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主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光景。
燕回按照玉简上发放的弟子入门须知，转了一圈才找到售卖日常用品的交易街。
交易街多是售卖些小东西，像自己炼制的丹药，绘制的符纸，还有一些下山捉妖的战利品，主要受众是在宗门内混得不好的底层弟子。
至于那些内门或是亲传弟子，单算每月宗门补给都要富得远超常人，大多数是不屑于到这里来的。
小摊上的东西虽然卖相一般，但胜在价格便宜。那些位于摊位后，装潢精致的店铺才是多数人轻易不会选择光顾的地方。
她逛了逛，进入一家专卖食物的店里挑挑捡捡，选了一小袋大米，三颗新鲜的青色灵果，一盒处理过的新鲜虾仁，又拿了一小包青梅干。
包装很干净，东西都由一层薄薄的水膜包裹着，方便保存。
这些蕴含灵气的食材一般都比较贵，处理起来也耗费时间，那些时间宽裕生活富足的修士才会有心思吃这些东西，普通修士只吃辟谷丹。
店内的东西有限，燕回暂时选了这么多，付钱的时候才发现口袋里的灵铢不够了。
西洲与中洲通行的货币不同，前者通行用当地特产的灵矿做成的玉贝，后者则通行她口袋中所装的淡青色灵铢。
来庚辰仙府之前，她用几块玉料置换了一些灵铢，本以为没多大用处，没想到需要的时候却拮据起来。
店主熟练的拿出铜勺舀出几勺米，拿下一颗果子，将东西的价格打下来，轻快的收了她的十个灵铢。
真是大客户，出手阔绰，一口气买了许多人都不会舍得买的灵食。
“这位道友，你还没筑基?与其买这种价格高的食物，还是吃辟谷丹更划算，一粒管五天，我这刚好有货，怎么样，要不要来几粒?”
燕回摇头:“不用了，这些东西不是给我吃。”
“不是你吃那就更好办了。”
店主是个年轻美貌的姑娘，用丝带绑着长长的发辫，此刻懒懒散散的倚在桌案上，拨了几下算盘:“咱们修士不重口腹之欲，丹药才是陪伴终生的良品，又不是给自己的，干嘛吃这么好。”
“——不过，你是要买给谁啊?”
姑娘抬头看了过来，显然很有兴趣。
燕回不介意和她多聊一会儿，晃了晃手中的蜜饯，形容道:“一个伤重的长辈，他人不错，我尽量让他过得舒服一点。”
舒服一点?能吃上这些食材做的热气腾腾的食物，岂止是舒服一点啊。
漂亮姑娘乌发如云，托着脸小声嘟囔道:“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有个不成器的男人要养呢。”
虽然是这么说，但她脸上并无多少责怪懊悔，反而目光盈盈，暗含着满足与幸福。
隔绝柜台区域和生活空间的纹花帘子动了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半边布帘，露出内里男人半张清隽斯文的脸。
“阿烟，”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话，脸上有点淡淡的粉，不自在的说道:“你的衣服我已经洗好了，不过袖口破了，针线盒里只有鹅黄色线球好看点，你看我用这个颜色给你补行吗？”
莫烟伸出手捏了他的脸一把:“都怪你，我喜欢菱花图案，你要给我补好看一点。”
“疼，阿烟，你轻点……”
燕回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拎着东西快速远离这里。
出了店门，她直奔任务堂而去。
离开街道时，路口摆摊卖小饰物的中年男人正在和一个少年辩驳:“这些东西都是我拼命从一个女妖巢穴中带出来的，你瞧瞧这成色，这做工，五件收你一个灵铢还不愿意，走走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少年有些为难:“我只需要那个流苏做剑穗，你就不能分开卖吗？”
“不能，想要单件买，喏，去那家店里看看，贵是贵了点，好歹不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
这里的氛围与庚辰仙府的仙气渺渺割裂开来，更多的是与凡世如出一辙的烟火气。
或许，抛开那些光鲜亮丽的标签，这才是修真界普通人真实的写照。
忙碌，平凡，鲜活。
出了位置偏僻的交易街，抬头望去，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沐浴在西斜的阳光下，宛如蒙了一层薄纱。
巨大的岛屿漂浮在半空，即使隔了这么远，依旧能看到上面布局精致的植被，树木和花丛，一座高大的白色宫殿镶嵌其间，烫金的轮廓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那是邀月宫，合体期大能荆若幽的居所。
而任务堂就建在浮空岛下方的阴影里，供给庚辰仙府的弟子们外出实战锻炼，顺便赚一点灵铢。
燕回进入任务堂，在挂满任务木牌的巨大墙壁前停了下来。
木牌上提了小字，简述出任务内容，并缀上管事们敲定的难度等级，依次排为甲乙丙丁四种，甲等最难，也最危险。
离墙壁不远处的柜台上，香烟缭绕，不时有新的任务提示浮现在柜台边的硕大玉璧上，由几个管事相继摘抄誊写在木牌上，评定等级后，方才挂上墙壁。
这些大大小小的任务来自凡界，一旦某地出现妖邪作祟的局面，当地人无法自行解决，便会点燃告仙香，将事情经过，遇害人数事无巨细传递过来，然后由任务堂判定，简单些的任务交给弟子去完成，困难且危险的交由宗门普通长老下山解决。
若是事从紧急，任务发布半天内无弟子接受，则同样移交宗门统一处理。
庚辰仙府是中洲最大的宗门，在凡界的威名甚高，辖下负责的凡界区域也最大，每日任务都在不断更新，很多弟子在闲余时间会一直泡在任务堂，其中不乏有人靠做任务发家致富。
燕回摘下一只新挂的乙等木牌，在一侧的管理处登记后便离开了任务堂。
掌门似乎对她有点留意，还是低调一点为好。
领取任务后，任务时间一般在第二天，在此之前的时间留给做任务的弟子准备护身符纸，或邀请其他好友一同随行。
为了凡人的安全，执行任务当然越早越好，但相比于凡人，仙府显然更加重视宗门内弟子平安与否。
如无意外，领取木牌和执行任务之间必有一段缓冲期。
燕回走后，原本排在她身后登记的几个弟子开始交头接耳。
“喂喂，看到了吗，刚刚那个师妹接了一个乙等任务。”
“看她年纪不大，脸也生，估计是刚入门的弟子，对任务堂不太了解，乙等任务通常是缠着人命的凶残鬼怪，死的人没甲等多，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处理起来可比甲等麻烦多了，我都不怎么选的。”
“哈哈，没准只是你比较菜而已。”
有人嘻嘻哈哈问道:“王管事，刚才那个拿了乙等木牌的师妹叫什么名字，是哪一脉系的弟子?”
