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一直都知道,托尼是个天才。
但只有当他亲眼看到了,才明白所谓的天才是什么样子。
尤利西斯从来没有系统完整地上过学。
他在斯莫维尔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上学;第一次醒在纽约的时候读的是小学二年纪;到哥谭时,一开始没有上学的机会,后来去读了寄宿中学,除了基础课程外学的更多是例如击剑马术之类的爱好;等进了突袭战队……学搏击,学枪械,学排爆,专业技能学了一些,但文化课程通通暂停。
所以说,这次任务的起初尤利西斯才那么迫切地扎根图书馆
——他不想暴露自己半个文盲的事实。
换句话说,尽管尤利西斯拿的是麻省理工的录取通知并且成功入学,实际上……他作弊的。
他完全没有电子工程的相关基础。
这一点,在身为天才的托尼试图和尤利西斯一起探讨小呆的升级方式时暴露了。
尤利西斯还记得托尼那张困惑的脸。
少年天才眼角眉梢都是困惑,非常不明白为什么看一眼就会的东西,尤利西斯还在纠结。
好在海口已经夸下,托尼没有放弃他的小伙伴。
零件摆了一地,托尼攥着工具拆得飞快,一边拆一边报出了一长串的书名。
“差不多这些,”他没抬头,手直接往后一伸,“T8改锥。”
尤利西斯把工具给他递过去。
“行吧,当助手至少够格了。”托尼成功换了工具,小声嘟囔。
从那天起,尤利西斯开始全力以赴地学习专业内容。
他刷完书单,在托尼的实验室里疯狂学习,然后清醒地发现,他和他之间,仿佛间隔着永远不能跨过的鸿沟。
尤利西斯一直都知道天才的存在,也见识过很多确实很有才能的人。但这一回,他第一次在天才所擅长的领域,亲眼见证什么是所谓的“天生之才”。
天才。
永远都是一点就透,在喜欢的领域心无旁骛,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的思维灵感。
尤利西斯其实也是同学间一致认可的,有天赋的人。他能够做到犯过一次的错误不出现第二次,但他的思维过于局限固定,他想不出任何有趣的点子,只会跟在人后,走不出自己的路。
可每当尤利西斯抬头,一眼都能看到神情专注的托尼。
他目光炯炯,心无旁骛,好像全部的热情和精力都投给了他热爱的事业。
尤利西斯有时候会在某个瞬间感到恍惚。
他看着他,眼睛里刻着他,脑海里却是空白的,像是他曾经发呆时候的感觉,又并不那么相同。
恍惚过后,攀附上心头的却是疲惫与麻木。
尤利西斯总能及时地处理好他的恍惚,短暂的情绪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所以,当那双焦糖色的眼眸回望,托尼他看到的永远是尤利西斯安静认真的模样。
天才与天才之间交流可以产生灵感的碰撞。尤利西斯不算天才,但他和托尼的合作至少得到了天才的肯定。
比如某天早上。
“唔,跟你合作至少能把工作效率提起来,”托尼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先打开咖啡机,“我承认,比咖啡有效得多。”
尤利西斯啪地关掉:
“既然这么说,想必你已经想好和它告别时的悼词。”
托尼瞬间清醒了,表情惊恐:
“你来真的?”
“嗯,”尤利西斯直接把咖啡机抱起来了,“你爸妈出钱买通我控制你的咖啡·因摄入量。顺便一提,是你爸爸先提的,鉴于昨晚你明明告诉我你会回去睡觉但你没有,我答应了。”
托尼:“……”
他摸着下巴和上唇冒出的胡渣,撇撇嘴,一副嫌弃的模样:“怎么还管我到这了……”
顿了顿,他甚至拉长语调装可怜:“尤利,你真的忍心这么对我?”
尤利西斯:“忍心。别耽误我赚外快。”
托尼:“……”
尤利西斯铁面无私:“扣我宿舍了。最近明明没事儿,用不着总喝咖啡提神。什么时候你懂点事再还给你。”
托尼嗤之以鼻:“我可以再买一个。”
尤利西斯微微一笑:“我可以再没收一个。”
托尼:“……”
他不爽地双臂环胸地堵在门口,然后被尤利西斯毫不留情地挤到旁边。
没等尤利西斯走出几步,托尼突然开口:
“我会想你的。”
尤利西斯一顿,猛地转过头。
托尼下巴微抬,遥遥点向尤利西斯怀里的咖啡机:
“听你的,悼词。”
尤利西斯:“……滚蛋。”
***
毫无疑问,这场持续了半年的竞赛,他们只有两个人的小组拿了金奖。
领奖那天,托尼穿了身精致的暗红色西装。
他领口系着黑色的蝴蝶结,头发抹了发胶,还洒了香水,大大方方地展露出自己的得意。
他还强行把尤利西斯给按到衣帽间,勒令他的队友也换上和他同款不同色的套装:黑西服与红领结。
这次轮到尤利西斯反抗无效了,因为给他定制西装的是玛利亚,而尤利西斯从来都拿这样温柔而温暖的人没有办法。
这是第一届创新大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台上笑得看不见眼睛,玛利亚专门抽出时间陪着两位少年来到现场,为此还特意接受了作为嘉宾出席的邀请。她帮托尼整理过衣领,也顺手帮尤利西斯调整领结。
她说:“我很高兴,托尼遇见了你。”
母亲的目光是欣慰而骄傲的。
“你让他的人生不再只有自己,尤利,”玛利亚拍拍他的肩膀,“我也为你骄傲。”
尤利西斯乖巧地微微倾身,方便玛利亚动作。听到玛利亚的话,他有些不敢相信:
“……我吗?”
