。
——是康叔。
已经去世了整整十年的康叔。
再次看见康叔,陆听然终于确认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而是她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甚至还可以在父亲怀里放肆撒娇的过去。
这样想着,陆听然漂亮的杏眼突然瞪圆,脸色刷的白了下来,嘴唇更是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旁始终注意她情况的管家康叔,见状,心口猛地一拎,正想不管不顾开口叫人备车。下一秒刚才还坐在床上乖巧的好像是猫儿似的少女,立刻掀开身上的薄被,红着眼冲到他的面前,“康叔,爸爸呢?他去哪儿了?你快告诉我好不好?”
闻言,康叔眉头微皱,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陆听然的询问,“董事长他去海市那边考察去了,小姐你忘了吗?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心脏有没有哪里不舒坦,我马上让人找徐医生过来!”
康叔剩下的话陆听然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耳边回响的只有海市这两个字,这个她之后很多年都没法释怀的城市。
因为上一世,她爸爸就是在海市那里意外出车祸永远地离开了她,她甚至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随即,陆听然像是疯了一样转身就扑到身后不远处的床头柜旁,因为动作太猛,脚趾头直接磕到了实木的床脚上,剧烈的疼痛袭来使得陆听然小脸一白。可她却丝毫不理会自己脚趾上传来的钻心疼痛,而是抖着手拿起床头的手机,便拨通了自己父亲的电话。
陆听然莽撞的动作,康叔等人看在眼中,立刻惊呼了声。
谁料听见他们声音的陆听然,只是举着手机转头冲他们竖起了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按着自己扑通乱跳的心口,耐心等着自己电话被接通。
见状,康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随后就偏头让身边的佣人去找徐医生过来。
电话早已被拨通,嘟嘟的等候音对于此刻的陆听然来说,每一声都是最极致的煎熬。她的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地在眼眶之中打起转来,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落下。
“喂!”
久违的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些微的失真感。
“爸爸……”
几乎一听见这样的声音,陆听然带着哭腔的一声呼喊便响了起来。
原先接到宝贝女儿电话还有些兴奋的陆彦东,一下子就慌了,“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别哭别哭,宝贝别哭!爸爸今晚就提前回来了,还给你带了生日礼物,你先别哭……”
听到陆彦东说要提前回来,陆听然眼中便立刻闪过一丝恐惧,“不要!”
她的声音颤抖的很厉害,心跳更是快到她就要喘不上气了,她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手掌忙按住自己的胸口,强逼着自己慢慢调整起呼吸来。
待心跳不再那样急促,陆听然伸手胡乱地抹了下脸上的泪水,声音尽量平静,“爸爸我没事,就是……就是之前午睡做了个噩梦……所以不用提前回来。”
说到最后一个字,尽管陆听然极力控制,可声音还是些微有些变调。
听到这里,陆彦东才松了口气,“宝贝没事就好。不行,我还是今晚提前回来吧,这个时候飞机票已经没有了,我让老孙开车走高速回来,顶多四五个小时就到家了……”
“可是爸爸,我之前就是做噩梦梦见你在高速上出了事,一辆油罐车侧翻压到了你和孙叔叔的车子,不管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我,我好害怕……”
陆听然的声音有些哽咽。
哽咽到陆彦东的心都碎成一瓣一瓣的,他家闺女自小懂事又听话,因为心脏病的关系从小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可从来也没哭成现在这样,看来这噩梦是真的有些吓到她了。
“那我不坐车了,我让老孙他们马上去买高铁票,好不好宝贝?我晚上坐高铁回家……”
“爸爸,今天晚上你能不能就在海市那边住一晚上,不要回来。反正我的生日还要到三天后呢,一点也不着急……”上一世的惨烈,让陆听然仍旧放不下心来,她甚至觉得是不是今天晚上就是她爸爸的一个死劫,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爸爸好好待在酒店里哪也不去!
