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斩妖

竹林深处,地面横着几道深重的沟壑,泥土翻出,痕迹新鲜。

黑靴将妖物的脑袋碾入泥土,发出骨骼碎裂的声响。

好疼。

覆盖着青绿色鳞片的巨大蛇尾布满伤口,无力的瘫软在泥泞中,顺着尾巴向上望去,腰肢以上的部分呈现出似人的特征,此刻那颗头颅被人踩在脚下,挣扎不开,正绝望而又粗重的喘息着。

蛇妖痛得咬破了舌头。

脸被踩进枯黄落叶和泥土中,满地腐朽,从泥土中往上看,能看到来人背着翠碧细竹投下来的微弱天光,轮廓模糊,唯独一双漆黑的眼瞳宛如静水,直直的撞入视野。

冷淡无波,居高临下。

蛇妖虚弱不堪的动了动,尾尖讨好似的轻轻碰了碰来人的脚踝,软声哀求道:

“奴家有罪,阁下要杀我我认了,但奴家腹中的孩子还未出世,它还那么小,它是无辜的,求求你给我一点时间……”

她努力蜷缩着躯体,用伤残的手臂护住小腹,小腹微微凸起,确实是怀了孕。

不久前还凶残异常的妖物,竖长冰冷的瞳孔却在此刻含了泪水,那张两颊覆盖着鳞片,怪异却美艳的脸上,流露出痛苦和乞望。

“求求你……”她反复说道,染了人血的嘴唇像是娇嫩绽放的花瓣。

踩在她侧脸上的黑色长靴似乎松了松,从蛇妖的角度向上看去,能看到微弱光线中长靴上低调的银色云纹,柔软贴合的包裹着小腿,勾勒出劲韧的腿部线条,修长有力。

此时此刻,背光的那张脸微微偏头,似乎在思考着该不该放过她。

果然,蛇妖心中划过一丝得意与狠毒,这些所谓正道修士就是如此愚蠢善良,等这傻瓜一松开,她就出其不意,狠狠掏出这个人的心脏……

“这样啊。”

燕回收回脚,使得倒在泥泞中的蛇妖露出覆盖着细密鳞片的脸,再无遮挡。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蛇妖仰头望过来,目含感激:“你真是个好——”

鲜血四溅,头颅滚落。

燕回擦去手背溅上的血,弯腰与蛇妖不甘的眼睛对视,声调在簌簌雨声中似乎含了些无所谓的残忍。

“斩草除根,那就更要杀了。”

蛇妖难以置信的表情僵在脸上,断掉的头颅上,怨毒丛生。

该死,早知如此,它就应该埋伏偷袭,一口咬断这死女人的脖子!

黑红的血洇湿了燕回脚下的泥土,随后又被插在地面的剑身吸收。

燕回踢开脚下的头,剖开妖物丹田,取出妖丹碾碎,彻底断绝了蛇妖最后一点生机。

一旁,皮肉外翻,白骨裸|露的少年只剩一口气,从他身上破烂的衣物依稀能辨别出杂役弟子的身份。

应该是之前负责照顾殷怀道君起居事宜的人。

燕回捏开他的嘴,塞了一颗丹药进去,又封住他的几处穴道,阻止了伤口的大肆流血。

为他草草包扎过伤口后,她一边擦去脸上溅到的血滴,一边抬头望向竹林某处:“出来。”

藏在暗处的齐渊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面色复杂的从远处的阴影中走出。

啧,英雄救美不成,反倒被发现了。

他一边暗惊于燕回的实力和敏锐度,一边符合人设的目光沉了沉。

是的,人设。

方才十六岁,燕回身上的气运值就已经达到了一个足以让人心动的高度,齐渊可以想象得到,攻略下这个不谙世事的气运之子,他在攻略者联盟里的财权地位势必水涨船高,一举跻身前一百名以内成为高端玩家也不是不可能。

气运之子,可是要比这个世界的女主难搞多了。

齐渊这个人多多少少有点自负,就喜欢挑战性高的东西,等攻略下眼前这个天道钟爱的背景板女配,再去攻略女主也不迟。

这个世界暂时没有开发,其中的气运值也还没被掠夺,多到爆炸,齐渊遇到时空乱流机缘巧合之下才进入的,此时摩拳擦掌,踌躇满志。

肥差可不是谁都能有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调取了系统内燕回所有可公开的资料,以及预判了世界线的大致走向,并为此制定了周密的计划。

