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按照规矩,您必需穿那套石青色吉服。”
春嬷嬷不苟言笑,一板一眼地说道。
逸娴眼前一黑,这酷暑天,她竟还要穿着厚重昳丽的吉服出门。
她顿觉头疼得愈发厉害。
皇子福晋的服饰,都有明文规定,不得僭越。
不同场合必须要穿对应的衣服。
有朝服、吉服、行服,常服、便服、雨服、打猎的缺襟袍。
样式太多,她根本记不清。
反正春嬷嬷让她穿什么,她只要乖乖当个衣架子就成。
“嬷嬷,我乏了。”
逸娴醉醺醺嘟囔道。
脚下踉跄,她由着春嬷嬷她们搀扶她进屋,倒头就睡。
.......
毓庆宫中,胤禛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四弟,多亏你福晋歪打正着,将那要命的百官言行录送到大哥手里,否则倒霉的就是我们。”
太子端着酒盏,亦是冷汗涔涔。
方才玉泉山行宫传来消息。
朝中文武百官,皆群聚在玉泉山脚下,纷纷递交请辞折子。
只因他那好大哥,竟用百官言行录中记载的百官见不得人的把柄,威胁朝中大臣为他效力。
没成想那些被威胁的大臣竟然抱团反抗。
这言行录,如今俨然成为朝中大臣公开的秘密。
也不知谁趁乱最先反抗,从而一呼百应。
造成如今这骑虎难下的难堪局面。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家没一两件污糟事。
若汗阿玛真的处置起来,整个朝堂将无官可用。
汗阿玛震怒,将大哥那竖子给绑到了玉泉山行宫。
当着百官的面,汗阿玛看过那百官言行录之后,将之付之一炬。
“大哥真是糊涂,听说汗阿玛封大哥为多罗直亲王的圣旨,过两天就要颁下。”
“如今只能留中不发。”
“大哥这辈子熬到头,最多也就当个多罗直郡王。”
“这些奴才,他们怎么敢!”太子怒而掷碎杯盏。
“物极必反,大哥是自食恶果。”
胤禛垂眸,压下眼底震惊。
皇子们自小就被耳提面命,所有人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自古以来,皇族贵胄即便犯法,也无需与庶民同罪。
他扪心自问,物极必反的道理他并非不懂。
只不过皇子的身份,让大哥,太子爷,还有他。
甚至是所有皇子,都一叶障目。
毕竟能轻易让百官为己所用,这诱惑对于皇子来说,无法抗拒。
没想到,这些大臣竟然敢倒逼汗阿玛。
脑海中想起那日,那拉氏在书房里苦苦哀求。
她哭着说那百官言行录是祸害。
他还责罚那拉氏在佛堂里抄经。
胤禛心中难安,心不在焉与太子爷寒暄几句后,就急着回乾西四所。
步履匆匆来到福晋正院,大门已落锁。
“爷,福晋今儿吃了酒,估摸着乏累,睡的早些,奴才去敲门。”
苏培盛贴心说着,拔腿就往福晋正院大门走去。
“不必。”
胤禛踱步回前院歇息,又是一夜无眠。
....
第二天一早,逸娴还睡眼惺忪,就被春嬷嬷按到梳妆台前。
“嬷嬷,喜宴不是午时么?这才刚过辰时。”
“福晋,您已经起晚了,四爷卯时就在前院里练剑了。”
“皇子和福晋出宫,手续繁琐些,没一个时辰,绝对出不了宫门。”
闻言,逸娴不再抱怨。
洗漱之后,就开始抓紧时间吃早膳。
在宴席上需要应酬,根本就吃不饱。
她得多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用过早膳之后,她重新坐到梳妆台前。
柳雪和翠翘已经将她今日的冠服行头取来。
逸娴倒吸一口凉气。
要命,光是头冠就足足有镂金三层。
每一层还点缀着东珠,碧玺石,朱纬,还有许多小珍珠,垂珠。
冠后还有护领垂金黄绦。冠顶还缀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
头冠落在头顶那一瞬间,逸娴脖子一沉,扭头都困难。
“嬷嬷,记得带一身轻便的常服,回程之时,我要在马车里换上。”
逸娴梗着脖子,苦不堪言。
她近乎不良于行,在春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前院里的马车。
四爷从来不屑于和她共乘马车,她想着坐上马车之后,就让春嬷嬷先帮她摘下头冠缓缓神。
春嬷嬷搀着她,登上一辆朱轮车。
一掀开马车,她就看见四爷端坐在侧坐上。
逸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头冠差点掉落。
“爷,妾身乘错马车了,爷请恕罪。”
“福晋,您没登错马车,今儿是您与爷,一道去赴宴,自然要乘一辆马车。”
苏培盛坐在车檐下,朝着福晋伸出手,想搀福晋入马车。
“有劳苏公公。”
逸娴心中叫苦,只能如履薄冰,入了马车。
马车极是宽敞,但最舒服的主座,却空着。
按照规矩,四爷不坐主座,她也不能坐,于是只能坐到四爷对面。
此刻四爷正单手支着脑袋,闭目养神。
逸娴轻手轻脚的坐稳,下意识用双手扶着沉重的脑袋。
脖子又酸又疼,她一路上抿唇不语,扶的双手都在颤抖。
就在此时,原本在闭目养神的四爷,陡然睁开墨眸。
逸娴匆忙放下撑着脑袋的手,规规矩矩的坐好。
却见四爷竟然伸手解下了他下颌的青绸带,将头上顶戴花翎摘下,放在空着的主座上。
“你不嫌沉?”
