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章

不仅她,全年级都震惊,辜恻在器材室将付晟亮打了一顿的事,比当初他和贺乔柏打架还令人难以消化,毕竟这场闹剧有太多人目睹,传得沸沸扬扬。

那幕,无异在向大众展示辜恻不为人知的一面,是彻底的、颠覆性的。前一天,他还是大家眼中清贵脱俗的白花,经打架后祈获人原谅这一戏剧化转变,他成了全校人口口相传的“病疯子”。

不过无人敢当面议论。

他出现的地方反而低气压。

升旗仪式,校方谴责付晟亮偷拍女生胸部的行为,为保护女生,并未将女生信息透露,同时也批评学生以暴力解决问题的行为。据说付晟亮痊愈后被劝退了,总之没再现身赫文中学,有人说在四中遇过他。

食堂。

孙冽给辜恻推荐哪个窗口的菜好吃。好友一反常态不吃自家厨房送来的餐,来食堂将就,他和武海曙化身美食品鉴家。

孙冽推荐:“吃二楼烤鱼吧,味道挺好的。”

武海曙:“烤鱼的师傅,放油比放水还多,小心那鱼直接从你屁股滑出来。”

“靠!你丫好踏马恶心,还让不让我吃了!”

争吵中余光瞥见辜恻越过他俩,朝打菜的人群里去,孙冽忙唤:“恻哥你别,那些炒好的菜都挺辣的,你应该……”

持餐盘的辜恻排在章雨椒身后。

孙冽也就没了话音。

窗口打完菜回头的章雨椒眼底纳罕,辜恻鹤立在人海里,一眼能辨。

排队人多,她刚刚慢慢往窗口移,只感觉身后一直很松畅,留的余地很宽敞,不像平时,衣服擦着衣服,如今回头才发现后边是辜恻,顿了顿,侧身出去,找位置坐下。

先坐好的孟露把盘里辣炒鸡块的青椒夹给她。

隔壁桌坐着俩男生。

其中一个男生留着炫酷狂拽的菠萝头,扒饭边啧:“辜恻是不是有躁郁症啊?”

菠萝头对面的小个子男生应:“指不定,都骂咱们是混混,比起他,我们简直比太阳还温暖好吧!”

菠萝头很难不赞同,“难怪老贺说他就一绿茶!我们名声都臭了,他呢,跟个神经病一样还有不少男男女女追捧他!”

器材室血腥诡异的画面被人转述。

付晟亮偷拍固然可憎,但辜恻展露的那面未免也太……躁烈、暴娇。

辜少爷的行为虽被界定为见义勇为,但很多人难以信服,他矜傲,一心扑在舞蹈上,向来只顾自己感受,说白了就稍微有点富家公子的自我,哪来闲心去教训个偷拍者?

除非,那女生于他非同凡响。

想到这,小个男好奇:“被偷拍的到底谁噢?藏得这么深,学校一点风声也没露。”

听到这,孟露夹青椒的手微顿。

对面章雨椒照常在给她挑鱼香肉丝里的肉。

那天,章雨椒远远看着。辜恻在露天洗手池冲洗,孙冽给他递纸巾,他去擦脏了的手,分不清是自己骨节淤青了,还是血渍干了,擦着擦着,朝站得离他很远的瘦影扫了眼,突然就烦了,将纸捻成皱巴巴的团,往地上掷。

闷恹恹扯唇道:她怕我了。

章雨椒能明显感受到。

他有点烦躁。

准确来说,自从那晚他递纸条给自己,去连廊见面后,整个人就有点不对劲。她想到那天器材室的惨烈,很长时间都没法直视辜恻那张无辜的面庞。

旁边菠萝头眯眼,嘿嘿笑说:“首先嘛,排除胸小的。”

“咻——”

“咚!”

