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天光大量,云雨方歇,一大早山上就起了大雾,朦朦胧胧,看不清晰。
卫淮一身霜色弟子常服,袖口扎着护腕,抬眼看向面前破旧暗淡的小楼。
明明还有人住,但苔痕侵蚀攀爬,周围杂草丛生,倒像是荒废已久的模样。
身为庚辰仙府的首席弟子,他向来事务繁忙,甚至连普通长老的传召都不用回应,今天却一反常态来到无人愿意光顾的清竹峰,所为的是执行掌门的命令,带走一个人。
卫淮只看了小楼一眼就移开视线,眼底没什么情绪,开口道:
“齐师弟,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在他身侧不远处,身着褚红锦衣的齐渊闻言,心中冷笑不止。
看你这个暴力执法的炮灰什么时候被雷劈死。
这卫淮虽然是整个庚辰仙府的大师兄,对外一片叫好的存在,可下起手来真特么狠,昨天他不过是口嗨了两句,就被卫淮一脚踢进执法堂,按照宗规处罚了一顿。
这死炮灰早不处罚晚不处罚,偏偏要等他执行完燕回的命令后才处罚,这一波简直是累上加痛,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活该姓卫的是个早死的炮灰。
齐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可碍于情面,还是绷直了脊背,下巴微抬,矜持的开口:
“本……我的心上人就在此处,大师兄想要盘问什么东西尽量找殷怀道君,不要吓到她。”
他目露柔情,温柔似水。
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响起:【宿主,你之前不是还在骂燕回吗?】
庚辰仙府何其的辽阔,即使投机取巧动用了灵力御风,跑了十圈后齐渊还是一脑袋栽到了地上,差点没累死过去,对燕回这个罪魁祸首恨得牙痒痒。
“笨蛋,”齐渊在脑海中冷嗤,“骂她归骂她,往后我半辈子的业绩还是要靠她获取,我能怎么办,当然是要好声好气的哄着来了。”
一般这种修真世界里,像燕回这样的身负大气运者肯定会吸引一大批优质异性,什么宗门天骄,上古大佬,魔界疯狗,一个个都会是他攻略路上的绊脚石。
齐渊扫了一眼卫淮,眼底浮现出几分警惕与提防。
卫淮身为庚辰仙府大师兄,身世不凡,容貌出众,拜于风彻剑尊门下,是中洲大地上千宗门里数一数二的天才。
这种设定一看就是个不小的绊脚石,他没事儿到清竹峰来干什么,难道是要抢燕回?
该死的,今天的卫淮看上去竟然比他帅那么一点点,一定是他昨晚扛着蛇妖尸体跑到脱力,今天状态不佳才这样的。
齐渊暗自磨牙:“系统,快点帮我搭配妆容,务必让气运之女看到我后一眼心动。”
【数据分析中……战损妆适配度75%,匹配成功,宿主是否要现在装扮。】
齐渊挑着眉觑着卫淮:“等一会儿。”
系统匹配的妆容也不是随时随地想弄就弄的,不突兀,不惹人怀疑,神不知鬼不觉的变帅才是王道。
不止一次听说卫淮这个人无比龟毛,对着他自己的破剑视若珍宝,不如……
齐渊勾唇一笑,伸出手就朝卫淮佩剑上摸:“师兄佩剑看上去不错,让本……让我看看。”
那只手抱了蛇妖的尸体一夜,暗红的血渍没擦干净,来自蛇妖的腥臭味儿还残留其上,隔了老远都能闻到。
——脏手,佩剑。
卫淮眼皮子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他扯了下嘴角:“滚。”
在齐渊即将碰上佩剑的那一刻,一股强横的灵力袭来,瞬间让他倒飞出去数丈远。
后背撞到竹子,齐渊闷哼一声半跪在地,嘴巴一张,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卫淮一边擦着佩剑,一边反应平淡的看过来:“抱歉,条件反射了。”
嘴里说着抱歉,可他脸上压根儿没一点歉意。
低着头的齐渊阴测测的笑了起来,他慢慢的抬起头,嘴角染血,发丝凌乱,破碎中又带着一股自强不息的俊美不凡。
“师兄,我不过是想看一眼你的佩剑,你竟不顾同门情谊,伤我至此。”
他咳了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看上去凄惨又破碎,连牙缝中的血丝、凌乱松垮的头发、被树枝刮破的衣服都在兢兢业业的贡献着绝无仅有的演技。
卫淮丢掉帕子:“……事先声明,我没钱,医药费就别想了。”
特么谁跟你说这个了?!
齐渊踉跄着起身,高声喊道:“我的心上人看到我这幅模样一定会伤心的,师兄,我警告你,不准吓到她,也不准对她见色起意,跟我争抢她,这辈子她只能是我的女人!我会永远爱她,敬她,支持她!”