一个前半生都活得金尊玉贵的小姑娘,什么样的奉承谄媚没见过,友好相处就落了俗,他齐渊当然要做些不一样的。

他觉得夜北冥那孙子的人设就不错。

为此,他特地让系统复刻了夜北冥的数据,量身打造了一款人设包,使用了这个人设包,他齐渊就能全方位无死角的拥有夜北冥那该死的魅力了。

齐渊挑起剑眉,唇角勾起一抹凉薄但又兴味十足的弧度,两分邪气三分讥讽五分凉薄:

“能轻松斩杀这金丹中期的蛇妖,却愿意留在清竹峰做一个无名小卒。”

“——有趣。”

“小丫头,”他眯着眼睛,轻舔嘴角,勾唇低笑:“你是谁,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燕回擦血的动作为之一顿:“……”

大意了,她有点懊恼,好像一不留神招来个了不得的东西。

精神攻击力很强,且极其黏腻。

见她不说话,齐渊自诩魅力逼人,一下就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气运之子愣在原地。

他拿出自己提前准备的折扇抵在唇下玩味一笑:

“小丫头,若是被人知道了刚才的事,你猜别人会不会认为你别有用心,隐瞒身份混入仙府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

燕回确实别有用心,但她又不是作奸犯科,就算暴露也只是麻烦点。

但对于一个堪堪金丹的弟子来说,堂而皇之的拿这种事来威胁一个不了解底细的人,一不留神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她欣赏着齐渊的得意表演,将剑刃送回剑鞘,嘴角缓缓露出一抹笑:“嗯,然后呢?”

齐渊“哗啦”一声展开折扇,眼尾勾人,姿态懒散:“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不过——”

他弯唇低语,形态邪魅不羁:“你得答应我三件事,还要叫我一声,渊、哥、哥。”

“……”

拳头硬了。

密密竹林依旧挡不住斜飞的雨丝,齐渊眯着眼看站在不远处的姑娘。

她身着玄色常服,腰间系着垂了红络的玉玦,纯黑的衣摆堪堪遮住小腿,露出内里一小截宽松的雪白绸裤,末端利索的扎进黑靴,简单异常,却十分吸睛。

雨丝,竹林,阴暗,如此场景,她的面貌半遮半掩在雾气里,浓淡合度,从容舒朗,带给人的感觉就是扑面而来的惊心动魄。

如此高高在上的气运之子,征服攻略起来才更刺激。

齐渊舔了舔嘴唇,心中兴奋。

他融合了人设包,就连思维活动都不由自主的夜北冥化,逼格十足的衣袍一撩,大手一挥道:“吾名齐渊,小丫头,你的名字叫——”

话音未落,齐渊眼前场景一花,天旋地转之间,俊脸“砰”的撞到一块软趴趴的东西。

胸口摔得闷疼,他趴在地上呲牙咧嘴,缓过神来定睛一看,只见死不瞑目的蛇妖狰狞邪恶,脑袋血淋淋的贴着他的鼻尖。

——艹艹艹艹!!!(一种植物)

燕回虎口扣着他的后颈,顺势刺入一枚印记,微笑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齐渊咬了咬牙,立刻撑着身子就要爬起来,但后颈似乎压了什么东西,沉得他动弹不得。

“小丫头,”他神色微愠,但还是勉强笑道:“如此调皮,真当渊哥哥不会惩罚你?”

燕回初入庚辰仙府,行事不能太高调,对于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挑事儿的闲人不是很想搭理。

“带这位伤员去疗伤。”她直起身,五指微拢,看不见的丝线霎时收紧,趴在地上的齐渊便瞬间闭了嘴,灵活的翻了个身,挺胸收腹,将自己摆成了一条僵直的咸鱼。

燕回开口吩咐,“顺便扛上蛇妖尸身下山,绕着仙府跑十圈,如果有人问你就告诉他,这只妖是你杀的。”

蛇妖也不过金丹修为,被同样是金丹期的齐渊制服很合理。

况且蛇妖睚眦必报,死了一只怀着身孕的雌性,后续大概率会有点小麻烦,既然这位齐姓路人闲得发癫,那就交给他去应付。

燕回扫了他腰间的身份玉牌一眼,庚辰仙府望星谷一脉的亲传弟子,底蕴还行,死不了。

齐渊表情一僵,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飞快站起,毕恭毕敬的朝燕回行了一礼。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快给我恢复正常!”

