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不会。”

夜幕下薄凉不带犹豫的嗓音被风卷携,飘入不远处昏暗角落。

辜恻结束训练,从外地回学校上课,赫文中学冬季校服是藏青冲锋衣,拉链到顶,自幼学舞宽肩窄腰,下巴颏儿微微埋在领子里,耷着脑袋避风,也并没有一点驼背。书包长带斜挎在右肩,骨节分明的右手勾着份宵夜,炒牛河,家常的饭盒,还有热气。

对面绿丛旁,飘来的就是这么句话。

扎好时,章雨椒续接下半句:“他是朋友。”

1班教室。

班主任在发火。讲台底下安静如鸡。

“出去看看,整栋楼!哪个班像你们一样,乱成菜市场。辜恻要回校了你们激动个什么?人家生在罗马,照样跟舞蹈老师训练,追求进步。好,你们呢!条件不如人,还在浪费时间,少壮不努力,将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当然,我也清楚有些人,家里安排了别的出路,但你们不学,别人还要学,就算睡觉,也少给我影响其他人!好,这次我就不点名了,再有下次,直接去我办公室讲个够!”

临走点名:“纪律委员,你跟我来办公室。”

班主任走后,教室锅底聚拢小泡泡似的,不时冒出窃窃私语:

“赖门牙今天吃枪/药了吧。”

赖门牙是1班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姓赖,他的两颗门牙间的缝隙,住了单间似的。说话喜欢加个“好”,原先人称“好哥”。

直到某天,门牙里塞了坨韭菜,念“tan”时,发音“弹劲特”,一用力,韭菜飞在讲台旁同学的脑门上。那同学龇着的大牙瞬间消失,从此班主任有了“赖门牙”的新称号。

“怀疑是他女朋友跟他吵架拿我们撒气。”

“喂喂喂,辜恻真要回来了?”

“孙冽的消息,还能有假。不然你以为大家刚刚在议论什么。”

“他不在,我总觉着老师都不把我们当花朵了。”

“就算他在,你也顶多是绿叶。”

不过这晚辜恻却没现身。

赫文中学的晨读地点不限于教室,可以在楼道、走廊、连廊……

教学楼建筑集中在一片区域,成方阵排列,每栋之间都有长长的连廊相接,四通八达。连廊之间有圆柱,擎着顶,前后两面通风。

章雨椒习惯去连廊两根柱子间,摊开英语书,读文章句子。

英语最令章雨椒头疼,两次大考都九十多分,听力和完形失分严重,若非别科成绩远远拉开差距,前两次考试就被英语拖了后腿。

她初中才接触英语,发音扁平,每逢课堂开火车,都毫无感情读完坐下。轮到辜恻时,他虽然也没感情,语气淡淡的,但发音却十分好听,甚至比英语老师的还正宗。

朱朋吉要给她请英语外教,这意味章雨椒要经常回家,章雨椒说不用,只凭自己,第三次月考她也会把英语成绩提高上去。

章雨椒和孟露练对话。

孟露说:“你读慢点嘛。”

于是章雨椒读慢点。

孟露又说:“好饿。”

章雨椒不走读了,没法从外边给她带好吃的,食堂早餐早已腻味,两人趁昨晚出校,在商场买了大堆吐司面包,当作早餐。

吃完一盒麻薯球,孟露还喊饿。

章雨椒拆开自己的三明治给她咬。

孟露咬了一大口,读了一段,说:“还想吃。”

章雨椒又伸给她咬。

孟露发现三明治被她吃掉大半,“你也吃呀。”

“我不喜欢面包三明治这些。”打小习惯。

“那你还买这么多!”

跟着孟露买的。现在像喂宠物,孟露得到食物就屁颠屁颠,咬一口便能读上一会儿。章雨椒觉得下次要买更多些。

孟露又劝:“你试试,好吃的。”

章雨椒没有跟别人共食过,她摇头。

“你嫌弃我的口水呜呜呜呜呜。”

章雨椒只能在旁边咬下小口,蹙鼻道:“不喜欢。”

整块塞给了孟露,孟露瞬间不呜了。

朝阳晒在石柱中间时,晨读正好结束,两人各回各班。

透过1班教室窗户,有双黑黝如潭的眼睛,盯着这片明晃晃的阳光。

章雨椒刚进教室便听孙冽朝她喊:“课代表!我补交作业!”手里举着本小题狂练。

她循声投去视线。

辜恻回来了。

他位置在第六组最后排,孙冽的后面。他正趴桌上枕肘补眠,头发浓黑,因为侧着脑袋面朝玻璃窗而往一个方向耷落,早晨八点的光线一照,显得发质顺亮。这人怠懒,向来踩着早读结束的铃声进教室,今天一反常态,竟早早来教室。

眼下似乎被孙冽的喊声吵醒,从臂弯里抬起头,但眉目清冽,没有那种忪倦的起床气。薄阳洒在半边脸颊,唇钉摘下的细点若隐若现,和耳廓上的如出一辙。

手心扶在颈窝,直起了身子,扭头向窗,不知道在看什么。

两人没有视线交汇。

几步路回座位,章雨椒应:“你直接去办公室交,记得把名字划掉。”

小题狂练昨天下午就收好交去办公室了,贴着张便签记录未交的人。通常隔天数学课之前她会去把作业抱回来,上课正好讲作业。

孙冽“哦”一声。

第二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班主任一脸严峻,敲讲台,“鉴于最近我们班纪律实在太差,经常扎堆聊天!上次期中考,我们班各科平均分很一般,我作为班主任带你们数学,数学居然是年级垫底的!”