“——所以在她没答应和我在一起之前,我希望师兄你这个可怕的男人离她远点,最好不要在她面前出现!”
齐渊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神孤冷又坚定。
卫淮:……
神经病。
刚从三楼出来,凑巧听到这话的燕回也是这样想的。
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的,实在闲得发慌不如蹲在村头纳纳鞋底。
她站在三楼的栏杆旁,低头望下来,翠绿的竹叶和苍蓝的天空匿于她的身后,模糊了她的轮廓。
不得不承认,姓燕的狗是狗,但这张脸还是很能打的。
看到燕回的模样,齐渊之前被她捉弄的怨气不由自主的散了一大半,立刻扬起一抹优雅从容的微笑。
下一刻他就听到楼上这位攻略对象不悦的声线:“我师尊在休息,那边那位丐帮的朋友,请收一收你的大嗓门,吵到我的眼睛了。”
“……”
喵喵喵?
齐渊的优雅微笑僵在脸上。
丐你脑袋,老子这叫战损!
“系统,”他在脑海中抖着声音问道:“在攻略这个姓燕的王八犊子之前,我能不能砍她个六七十刀?”
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智:【宿主醒醒,有没有可能,你根本打不过她。】
……焯。
借着齐渊闭嘴之际,卫淮目光越过几道横斜的竹枝,对上燕回看过来的视线。
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抓不到那缕思绪,只是微微颔首,例行公事的说道:“燕师妹,按察司有请,随我走一趟吧。”
燕回很配合,点头致意:“有劳师兄,不过师尊尚在病中,容我禀告一声。”
昨日的几只妖物大概都是从镇邪窟逃窜出来的,宗门要进行调查无可非议,只是让卫淮这位首席弟子来通传她,倒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或许不只是按察司的例行盘问,还有别的事情。
三楼的房间门窗开启,即使是这样晴朗的天气,室内依旧光线昏暗,潮湿阴冷。
男人安静的侧躺在榻上,蓬松柔软的毯子盖得严实,没过下巴,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鼻影轮廓锋利,宛如一把出鞘的剑。
虽然依旧不掩病态,但比之昨天刚见到他时的模样,气色俨然已经有所改善。
他眼上被血污弄脏的白缎已经被摘了下来,随意的丢在桌角,左眼下干涸的血渍被小心的清理过,即使没有睁开眼睛,依旧能看得出眼型流畅漂亮。
燕回走到榻前,从床头揪出一只毛茸茸的雪球来。
雪球眼睛黑葡萄似的,头顶一丛金蕊蓝瓣的小花,看到燕回走过来,立刻用爪子捂住脑袋。
“大大大大大姐,我已经把他中的花毒解了大半了,你别打我!”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传来,蜃妖悄咪咪放下一点爪子尖,看到那个可怕的女人从储物袋里拿出几支长条状的东西,妥善的放在了桌面上。
好像是昨天晚上她喂给病秧子的那个甜甜的糖水,桂花味儿的,闻起来很香。
它悄悄的舔了舔嘴角,好想喝。
“好,那你继续解毒,顺便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替我照顾一下师尊。他如果渴了,就喂他喝这个。”
燕回俯下身,用手指拨了拨蜃妖头顶的蓝色小花,微微笑了:
“别让我发现你跑了,你知道的,我能逮到你。”
蜃妖想到昨晚自己躲在犄角旮旯里散播花粉,原本啥事没有,直到泡在药水里的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被安置妥帖,这个女人瞬间露出阴森的表情,差点一剑切了它的场景,顿时一个激灵,什么小九九的想法都烟消云散了。
“不敢不敢。”它脑袋摇成拨浪鼓。
它尚在幼崽状态,实力菜得一批,也就会织织幻境坑一把比它还菜的妖,每天就跟在母亲身边等待投喂,什么都没干过,某一天却突然被仙门弟子捉住,关进了不见天日的镇邪窟。
镇邪窟里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大妖,一个个又凶又狠,特别可怕,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想混口新鲜热乎的肉吃才会答应那个人的要求,没想到差点被人砍死。
它怎么这么惨,就连这个没用的病秧子都有人关心,它长得这么可爱,却没有一个人,一只妖愿意给它口食物。
白色毛球脑袋上的蓝色小花蔫哒哒的垂了下来,无精打采。
好饿。
正想着,一块东西忽然被塞到了它嘴里,蜃妖下意识的咬了一口,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肉干?
它暗戳戳的往外看了一眼,瞧见那个黑衣女人一边揉着她的肩膀,一边关门离去。
肉干很大一块,几乎赶得上它整个身子那么大了,烤制的时候放了很多调料,味道很香。
蜃妖嗷呜一口,毫不费力的咬下一个边角,边嚼边热泪盈眶。
离开娘亲这么多天,它总算吃到一口肉了,好好吃哦。
……这个变脸跟翻书一样的女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