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章雨椒坐回自己座位,孟露注意到她头顶的发卡,满眼新奇,“诶?你这个发卡好好看。哪儿买的?”
前头辜老爷子陪在辜恻身边,满头白发不掩精神矍铄,面泛红光,当辜恻将蛋糕切开时,老爷子憋不住泪,从口袋掏出块方巾擦啊擦。
切完蛋糕,爷孙三个被道贺的宾客簇拥,人群里,辜恻渊亭山立,比例极其出挑,就连那只拿香槟杯的手,也在光影里显得骨节突露硬瘦、纤长玉白。
其实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好看,反正最后都沦为他本人的陪衬而已。
同桌同学眼看直,喃喃感慨:
“辜恻他,我靠。”
“难以想象他跳舞有多好看。”
“之前赫文初中毕业礼校方是邀请了他跳,但他本人好像没同意。最后不了了之。”
“不是说学舞的人会渴望舞台吗?”
“别脑补太多,他单纯犯懒不想跳。”孙冽懒洋洋搭腔。
“对啊,况且人也不缺舞台,就我们市那个最大的剧院,就他爷爷早买下来了,前几年吧好像,送他做生日礼物。”有对辜家比较熟的人补充。
“反正辜恻过生日的阵仗我都习惯了。听小道消息说,他花两百万美元,拍了颗珍珠,奥维多珍珠吧好像,买家信息没公布,但有消息说是他。”
“靠……壕无人性。”
这边,恰好是孟露询问章雨椒发卡哪买的。
章雨椒一时语塞。
那什么奥维多珍珠,不会就她头顶上那颗吧?
章雨椒后悔把绒盒随手给扔了。
她不想骗孟露,然话到嘴边,复又咽回喉咙压低了音量:“辜恻送的。”
惊得孟露眼珠子曝露,想摸的手光速撤回,“不会就是那个,奥奥奥、维、维多珍珠吧?”
章雨椒:“不确定。”
两人都很有默契用彼此才能听见的音量交谈。
日宴时分,宾客散场时,章雨椒找辜恻确认。
辜恻说是。
章雨椒:“我不能收。”
她取下递还。
辜恻不解,“为什么?”
“太贵重。”
“可你戴好看。”
章雨椒还是摇头,不愿收。
辜恻咬牙:“那我把它扔了。”
“随你。”章雨椒觉得扔与否,出自他的决断就行。
辜恻眼圈泛红,尽管日光昏瞑,而他也很快眨了下眼掩饰,还是被章雨椒捕捉到了。
他改口:“其实不是。”
“你在骗我。”章雨椒笃定。
她叹气,“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珍惜。”
语罢从辜恻手心将发卡取回,别在发丝原先的位置。
辜恻原本喉咙很紧,哑得像被线缠了一圈又一圈。
目及这幕瞬间松线。
章雨椒总能让人一会儿天、一会儿地。
章雨椒觑眼,“你刚刚是想哭吗?”
辜恻撇过头,远处夕阳赩赤,散场的人群闹浩浩。
这一隅格外谧静,静到辜恻能听见自己的话还掺糅鼻音:“没有。”
章雨椒音色一贯凉丝丝的,这会儿却夹杂着哼笑:“喊你兰若真的没喊错。”
显然在笑他,辜恻顿时恼了,他唇齿重重掂捻出:“章雨椒!”
“干嘛。”章雨椒眼底仿佛揽尽云隙间的白惨惨、碧澄澄的光,她那双眼睛向来直来直去,赤裸裸的目光,不会丝毫婉约含蓄。
反倒辜恻情不自禁蔫气,耷拉眼皮子凝睇向地面,低声咕哝:“你别惹我。”
远处孟露正四处张望,对上章雨椒视线后猛朝她招手。伸出食指和中指,竖着朝地面,前后抡换,朝院门外示意。
应该是联系的出租车在等了。章雨椒和孟露准备搭车回学校宿舍。
“你因为她而住校吗?”辜恻同样注意到孟露,表情冷了几分,转看向面前视线遥睇远方的章雨椒。
她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被孟露夸张姿势逗翘的唇瓣。
说:“不全是。”
紧接撂下句“周一见”,便朝孟露去。
车窗外法桐与洁白院墙不断后闪,关于今天的记忆却纷纷涌入。
孟露听完章雨椒确认过的结果,震惊之余没捺住好奇:“章章,你和辜恻怎么认识的?”