齐渊左肩扛着受伤的弟子,右肩扛着蛇妖庞大的身体,失控的一路朝山下狂奔。

【抱歉宿主,气运之子备受天道关注,为了不被天道察觉到我们的入侵,宿主暂且委屈一下。】

“废物,蠢货,本座要你何用!”齐渊冷了脸,蛇妖黑红的血水不要钱似的淋了他满头,衬得他神色越发阴森。

系统冷冰冰的纠正:【宿主现在的身份只是庚辰仙府望星谷的弟子,不要强行加戏。】

齐渊还想说什么,前方出现几名弟子,见到他后蹙眉问道:“齐师弟,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脚步不停,冷傲的扬起下巴,带着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王霸之气,风一样的从那帮弟子身旁跑过:“起开,你们这些小小蝼蚁,不要挡本座的路!”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擦,在场有人偷偷觑着身旁如云如雾的大师兄,暗戳戳的朝齐渊竖了根大拇指。

牛掰,齐渊这小子抽的哪门子疯,竟敢在大师兄面前口出狂言。

他要完。

***

燕回在竹林里转了两圈,又揪出两只瞪着红眼珠子试图攻击她的妖物,干脆利落的处理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回到峰顶小楼,她抹去身上的血腥味,捏着手中的命牌站在三楼门前,很有礼貌的敲了敲门:

“弟子燕回,奉掌门之令侍奉师尊,特此拜见。”

漆红的门扇安静如初,唯有房内竹帘被风轻轻吹动的声音传来,海潮一般。

“师尊?”

燕回的手指搭上门板,正要再敲门,却忽然触碰到粉尘一样的东西。

细细薄薄一层,淡粉色,胭脂一般覆盖在她白皙的指腹上。

是蜃妖的伴生物,夜杳花的花粉。

这种花粉能致幻和迷情,吸入者如嗜药成瘾,非交合不能解毒,而交合之后毒素潜伏,此后月月都需要与先前的解毒者欢好,否则不日就会灵气冲撞,暴毙横死。

功效缺德,是种流传在妖族之间的小众毒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掸掉指腹上的花粉,直接推开房门。

湿腥的冷风瞬间掠过耳侧,静谧的黑色粘稠深重,如有实质,滔滔浪潮般铺天盖地的迎面拍来,一瞬间吞没了整片天地。

黑色如同胶着的水,拉扯拖拽着她抬起的脚步,燕回腰间悬挂的玉扣随着她的走动轻晃,光滑的表层反射出繁多绚丽的花纹。

一层层幻阵浮现在空中,丝线一般的缠着,编就铺天盖地的细密大网,试探的勾上她的腰身。

财富,权势,美色。

整得还挺花里胡哨。

她向来奉行没什么是一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不够强。

半空中繁丽的幻阵被剑气轰然荡开,璀璨的粉尘簌簌飞落,视野内肃然一空。

收剑归鞘,她掸了掸落了粉尘的肩头,慢条斯理的走了出去。

走到悬挂了一圈竹帘的药池旁,燕回自觉的停住了脚步。

她清了清嗓子,温和嗓音中的焦急担忧恰到好处:“妖物作祟,师尊可有受惊?”

无人回应。

想到这空气中到处都是的花粉,对于一个身体虚弱的人来说无疑是种不小的折磨,燕回不再作声,直接挑开竹帘一角,抬眼望去。

外面不知何时入了夜,雨势已停,阴云散去,清冷的月光从洞开的窗口流淌进来,泛着冷调的幽蓝。

寂静月光透过竹帘,进入药池,在男人身上投射下一道道细细的光痕,依稀可见他手臂被吊起。

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圈在小臂上穿透腕骨的漆黑锁环,血污糊在苍白的皮肤上,黏腻狰狞。

察觉到燕回发出的动静,锁链哗啦一响,男人缓缓的抬起头,垂落的黑发滑向脸侧,月光淌在他的脸上,清晰的照出他的容貌。

三指宽的雪色缎带蒙在他的双眼之上,只露出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

左眼的位置洇开大片血红,血液从缎带之下滴落,在苍白的脸上连成一条殷红的纹路。

朱砂一般,蜿蜒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