“可是……”陆彦东那边还想争取。
“爸爸,我真的害怕……”陆听然声音里的哭腔更重了。
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女儿奴陆彦东哪里还扛得住,立刻举双手投降,忙答应了陆听然今天晚上就待在酒店房间里哪也不去的无理要求。
之后父女俩又说了好多好多的话,直到陆家的家庭医生徐医生赶过来时,陆听然都没挂断电话,基本是举着手机配合徐医生做完了检查。
一边检查,陆听然一边听着电话另一头陆彦东关心的询问,看着身旁康叔关切的眼神,女生的眼睛又有些热了。
上辈子弥留在病床上的时候,陆听然也曾回望过自己这一生,好像除了前十八年她过得真的快乐,之后将近十五年的时间内,她一直都在失去,失去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失去像爷爷一样的康叔,失去陪伴多年的宠物,失去大半个陆家,直到自己的生命。
而这一切的缘由只是因为父亲开门迎进了一头没有心肝的白眼狼。
她曾经有名无实的丈夫——林屿。
因为陆听然得了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就没法正常上学,父亲害怕她太孤单,自己又没有再娶再生的意思,就从郊外的一家老旧孤儿院里领养了一个小男孩回来。尽管对方当时摔断了一条腿,父亲却义无反顾地收养了他。
理由是他的名字与曾经一起打拼的好兄弟给自己孩子想的名字一样,觉得这就是缘分。
缘分……
确实是缘分,却是孽缘。
陆听然自问陆家对林屿,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腿断了为他治腿,送他上学,给与他最好的资源。从小到大,陆听然有的,他林屿都少不了。后面甚至还让他成了陆家的准女婿,进到陆家的公司,作为陆彦东的未来接班人来培养。
可是林屿是怎么回报他们的?
在陆彦东车祸去世,陆听然都没彻底走出阴影,他就领进家一个眼泪汪汪,楚楚可怜的小青梅,说是他在孤儿院里的妹妹。
之后更是用陆家的钱和资源一手将所谓的妹妹捧成了超一线的小花旦,两人在外头的绯闻满天飞。
绯闻事件之后,林屿几乎是用生命跟她发誓,他绝对和这个妹妹没有任何不清白的关系,他只是在帮她实现自己的梦想,更当着她的面断了所有的联系,每天准时回家陪她。
那时的陆听然太孤单,太难过,也太蠢了,竟真的就相信了他的鬼话,两人甚至还领证结了婚。
婚后将近半年的时间,林屿确实做到了一个称职的丈夫该做的所有事情,因为陆听然的心脏病和她的排斥,甚至都愿意跟她继续这一场无性婚姻。
可以不过一年,她就收到自己丈夫与他的好妹妹的缠绵照片。
再之后,事情急转直下。
因为一场莫须有的指控,林屿误认为陆彦东是害死他父亲的仇人。
那时候的陆听然只觉得这世上所有狗血的事情都叫自己遇到了,甚至觉得她很像曾经年幼时看过两眼的狗血虐文女主。
只不过她这个“女主”却并没有按照剧情发展的意思,拖着病体,她硬生生从林屿的口中抢下了大半个陆氏集团,曝光了两人的私密照,将林屿与小青梅钉死在舆论的耻辱柱上,甚至还送林屿去坐了两年牢。
只不过这一切做完了,陆听然也倒下了。
再醒来就是现在,她回到了她的十八岁,爸爸还没车祸去世,康叔还在,小青梅没有出现,林屿没有在陆氏占据绝对重要的位置。
老天给了她陆听然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陆听然用力捏紧了拳头,而这时徐医生的检查也结束了,说她只是有些情绪激动,没什么大碍,多注意休息就好。
听了徐医生的话,电话另一头的陆彦东放心了不少,又细心地叮嘱了她好几句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眼看天色不早了,陆听然也没有继续窝在卧室里的意思,只是刚下楼,就有人迎了上来,“小姐,你给林屿少爷炖的羊肉汤已经炖好了,人还没回来,这汤……”
听到这儿,陆听然才久远地回想起,以前林屿因为太忙太累,经常腰酸背痛,她还给他炖过汤呢。
真是白瞎了一锅好汤了,所以……
“喂狗吧。”
陆听然语气轻飘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