一粒冬枣稳稳砸中菠萝头脑袋。

头顶菠萝毛抖了几抖。

菠萝头龇牙咧嘴,捂头扭身,“咚”,却又被冬枣砸中那张刚刚笑嘻嘻的嘴。

人声嘈杂的食堂里,数米开外的辜恻冷盯这幕,手里还虚虚捏着粒冬枣,而另手餐盘小碗里的冬枣还剩半碗。眼珠子疏离,被黑白两色占据眼底,脸色极淡,仿佛在玩一种普通而无聊的游戏,砸中了,抿紧的唇也不见松抬。

他再度扬手。

紧接,菠萝头的肩、颈、手……无一幸免。

他甚至将餐盘扬起,欲朝菠萝头砸去。

“辜恻!”章雨椒冽凉的声音在这场砸人游戏中仿佛是道喊停的指令,辜恻眨了眨眼皮,露出双软澈的瞳眸,缓缓放下手,走过去在她身边,仿佛终于惹她注意,说:

“你愿意理我了。”

“我没想打架,只是他们说话难听,我不喜欢。”

菠萝头哪能受这气,撂筷要冲前,被旁边的瘦子按住,朝辜恻后面那俩兄弟努努嘴,“他们人多,你忘了付晟亮?我们俩收拾不过他,回去跟老贺说说。”

不过他们没料到回去跟贺乔柏说了前因后果,对方不仅没说要给兄弟撑腰,反而把他俩狠批了顿。

那两个惹不起躲得起的人逃离现场后,辜恻坐在他们的位置。

隔着一米宽的过道觉得离太远。他端起餐盘,跨腿坐进章雨椒右手边位置,见章雨椒挑着筷米饭入嘴没接话,他不疾不徐对孟露道:

“你好。”

“吧嗒。”

孟露夹着的青椒掉落。

辜恻静静瞥眼青椒,复将目光移向孟露,继而说:“我也是章雨椒的朋友。”

孟露汗毛倒竖,“我知道……”

辜恻沉凝,和煦的笑在深幽清冽的眼底浅浅敷了层。

他聊着:“你也知道她喜欢吃青椒么。”

孟露尽量不去想器材室人尽皆知的画面,勉强笑着,“啊,知道的。”

“唔,你还知道什么。”辜恻歪了歪头,颦眉思索。

“章章……”孟露求救。

“够了。”章雨椒撂筷,“你吓到她了。”

“抱歉。”被章雨椒斥,辜恻愣了瞬,笑意反而直达眼底,仿佛真心歉疚,他说,“我和孟露,肯定能好好相处的。

孟露这顿饭吃得,不亚于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好在孙冽和武海曙相继坐在隔壁座位,他们的到来还算活跃了气氛,孟露后背冒的冷汗渐渐被体温烘干。

午饭吃饱,孟露犯食困,回教学楼途中把胳膊挽在章雨椒肘下,像只树懒,半个身子靠着章雨椒,闭着眼,凭章雨椒提醒她注意台阶,带着她走。

辜恻他们也同路回班。

跟在后边。

孙冽和武海曙还因为食堂哪里好吃在吵。

班门口分别时,章雨椒用食指和拇指撑起孟露眼皮,她才依依不舍回了2班。

注视着,章雨椒忽听辜恻沉声问:“你今晚一定要去吗?”

“要的。”朱朋吉出差回来,聚餐定在今晚,她晚自习早已请好假,刚刚吃饭的时候她说过。

“贺乔柏也在么。”

“在。”

辜恻便偏过脸,沉默不语。

他说过,他对贺乔柏有偏见,章雨椒也对贺乔柏没什么好感,但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一两句宽慰辜恻的话。

当晚贺记私房菜馆闭门谢客,贺荣涛亲手做了满桌菜,椒盐排骨是常客,他替朱朋吉布菜倒酒,说起自己这家店生意如火如荼,话一转,皱眉感慨:“可就是兄弟追债追得紧,说好开店,借我钱能借个两年,结果现在周转不开,开始催我还钱。”

朱朋吉坐十几小时飞机累了腰,一牵动就不大舒服。贺荣涛立马起身替她揉捏,听朱朋吉绕着脖颈随口问:“多少钱?”