“当然,我的孩子,”玛利亚捧着他的脸,望进他的眼睛,“你做了能做的事,你做的很好。”
“要知道,世界上不存在完美,你看那些个斯塔克,除了爱着他们的我们,有谁会忍受他们的脾气?”她说,“去吧,我在台下看着你们。”
颁奖仪式开始了。
在这场竞赛中,托尼·斯塔克一个人的光芒几乎盖住了全场。因而负责颁奖的老教授看着托尼就好像在看行业未来的希望。他满眼都是自带光芒的托尼,除了颁发个人奖项,就连在颁发最重量级的金奖时,下意识念的都是托尼·斯塔克,而不是托尼当时即兴取的“尤利熊”。
在全场掌声中,托尼把玩着优秀个人奖的水晶奖杯,安安稳稳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老教授以为自己没有念清楚,又喊了一遍。
掌声稀稀拉拉,最终连反应迟钝的人都不敢再出声,托尼还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动不动。
寂静而尴尬的气氛蔓延,老教授沉下了脸。
“小斯塔克先生,你是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吗?”
“是,”托尼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在礼堂内形成了回音,“我对主办方的专业度表示怀疑,又或者,老先生年纪大了,应该早点回家睡一觉醒醒脑子。”
台上的老教授当场捂着胸口说不出话。而坐在受邀嘉宾席的玛利亚面无表情,很想当场揍孩子。
托尼倒是终于动了。
他们的位置离颁奖台很近,托尼三两步就窜上了台。他冲老教授点点头,从还没反应过来的对方手里抽出卡片,又拿起话筒,稍微调整了一下。
“嗯嗯——好的,能用。那么现在我来替这位老先生确认一下是不是需要及时和医生聊聊。本届比赛金奖得主是——UlyBear,嗯,主办方没弄错。”
老教授:“……”
方才的欣赏瞬间变成了愤恨,老教授恨不得手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直接把上台闹事儿的小混蛋给砸下去,而在这一片混乱的场面下,托尼把话筒一丢,径直下台。他双手插在口袋,在尤利西斯身侧停住脚步:
“走了。”
他眉心微微凹陷:
“尤利?”
尤利西斯一个晃神,终于清醒过来。
他跟着托尼一起,穿过嘈杂的礼堂,抛下一切混乱,离开了会场。
不知不觉,已经入夏。
他们俩原本定下的庆祝计划全部打乱,两个人头脑发热地冲出会场,现在也只能漫无目地在街头闲逛,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路过冰激凌车的时候,托尼喊了停。
尤利西斯像是受到了刺激,延迟半拍才接到信息一样,点头。
他站在原地,看着托尼去和老板说了什么,又找了点什么东西,最后冲他走来。
托尼拿着个冰激凌,上头插着一个小小的纸质金王冠立牌。
他把冰激凌递到尤利西斯面前,视线落在王冠上头,回避着尤利西斯的目光。
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沮丧。
“你的金奖,”他说,“……对不起。”
阳光在这一刻刺得眼底泛酸。
尤利西斯闭上了眼睛。
世界如此安静,安静得他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他接过冰激凌,低声叫“托尼”。
“嗯。”
“没事,就是叫叫你。”
“你没生气?”
“没有。”
他舔了一口冰激凌,冰凉的温度从喉管一直滑到心底。
他没有生气。
尤利西斯畏惧与人建立亲密关系,他认为自己足够清醒,不会给原本就足够煎熬糟糕的人生增加苦难。
可当他的视线忍不住追逐那轮燃烧的焰火,当他的世界被火光占据,当他的生活被火焰霸道地熏染了自己的气息,他后知后觉,这叫喜欢。
太阳很暖,他冷得快要发抖。
他只是在那一瞬,清晰而又绝望地认识到,他已经深陷,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