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悬月

跟随卫淮一起下山的路上,齐渊又锲而不舍的黏了过来。

“小丫……师妹,”他抹着脸上的血,一副痛苦又压抑的模样,深情又忧郁的道:“我特意来看你,你连一句话都不想跟我多说么?”

“当然不是。”燕回矢口否认。

齐渊一喜,以为自己的真情终于被人发现,立刻勾唇,深情款款:“我还为你准备了礼物,说来也不怕师妹笑话,其实第一眼见到师妹我就喜欢上你了,昨日唐突……”

燕回客客气气的打断他:“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仅不想和师兄说话,也不想见到你。”

齐渊满腔的柔情蜜意卡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让他十分尴尬。

这个女人眼睛瞎了吗?他这么年轻英俊的追求者都热烈告白了,居然还能说出这样冷血无情的话!

要是换做现代世界里柔弱温和的小白花气运之女,齐渊哪里会这么费心费力的讨好别人,直接强取豪夺霸王硬上弓一条龙,不怕气运值到不了手中。

但这是修真界,这个姓燕的瘪犊子有权有势有手段,惹到她的下场肉眼可见的惨,到现在为止,昨天被这死女人控制罚跑十圈的疲累酸痛还在。

但是为了气运值,他忍。

齐渊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为什么这样想呢,师兄我如今不过三十六岁就已经迈入金丹,放眼整个修真界,都算年少有为!”

【系统奉劝宿主不要通过年龄和修为找优越感,会自取其辱。】

齐渊暴怒:“狗系统你站哪边?给老子闭嘴!”

燕回耐着性子看完他的深情表演,十分无奈:“一定要让我说明白吗?我怕会伤到师兄的幼小心灵,其实我只是单纯的对你双标……”

“好了,不要再说了。”

齐渊出声打断她,内心悲愤,却又尽职尽责的尽量为自己的深情人设增添苏虐感。

他失魂落魄,垂着头,咬着牙,一步一踉跄的离开,背影孤寂又消沉。

燕回瞬间舒心不少。

卫淮多看了燕回一眼,神色莫名:“齐渊骗了你。”

燕回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齐渊已经四十岁了,不是三十六。”

“……”

等到燕回和卫淮两个王八蛋离开之后,齐渊方才从远处走出来,照着原路向清竹峰走去。

“系统,我之前特意让你放出来的蜃妖跑哪去了?没了它我还怎么成就好事儿?”

【真心建议宿主老实攻略,不耍花招,一般这种下药的都是剧情里的恶毒男配,恶毒男配一般没有好下场。】

“……闭嘴,你看我像这种没脑子的蠢货吗?”

齐渊觉得现在的形势有点严峻。

还没正式开始攻略,那个姓燕的完蛋玩意儿已经将他拒之千里了,长此以往,还怎么掠夺气运值,走上人生巅峰?

他冷静下来仔细的分析了一波。

姓燕的和上个世界的气运之女苏融雪哪哪都差不多,一样被天道钟爱,一样有好天赋,一样性格要强,手段百出。(得出结论,喜欢的男人类型应该也差不多。)

两人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姓燕的一出场的人设就是美强爽,跟苏融雪这个开头差点被庶妹打死、丢在乱葬岗自生自灭、爹不亲后娘失踪的小可怜相比,有底气又有自信。

装叉怪夜北冥出场的时候恰逢苏融雪被庶妹推下悬崖,一头砸到夜北冥沐浴的水坑里,然后就是俗套的看光,救人,山洞暧昧,这流程齐渊熟悉得不行。

他捋着捋着突然就开窍了。

姓燕的家世不凡,先不说能不能把她推下悬崖,就说能推得下,她修为在身也伤不了,想学夜北冥都没地方学。

所以,根源在于她不惨不弱。

齐渊目光沉沉,如果能废去燕回的修为,切断她和外界的联系,让她一个人在危机重重的山林里待上十天半个月,到时候他齐渊一出手,肯定能把她感动得死去活来,小小气运值还不是手到擒来?

人呐,情感生物,就是容易在低谷的时候,无法自拔的爱上唯一给予她温暖的人。

问题是,怎么样才能剪断她的羽翼,让她跌落云端呢?