“不多,五十万。”贺荣涛捏着边应。

他保养得十分显年轻,即使笑,也不大能瞧出眼角细纹。朱朋吉还是多少年如一日喜欢好看的皮囊,年轻的章耀辉,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后生,否则以他的文凭和能力,压根儿配不上那个年代名校毕业的朱朋吉,不过朱朋吉还是眼睛毒,看出章耀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及时止损离了婚,自己在橡北市打拼。

朱朋吉腰疼舒缓,她拿支票簿签了张给他。

贺荣涛推拒几下,才收下,复又体贴加重力道,“阿吉你的腰老毛病,得按时推拿,怪我忙,没跟你出差照顾你,这样是不是舒服多了?”

旁边还有俩孩子在,朱朋吉让他先吃饭。

关心对面埋头扒饭的章雨椒:“住校还习惯吧?”

“习惯。妈妈你说好要给我补过生日的,礼物呢?”章雨椒摊掌心,眉眼灵俏,仿佛在朝朱朋吉撒娇。

俨然天底下最寻常的母女温情。

朱朋吉接回女儿前,还担心她心底要埋怨她这个做妈妈的,抛下她十几年不闻不问。朱朋吉并不觉得血缘羁绊能在无形中有多深厚,生育后没管顾过的女儿还能和她有母女情分?

可章雨椒接在身旁,她愈发觉得女儿遗传她,骨子里机伶,能吃得开。

公司里她有灭绝师太的外号,无非说自己这人面相厉薄、不好相与,连贺荣涛这种枕边情人,也怵她发脾气。高位坐久了,夜深人静难免生出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偏偏这时候,没个知心知意的,跟贺荣涛聊生意,也谈不到一块儿去。

将章雨椒培养起来的期待日渐浓厚,她身上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稚嫩、又不缺练达甜滑。

被讨要礼物,朱朋吉深感血缘亲情的玄妙。

笑道:“少不了你的,在车里呢,保证你喜欢。”

章雨椒欢欣:“妈妈送的我都喜欢。”

她不忘补充:“哦对了,钢笔用着很顺手,谢谢贺叔。”

贺荣涛摸不着头脑。

“礼物,我是说贺叔你让哥哥捎给我的生日礼物。”

话煨进朱朋吉心坎里,“老贺你有心了。”

贺荣涛慢半拍,“客气什么,我拿雨椒当女儿看待。”

不着痕迹瞥了眼慢条斯理喝汤的贺乔柏。

朱朋吉爱屋及乌,她看着贺乔柏,提建议的口吻也并不令人反感:“乔柏,想去国外念大学吗?想的话,阿姨有个老朋友在伦敦从事教育行业,可以给你联系学校。”

贺乔柏高三,明年六月高考,他成绩吊车尾,国内排得上号的大学无望,砸钱送海外镶金是最好的结果。

连贺荣涛听了也一脸期待贺乔柏回应。

贺乔柏搁下汤匙,“我还是想留在国内。”

“你留国内能有什么好出路?”贺乔柏恨铁不成钢。

儿子打小不服管教,刺头一个,做父母的数不清被请了多少回家长。妻子病逝后,贺乔柏倒收敛不少,起码在外边混,没再惹出要他擦屁股的混账事,连生活费也没要过,给他钱则推搪,说自己有钱。

贺荣涛一度以为他去收保护费了,可人说来路合法,况且也没家长闹上门,贺荣涛忙着谈恋爱筹备开店,索性作罢,随他去。

但成绩,他是从小差到大,及格都成奢望。

想到这,贺荣涛打圆场:“他这是还没收性呢,想留国内玩吧?其实国外也好玩啊,边玩边把文凭拿了,两不耽误。”

有点类似于在撮哄,“再说,你朋吉阿姨联系的学校肯定差不了。”

贺乔柏脸色刷的冷淡,“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话令贺荣涛难堪。

他神情寥落时也别有韵味。

否则怎么吃准朱朋吉,她见状温言安慰:“好了,这事儿到底还是要尊重他的意见,你也别太操心。马上圣诞节了,节前公司要招待几波欧洲客户,商务宴请就定在你店里头吧?有的你忙了。”