虽说学校不少男生都得到过辜恻给予的好处,但限量版球鞋、演唱会门票之类的明显不能跟章雨椒那颗珍珠相提并论。问题章雨椒似乎没有那种激动、欣喜、兴奋的状态。
“寺庙认识的。”章雨椒回忆,“小时候。”
随着车窗外景致不断倒退,章雨椒的记忆也回到她十四五岁那年,她不确定。她打小都不确定怎么算自己的年龄,是年份减去出生年份就行了?可是小地方有多种算法,有称虚岁的,有称周岁的,如果过了生日或过了除夕,又要算大一岁,她被绕糊涂。
章耀辉不管她几岁,每次有亲戚问,他都一指,说你问她自己。章雨椒就答自己的出生年份、或者说自己读几年级。
总之,她读初三。
她很确定是初三上册。因为那种鼻尖氧气稀薄,整个大脑缺氧的麻痹感侵袭她无数个睡梦。来自于章耀辉把她的小土狗踹死后。章雨椒不敢去碰水泥地面了无生机的尸体,摸起来肯定冷冰冰的吧……她抗拒。
直到居委会的扯嗓子大骂:“天杀!谁家死狗往路上扔!真缺德!”
说完拿着把大铁锹,要铲去垃圾桶。
缩在楼道里的章雨椒终于跑了出去。
大妈咒骂梗在嘴边,因为面前脸颊手臂满是淤青的女娃娃抱着条死狗,一言不发,眼珠子冷冰冰像在瞪人。没等大妈多问,女娃娃扭头走远了。
章雨椒把狗葬在寺庙一颗擎天的苦槠树下。
她没有工具,用手和树枝刨了个浅坑。
其实小土狗尸体有余温。
等葬完,怀里温度一点一点消逝。
最后的最后才叫冷冰冰。
那段时间,章耀辉和外地一麻将馆女老板娘打得火热,一走好几个月不着家。学杂费虽然不用交,但偶尔要交班费,章雨椒把家里缝隙搜刮的硬币,凑一堆好容易交齐,吃饭成了难题。
她放学去拆迁工地捡废铁废钢筋,被几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混混用石头赶。
同样被赶的还有一男生,皮肤又黄又黑,瘦成猴,他叫金坪,智力发育有问题。章雨椒小学和他同班,不过后来就没见他去上初中了。
他似乎习惯了被驱赶,傻乎乎的不见什么气愤,而章雨椒一贯冷面,拎起麻袋就走,也没什么情绪火花。
出了拆迁工地,金坪把他捡的铁都给章雨椒。
章雨椒不要。她知道他们那伙人会把捡的废铁藏在草沟里,凑齐整袋拉车去卖。
她半夜摸黑儿溜去,把那些全偷走。
卖的钱给了一半给金坪。金坪结巴,连句谢谢也说不完整。
后来拆迁工地竖起铁皮围墙开始施工,章雨椒唯一的进项没了。
饿到走路打飘。
老师察觉异状,格外关心尖子生情况。
章雨椒说自己在减肥。
葬小土狗的寺庙空气清幽,鸟鸣啁啾,苦槠树绿荫蔽日。
章雨椒排队拿到寺庙派发的素包子大口啃食。
一辆豪车停在树下,那车标,金灿灿,那车漆,比邻居婶娘梳的大辫子还黑油油。里边坐着个精神头很差的男生,寡淡的眼珠子,唇抿成线,俊眉拧着,似乎蛮不愿下车。
那是章雨椒和辜恻第一次见面。
那座寺庙出了名的灵验。章雨椒没拜过,她每天中午去那儿,穿过前殿,直奔禅堂,领素包子填肚子。
辜恻那时候父母车祸双双去世,死在他眼前,从此性情大变,跟不三不四的人混一块,打架斗殴,原先就读的国际学校,他一出现大家伙儿都选择噤声埋头,搞不好哪句话惹人不快,怕他操椅子砸人,说他是病疯子都说轻了。
一但入夜阖眼,又胡话呓语不断,最惊险一回是梦游,整个人站在窗台摇摇欲坠。
心理疗程数月也不见好转,辜老爷子着急上火,信起神佛,将辜恻送去僻静的寺庙清修,企图用佛气驱病降灾。
庙里夏天菡萏盛满池。香客许愿会往里投硬币。
章雨椒照例取素包子,路过池畔,左右看了看无人的四周。
硬币在池水里闪闪发光。
就在她卷起裤腿,想下去捞时。
“噗通”一声。
一个穿着百衲衣的男孩子栽了进去。
等章雨椒费劲捞起人,前前后后围满看客。
她伺机多少天才等来的机会泡汤了!气得她揍了一拳在旁边人肚子上。
“咳咳咳……”躺在地面浑身湿漉漉的男生蹙眉咳出声。颤着眼睫,缓缓睁开丝眼缝,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地面、四周又为什么围满人、自己肚子为什么疼得要命?就见一个女生目露凶光,想撕碎他。
哦,是那天的小乞丐。
作者有话要说:章雨椒:你才小乞丐,你全家小乞丐。
(下章回到现实,俩主角的过去的缘分就偶尔穿插在内容里,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