这个时候,能致幻,又能催情的蜃妖肯定好用。

桀桀桀桀桀。

【检测完毕,发现蜃妖踪迹,就在清竹峰顶,竹林小楼内。】

齐渊顿住脚步:“还在那个小楼里?那我得好好计划一下。”

***

按察司负责审理庚辰仙府安全秩序等事宜,内设十大执法长老,算是宗内弟子都不愿意得罪的地方。

因为卫淮的陪同,燕回只是被例行问询了一下,很快就放了出去。

很显然,这几只从镇邪窟逃出来的妖物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甚至因为齐渊的那一番大肆宣扬的行为,而默认为是他的功劳。

齐渊身为望星谷的亲传弟子,在宗内还是有点名气的,若非执法长老亲自干预,普通按察司弟子不会轻易传召这些金尊玉贵的亲传弟子,以免自己遭了怨恨。

况且仙府之内实力不凡者比比皆是,几只妖而已,想来也不会伤到什么大人物,至于那些实力不济的外门弟子或是杂役弟子,哈,谁管他们?

林城满不在意,如果什么样的小事都要在按察司转一圈,那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要累死。

他心中不屑,转身面向燕回时却挂了一张笑脸。

“劳烦燕师侄多跑一趟了,实在是规矩放在这,我们秉公办事,师侄还请见谅。”

燕回脸上熟练的露出点恰到好处的浅笑,垂着眼帘道:

“师叔真是折煞我了,配合按察司调查是应该的,以后凡事还要多多仰仗师叔呢。”

她总是顶着一张看什么都没有波动的脸,如今忽然表现出额外的一点情绪,眉眼顿时鲜活起来,像是点染了生机的春日苍穹,看得林城恍了恍神。

不得不承认,掌门指给殷怀的新徒弟皮相属实出挑。

陪着那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还真是可惜。

林城和邀月宫的荆尊者沾亲带故,靠着这一层关系,稳稳的坐上了按察司二把手的位置,十位执法长老平时不怎么出面,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他过眼。

能安然无恙的在这个位置待这么多年,他多少有点眼色和心机。

殷怀这个小徒弟竟能得卫淮亲自陪同,想来应该还是有点价值的,态度如何取舍,自然是要再观望观望。

他亲自送燕回出门后,和卫淮熟稔的客套两句,即使这位宗门天骄神色冷淡也不觉得尴尬。

没关系,天才嘛,有点傲气很正常。

不过太过冷傲也不是什么好事,林城想,就像当年的殷怀,不世天才,风头无两,可是到头来,活得甚至不如那些出身低贱的杂役。

修士的生命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足以见证一个人少年时期惊才绝艳的崛起,和青年时期无疾而终的、流星般的陨落。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总之是殷怀灵脉被废后的某个夏日,阳光灿烂,林木葱郁,天空一碧如洗。

大殿开阔,整洁干净的白玉地板上,粘稠的血液洇开,慢慢汇成一汪血泊。

曾经强悍到恐怖的杀戮机器被丢在地上,宛如一只感觉不到疼痛的傀儡,任由血液从伤口中不断流出。

这把庚辰仙府如臂指使的、最锋利的尖刀,在过往的数十年内,帮助宗门铲除了不少障碍和隐患,由前任掌门亲手打造,忠诚,听话,完美得不可思议。

现在,这把尖刀裂痕遍布,已经不能再用了。

它将由现任掌门亲手毁掉。

叶息弛亲手抹除了他和玄空剑的契印,剖开了他的灵府,拿出了那一把威名赫赫的长剑。

庚辰仙府剑冢传承上千年,名剑无数,玄空主杀伐,是三把镇守剑冢的至强神兵之一,在殷怀十八岁那一年,主动认他为主。

契印已消,玄空却固执的守在殷怀身边不愿离去,剑身悲鸣,哀转不绝。

可它的主人注定不配再拥有它。

叶息弛废尽心力才把它带入剑冢,重新掩藏封印。

林城记得清楚,夏日的午后,阳光好得出奇,透过敞开的雕花格窗,金灿灿的打在血泊里,打在那个苍白清瘦的年轻男人身上,照出他尚且微弱起伏的胸膛。

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飞舞。

周围有人在说话,嘈杂低沉,但林城已经没兴趣听了。

他盯着地面上积聚的血液,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在心底滋生发芽。

这可是昔日孤山悬月一样难以企及的江师兄啊,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狼狈至此,真是,真是太让人愉快了。