私房菜馆主要做的就是熟人介绍的生意。

贺荣涛转露笑容。

服务员推进份双层蛋糕,打破父子俩凝冻的气氛,章雨椒许愿吹蜡烛,这个生日便算正式补完。

临走前朱朋吉开启后备箱,给她展示生日礼物,是游戏本,戴尔外星人,广受游戏玩家追捧的电脑。

章雨椒并不意外。

既然是性格开朗人设,当然得心怀热忱,总不能死气沉沉,对所有事物丧失兴趣。

所以她之前把自己关房间练游戏那次,出来恰好碰见朱朋吉时,就顺势打呵欠,做出玩累了的模样,朱朋吉想当然以为她热衷打游戏。

“惊喜吧?学校不允许带这个,我先放你房间,你放假回来随时玩。”朱朋吉自认开明,并不剥夺小辈爱好。

章雨椒直蹦哒,把朱朋吉抱了又抱。

“哎哟哟,要站不稳啦。”朱朋吉后仰,眉眼弯弯。

心底越发喜欢女儿。

甚至后悔这么晚才接她在身边。

等贺荣涛和朱朋吉一并坐进后座,车后灯远远成两粒红点,章雨椒的嘴角才像漏气的皮球软塌下来。

眯眼注视车灯消逝在马路尽头的贺乔柏环手,歪过头,“你去考电影学院吧。”

章雨椒淡淡偏眸。

贺乔柏神色严肃:“表演系能直接给你颁毕业证。”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朱朋吉走了我就不演了?”

贺乔柏端看她。

章雨椒回视,贺乔柏这人应该跟她天生气场不对付,“因为你,不值得我演。”

说完肩膀挤开贺乔柏。

贺乔柏站在楼梯下,人高马大的,被迫侧肩让路,饭桌上还甜甜喊他“哥哥”的人,如今马尾甩过他下颏,一路颠啊颠,颠进了回校的出租车。

他看向那道纤瘦冷倔的背影,无谓抄手进裤袋。

眼睛淡淡扫过夜色下驶走的出租车车牌号。

出租车司机健谈,见章雨椒穿着赫文中学的校服,开始滔滔不绝,说这所学校历史多么悠久,最好的那阵子一本上线率有多高,考清北的横幅都拉了几十条,话头一转,感慨说,现在不行了啊,不如从前。不过,有辜家投资,肯定能重回巅峰。

饶是章雨椒从头到尾没搭茬,车内空气也没安静过。抵达赫文中学时,正逢下晚自习的点,校门口停满私家车,章雨椒迫不及待提前下车,选择徒步走这段。

踩在暗赭色十字花纹的路砖,被汽车尾灯映通红的街道传来声低唤:“章雨椒。”

是个戴黑边窄条眼镜的男生,高高瘦瘦。

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常给自己班捎带周卷。章雨椒想起来。

瞥见他脖子上挂着的通校证。

柳叶开。

与腼腆外表截然相反的名字。

柳叶开眺向她身后来路,想做出自然而然打招呼的模样,只是捏紧的衣角昭彰了内心。

“你从外面回校吗?”

“嗯。”

“怪不得我晚自习去你们班送卷子,他们都说课代表请假了。”

“谢谢,不过你不需要送来,我自己会拿。”每星期,学校按教学进度出周测卷,各班固定于每周的数学连堂晚自习领了发给学生写。

不过柳叶开他们班比1班要早一天发,像今晚。正常章雨椒明晚去办公室领卷子就行,早领了也是收在抽屉,明晚才发。

柳叶开立马摇手,“我就是顺手的事,不麻烦的。”

他情绪激动得有些突兀,气氛安静了下来,偶尔传来一两声短促的喇叭。

柳叶开埋脸和她轻声道别:“那,明天见。”

说完迅速钻进车里。

章雨椒兀自踩着砖块花纹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柳叶开,危。

(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