下面学生练就腹语交流:

“还没完啊。”

“又弄什么幺蛾子。”

“啊,苍天啊,请家长还是写检讨,给个痛快话吧,别啰嗦了。”

班主任郑重宣布:“调座位!”

指着帮调皮捣蛋的学生说:“成绩好的和不好的做同桌,话少的和话多的坐。尤其照顾你,孙冽,晚自习讲话,作业不及时交,要上课了才潦草抄给我。”

“你和……和章雨椒坐!”

孙冽清晰听见。

身后某人的笔,重重磕在桌面的声响。

他屁股一缩,站起来高喊:“我反对。”

班主任置之不理,“反对无效。同桌间既能互帮互助,又要互相监督,下次月考哪对同桌成绩进步最大,我有额外奖励!”

孙冽成绩糟糕,是个大喇叭。而冷面的章雨椒……虽说成绩优异,众人难以想象,她善良地帮助同学的场景,太违和。

初闻消息,大家伙儿既兴奋又习惯性哀嚎:

“要奖励两套数学卷真的会疯!”

“可是有些人会把话少的带成话唠,再一起退步哇。”

“退步最大的有木有惩罚噢。”

叽叽喳喳中,有刻意压低音量也难掩的雀跃:

“谁会和辜恻坐?他期中考倒数第一名。”

“他倒一好像是因为心情不爽交白卷,门门鸭蛋,你忘了他上上次考试年级第一?他肯定和成绩差的坐。”

“安静!”班主任敲桌,“其余的座位安排,我会把表格放在屏幕上,咱们班大课间就不用去跑操了,抓紧把位置换好。好,我们先上课!刚发下去的小题狂练,有哪些题要讲的?”

听这些比听课有劲。

一听要讲题四处哀叹,刷刷的翻书声。

“我反对。”

声线冽泉般,吸引诸多视线,大家书翻到一半纷纷偏去目光,见辜恻慢吞吞举起手臂,脸色嘛,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班主任纳罕:“说说原因。”

辜恻对班里决策表态,实在鲜见。

他所做决定,悉数关于自身,要或不要。至于班费交多少、校运会奖项……他从不发表意见,始终淡淡的。

作业么,他想写会写,那种省略推演过程的写法,碰上文科类字多的犯懒劲儿,有的是男生帮他抄作业。

不过数学作业,大家伙发现,他都亲力亲为,可能是数学课代表太不近人情。有回收卷子,收到辜恻那,他求情,眼巴巴的,要课代表徇私,结果章雨椒转头就记上了他的大名。

辜恻也不恼,刷刷两下写完又补交上去。

别的课代表也效仿,催他,戳他手肘,辜恻正补觉,烦得拧眉,一脸躁郁,冷冷撂话“没写”,让人怪下不来台。

“没有原因。”辜恻落肘支在桌面。

在班主任再度开口之际,他先抛话:

“我来监督班上纪律。”

“哦,还有平均分。”

话出,半天过去,1班还是炸锅状态。

孟露来找章雨椒去食堂吃午饭,不住回头好奇,“他们在说辜恻要管你们班纪律?”

章雨椒点头,且班主任下的军令状,如若纪律无改变,考试平均分无进步,还是要按他老人家的意思,同桌监督帮扶。

大家都觉得何必揽这烂摊子,辜恻平时率性,压根没这么正义过。

“为什么?”直到坐在食堂孟露还在琢磨。

以章雨椒对辜恻的了解,她咽完米饭说:“应该是他不想有同桌,他喜欢单着坐。”

边说边把青椒炒肉里的肉丝夹在孟露盘里,章雨椒喜欢吃青椒,微微辣的那种。孟露曾说过怪不得她名字里带“椒”。她的名字倒也没有深意,那时候小地方流行取雨啊、娇啊,办出生证的时候,章耀辉填成了辣椒的椒,懒得改了,上户口也登记的这个名字。

“辜恻管纪律?真难想象,以他号召力,你们班得配合成什么样。”孟露自顾自叨叨,“不过……平均分这事儿该咋办?”

当天晚自习,1班静得能听落针。

偶尔冒出窸窸窣窣的碎响。

辜恻踢两脚桌肚,瞬间死寂。

全班头回见他踹桌,私底下传纸条惊愕:

【来真的。】

【枪打出头鸟,还是闭嘴比较安全,没看那些男生,个个都打了镇定剂一样,明明昨晚还拿个篮球砸来砸去。】

门口瘦瘦高高的男生乍一站,还以为找错班,朝门楣上的班级名牌确认一遍,方出声:

“找一下你们班数学课代表。”

章雨椒来到门外。

是隔壁2班的数学课代表,两班数学同是赖门牙教。章雨椒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他戴副眼镜,文弱内敛的模样,说:

“这是数学周卷,我去办公室顺道把你们班的带过来了。”

“谢谢。”章雨椒接下。

男生突然变磕巴,音量愈发轻:“能不能把你的、你的数学笔记借我看看,我上周请假了。”

“我没有数学笔记。”

章雨椒只有英语笔记、英语错题本、英语生词本。

“啊……”昏暗的走廊男生埋着张红脸,“那我再问问其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章雨椒:主打一个严重偏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