坐在桌案旁管理登记的王管事比较好说话，闻言随手翻了翻册子，指着那行锋利劲瘦的小字念到:“燕回，十六岁，来自……清竹峰?”
刚刚几个起哄的弟子顿时面色古怪起来。
清竹峰，那不就是殷怀道君的那位倒霉蛋新弟子?
听说明明够资格成为某位尊者的亲传，没想到却被安排到了清竹峰，用宝贵的修行时间去照顾一个没用的废人。
周围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是谁低声问道:“她负责照顾殷怀道君，会不会也沾染上一丝魔气啊？”
“你别说了，”他的同伴拍了他一巴掌，顺便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应该没这么邪乎吧，不过怪瘆人的。”
***
回到清竹峰，天色已经不早了，燕回提着买来的东西，推开了三楼的房门。
傍晚光线昏暗，山上湿气渐起，她关了通风的窗扇，点燃了桌角上的蜡烛。
转过屏风来到里间，手中蜡烛的光线驱散了黑暗，照到床榻上，那团凸起的毯子小幅度的动了动。
蜃妖揉了揉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用爪子尖戳了戳男人的脸:“诶，你徒弟回来了。”
江辞仰躺在床榻上，那双轮廓漂亮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漆黑的瞳仁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障，空洞而没有焦距，沉默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蜃妖的声音，他才动了动，侧了下头，将没有血色的面孔朝向床外。
陌生的脚步声停在床前，什么东西被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
“师尊，您醒了。”来人这么说道。
她的声线干净平和，没有过分热切，也没有嫌弃厌恶，恐惧冷淡。
江辞的眼瞳动了动。
轻软的薄毯盖在身上，意外的温暖，他几乎锈蚀了的思绪慢慢流转，印象里，三楼并没有这样的东西。
应该是她带来的。
他记得之前她解开了锁链，还喂他喝了一点东西。
身侧的毯子被掀开一角，一只温暖的手探进来，避开他的伤处，将他被铁锁穿透了的手腕拿了出去。
“纱布已经被血洇湿了。”
燕回嘴里咬着一只青梅干，利索的从储物袋里拿出崭新干净的棉球，伤药和纱布:“我帮您再处理一下。”
行走在外，这些东西她向来备着，用起来也方便。
她动作很快，一边处理一边和他聊天:“我买了一点东西，今晚做虾仁粥，师尊将就吃一点，明天我出去一趟，回来给您带更好的。”
一只手重新包扎好，又换另一只手。
蜃妖爬到桌子上，看到燕回买回来的东西不争气的泪水从嘴角流出来。
“我我我我，”它举着爪子示意:“我把头上的小蓝花给你一朵，你能不能也给我吃一颗虾肉啊。”
怕燕回不知道它脑袋上小花的珍贵，蜃妖挺起胸脯强调:“我娘告诉我说，这夜杳花可厉害了，只是闻一下就能让人走不动路，吃一朵直接——”
燕回塞了它一颗青梅干，面无表情:“不要，花粉也别撒出来。”
蜃妖头顶的蓝色小花立刻闭合了花瓣，它用短短的爪子捂住脑袋，含糊不清的说道:“虾肉……”
“一定少不了你的。”燕回拎着它放在江辞枕边:“等着，我做好了就端上来，记得帮我照看师尊就行。”
白色毛球高兴了，骨碌碌的滚到毯子里，挨着江辞的枕边舒舒服服的趴下，浑身白色的绒毛都畅快的蓬松起来。
“你徒弟还挺好的嘛。”它一边咬着嘴里酸甜的青梅蜜饯，一边小声感叹:“真走运，居然有人愿意自掏腰包养活你，我把我所有的花都给你，你把她让给我呗？”
男人躺在毯子里，依旧没有发出半丝声音。
唔，蜃妖晃了晃脑袋上的蓝色小花，难道是个哑巴?
燕回把江辞的两只手腕都包扎好，这才起身，将清洗过的青色灵果挤成汁液，喂江辞喝下。
这种果子果肉脆白，汁水丰盈，不算太甜，用来润喉解渴还行。
其中蕴含一丝青木灵气，对于缓释疼痛有点作用。
不过终究是太少了，等她回来弄些更好的。
“对了，”她想起什么，停下离开的脚步:“我已禀告过掌门，得了准许，从此以后，师尊不必被那些锁链束缚了，弟子会负责师尊的一切。”
燕回脸不红心不跳，说得淡然又平稳，就好像真的得到了叶息弛的同意一样。
事实上，叶息弛只是默许她可以给江辞一点疗伤的药品而已。
床上的男人手指动了动，将脸向毯子里埋了埋，掩盖住颜色浅淡的薄唇。
“……谢谢。”
他低声说道。
声带似乎受到损伤，嗓音干涩沙哑。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