林城阴暗的想,这些血,大概比他以往面对最邪恶强大的妖魔时,流失的还多吧。

可这有什么办法,谁让他失去了保护自己的利爪了呢。

殿内人群散去,没有人愿意为那个跌落高台的天之骄子驻足停留。

那个人血肉模糊的伤口直观的展露出来,冷冰冰的,不带一丝尊严。

多么可怜,哈,简直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希望这位颇有名气的天才卫淮不要像殷怀一样,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林城笑了起来。

离开按察司的范围后,卫淮一跃踏上仙鹤后背,展翅高飞的大鸟带他直上云霄,向主峰的方向掠去。

“师妹知道不断修行的意义吗。”他侧了侧脸,将余光转向燕回。

燕回一边扯开自己乱飘的发带,一边示以洗耳恭听的眼神。

卫淮的脸藏在流动的白色云雾中,看不清神色,语气平淡:“为了在面对某些讨厌的东西时,也能拥有不言辞趋附的自由和底气。”

主峰之上,雾霭流云,亭台楼阁,静谧肃穆。

最高处的开阔平台上,大殿庄严。

人带到之后,卫淮自动退下。

燕回扫了眼高坐上首的掌门叶息弛,撩起衣摆行了一礼。

阳光透过殿门,经过光滑的白玉石板的折射,将整个殿内都点染得有如碎星浮动,粲然圣洁。

不久前才见过面的掌门似笑非笑的倚在宝座上,居高临下。

燕回低着头,问道:“掌门让燕回来此,可是因为燕回做错了什么?”

“还不算笨。”

人前亲切和蔼的掌门步下长阶,走到燕回身旁,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

少女依旧是先前的那副打扮,黑衣黑靴,除了一张不错的脸,好像没什么格外突出的东西。

啊,也不对,还是有的。

叶息弛想到入宗试炼之中,问心阶上,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被杂念欲望绊住了脚步,站在象征心境的红色烈火之中,费力挣扎,一脸茫然。

这些能走到问心阶的少年少女,大多是倚靠强大的家族,被倾尽资源全力培养的同辈中的佼佼者,站在他们的位置来看,出身很好,年轻朝气,前途无量,已经很少有能够撼动他们心境的东西了。

可是他们依旧无法轻易打破问心阶制造的困境。

唯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是这群尚存稚气的新弟子中的变数。

在冲天火舌吞没她的一瞬间,本该陷入幻境的她眼神却瞬间恢复了清明,周遭火焰退潮一般的散去,从开始到结束,甚至只用了短短两息。

这是招收弟子这么多年来,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偏偏她就像没事人一样,依旧闲闲的留在原地,也不急着走完剩下的问心阶,只是无聊的托着一点残存的火苗,看着它忽大忽小。

等到其他人一个个从幻境中脱离出来,走到她前面的时候,她才捏熄火苗,不紧不慢的跟在别人身后一起通过终点,进入大殿。

水镜把她那张脸上的平淡情绪显映得纤毫毕现。

这说明什么,叶息弛眯起眼睛,要么是真正的心思纯粹,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要么就像那骤起又迅速消失的高墙巨焰,欲望浓烈如滚滚海浪,却心性深重,能将自己掩藏得滴水不漏。

叶息弛当然更倾向于后者。

他没兴趣将这样一个这样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正好丢去照顾还有用处的殷怀。

“我问你,”他声音不辩喜怒,“你可是将殷怀身上的锻金陨铁链取了下来?”

燕回没有否认。

“燕回啊燕回,”叶息弛转身又走回高台上,整理衣袍坐了下来,冷笑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殷怀魔气入体,有时候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智,你放了他,是想让他醒过来后发疯杀了你吗?!”

当然是知道的,燕回想,可我就是想这么做。

掌门大概不知道,她这个人别的不行,我行我素最拿手了。

更何况,在这件事上,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