四爷盯着她的头冠,幽幽说道。
“自是极沉。”
逸娴学着四爷,解开头冠上的青绸缎带,正要取下沉重的头冠,却顿住手。
迟疑片刻,她又重新把带子系牢。
“其实也没多沉,忍一忍也就到了。”
她担心取下头冠后,披头散发失了仪态,被人议论纷纷,丢了四福晋的体面,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妨。”
胤禛伸手,径直取下那拉氏头上的珠冠,放在空置的主座上。
原本被头冠压着的头发,倏然散落鬓角两缕发丝。
逸娴正要伸手把发丝挽到耳后,腮边一阵温热,四爷竟然伸手帮她将发丝挽到了耳后。
“妾身多谢爷。”逸娴微微欠身致谢。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
逸娴怔愣,她和四爷就没亲近过,该怎么做,才算不生疏?
不知该如何接四爷的话,她索性垂下脑袋假寐。
马车约莫行驶半个多时辰之后,缓缓停下。
“爷,佟府到了。”
苏培盛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就看见四爷和福晋面对面坐着,二人俱是闭目养神。
再一看爷和福晋怎么都没带头冠,这不合祖宗规矩。
他还是头一回见爷逾规矩。
还有,马车主位怎么能空着?只放着两顶头冠?
爷是主子,怎么能坐在侧坐?
再看一旁正在手忙脚乱,带头冠的福晋,苏培盛一下子就明白了。
趁着爷穿戴整齐,下去应酬佟府男眷之际。
苏培盛搀着已经戴好头冠的福晋下马车。
“福晋,爷担心您在侧坐颠簸,特意给您留了主座,您怎么不坐呀?”
“苏公公说笑了,爷是一家之主,我怎么能坐主座。”
苏培盛说的话,逸娴一个字都不信。
他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惯会给四爷脸上贴金。
苏培盛见福晋没明白爷的深意,心里虽着急,但面上不敢操之过急。
也就不再多言。
男女不同席,逸娴被佟府的女眷们簇拥着入了女宾席主座上。
女眷里就属她的身份最尊贵。
有资格和皇子福晋同席的女眷,都是佟佳一族德高望重的嫡系。
对着一桌子的老太太,逸娴从容应对,游刃有余。
由着她们朝她敬酒,不住的说着恭维话。
满桌的珍馐美馔,她愣是没空吃一口。
直到月朗星稀之时,她才踏上回程的马车。
马车内满是酒气,四爷面颊微红,醉眼迷离。
依旧坐在侧坐上。
逸娴脑中想起苏培盛说,四爷担心她颠簸受累,特意把主座腾出来给她坐。
她深深凝一眼那空置的主座,再次坐到四爷对面的侧坐。
从容取下折磨她一整日的头冠,逸娴长舒一口气。
这时苏培盛掀开马车帘子,将一托盘的精致糕点,放在小矮几上。
托盘正中放着云片糕,也就四爷这个刻板之人才会喜欢方方正正,没什么味道的云片糕。
她扫了一圈,发现除了云片糕,托盘里其余三样点心都是她爱吃的。
这些都是甜腻的点心,四爷不喜欢吃过于甜腻的食物,想必是给她这个福晋准备的。
逸娴也不再客气,伸手捻起一块海棠酥,就着茶水吃起来。
她都没法吃饱,四爷肯定也没吃饱。
他若饿出病来,受罪的还是她这个嫡福晋。
她慌得很,于是伸手捻起一块云片糕,递到四爷面前。
“爷是不是也没吃饱?不若先吃块云片糕垫垫肚子。”
把云片糕递到四爷面前那一瞬,她顿时懊悔不已。
四爷怎么可能吃她碰过的食物啊!
从前原主碰到他的袖子,四爷都得扔掉那件衣衫。
尴尬之际,春嬷嬷的声音从马车窗子外传来。
“四爷,福晋的兄长五格求见。”
是她四哥五格!
逸娴匆忙把手里的云片糕放回盘中,掀开马车帘子。
就看见她四哥五格,还有一眉目俊逸的少年,站在马车旁。
那少年,叫纳兰煦。
这二人,是给原主敛骨安葬之人。
也是为数不多在原主被幽禁之时,伸出援手之人。
“四哥,煦哥儿。”
“奴才给四阿哥和四福晋请安。”
逸娴眼看哥哥和纳兰煦要屈膝跪在地上,一闪身,跃下马车。
“二位哥哥莫要多礼。”
“四阿哥,今儿南锣鼓巷夜市热闹至极,四福晋最喜欢热闹,奴才斗胆,想带着福晋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