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天晴云绕,鱼鳞斑状云彩铺满天际。
蝉鸣阵阵,热风熏人。
元筱早早醒来,花了半个时辰梳洗打扮,轻描柳眉若新月,微点唇脂似朱砂,起身束好衣裙,外罩撒花褙衫,蜀地贡的“锦绛”罗裙在晃动下摇摆,风姿绰约。
赴宴自然要慎重打扮,她面对铜镜左右观察整理衣衫,直到满意为止。
后知后觉才发现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殿下,我这身可有不妥?”
“没有。”他目不转睛,凝视佳人道,“本王下朝去接你。”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哪里需要寸步不离看护着。”她扬起美艳的脸庞,勾唇一笑,“女儿家的宴会殿下还是莫要跟了。”
“我定尽快回府,不让殿下担心。”
顾长策心知拗不过,勉强颔首答应。
不让顾长策来接的原因有二,一来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二来她把那荷包绣得歪歪扭扭,故而想要等生辰宴结束去趟柳氏布坊,去请教一番柳缝工,说不定还能救一救。
那绣工极糙的荷包,绝对不能让顾长策看见,她可丢不起那个人。
顾长策来到她面前,亲手替她在鬓边簪花,清甜的花香缠绕发丝。
“殿下,我美吗?”她突然问。
“金陵城内,无人比得上本王的王妃。”
世人皆爱被夸赞,元筱也不能免俗,她几乎压不住上翘的唇角,继续追问:“那殿下可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喜欢我?”
“本王怎么不记得说过喜欢你?”
想趁机诈一下对方的元筱撇撇嘴,谁知道这男人嘴这么硬,又问:“殿下是因为我好看才强娶我的?”
“是。”这回他倒答得坦然迅速,半点犹豫都无。
“原来殿下是好色之徒。”
顾长策丝毫不在乎她的评价,笑了笑不置可否。
“真的不用本王去接你?”
“殿下大可安心,我带着护卫呢。”
待元筱收拾妥当,便带着贴身婢女青荷和黄鹂,以及燕王府邸一众随从浩浩荡荡前往太仆府赴宴。
马车停于太仆府门前,中门大开,许多宾客正互相寒暄,待见到燕王府的车驾,人们纷纷驻足,好奇的目光如同一张网将她们包裹。
世人总爱看热闹,少有免俗者。
视线迅速汇聚,元筱下车瞧见这一双双欲躲欲望的眼睛,心中忍不住嗤笑,看这群人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今日的主角呢。
想看她元筱的笑话,白日做梦。
她大大方方下车,命青荷带上提前备好的贺礼,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趾高气扬地迈进了太仆府。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鹅黄衣裙的女子被一席人簇拥围绕。
何楚楚比预想中来得早,元筱一进厅内她便笑盈盈迎了上来,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参见燕王妃。”
她平常为了端庄娴雅说话总是轻声慢语,今日似乎是为了故意刺激元筱,刻意把“燕王妃”
三个字咬得极重,生怕人听不见似的。
周围的一众贵女亦向她行礼,厅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向燕王妃请安”。
元筱神色自若,淡淡抬手道:“不必多礼。”
“楚楚,你我也算是老友,何故整这套虚礼,倒显得生分。”
何楚楚唇畔盛放的笑容骤然止住,眼底闪过一缕疑惑,咂摸出一丝不对味儿,继续添油加醋道:“如今王妃已嫁给燕王殿下,身份自然与旁人不同,礼自不可废。”
何楚楚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她嫁给顾长策的事儿,若换了从前此计必然得逞,依她的性子,非得在宴上跟她吵起来不可。
毕竟从前她是真的不愿嫁给燕王。
只是可惜,何楚楚痴心一片,做梦能够嫁给景王,然而最后顾长安也没有娶她。
谁说她与何楚楚不是同病相怜呢,都是被景王那副温柔皮囊蒙骗的傻子。
想到此处,元筱心底浮起半分怜悯。
“楚楚这话多见外,喏,这是我为你挑的生辰礼。”元筱眼神示意青荷将贺礼奉上,还不忘笑着说,“这柄玉如意是我特意挑的,连我家殿下都夸赞色泽通透,玉质极佳,希望你喜欢。”
她刻意把“我家殿下”四个字念得字正腔圆,生怕对方听不清。
闻言何楚楚露出更加匪夷所思的神情,她直愣愣瞅着唇角笑意浅浅的元筱,思忖这人莫非中了邪,怎么丝毫不生气?
不光不生气,还主动提起顾长策,被气傻了?
她不死心继续道:“真是荣幸之至,看来王妃与燕王殿下感情甚笃,实在是令人艳羡。”
“那是自然。”元筱抬了抬下巴,眉眼尽是倨傲,完全不把对方的暗嘲放在眼里,“我与殿下的感情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这下何楚楚彻底哑火,一拳打在棉花上,脸上的假笑几乎维持不住。
与何楚楚关系亲密的程家小姐忍不住替她帮腔,假惺惺说:“我还当王妃不满这门亲事呢,前段日子听了满耳朵的风言风语,可见这传言也未必是真的。”
“莫不是有人造谣本王妃不愿意嫁给殿下,在家里又哭又闹?”元筱唇畔噙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万万没料到元筱竟自己主动提及此事,程家小姐一时语塞,又不能当众反驳。
元筱懒得继续跟她们拌嘴,道:“女子出嫁总是要哭一哭的,此乃人之常情,若是不哭,才是真真没心肝,辜负了父母的养育之恩。”
往后谁再敢在她面前提这茬,就是不孝。
从前与何楚楚斗嘴就没输过,如今她已不在意景王,没了痛脚,更不可能轻易让了她去。
果不其然,打算为难元筱的人顿时偃旗息鼓,其余看热闹的人都在捂着嘴偷笑,感叹今日没白来一趟。
“呦,这般热闹呀?”一道高扬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周璎嗓门极高,阔步而来。
她早就知晓何楚楚定然会趁机对她的好姐妹冷嘲热讽,原本想要来解个围,凑近一看,反倒是何楚楚一脸灰败颓色,对面的元筱一身华贵地站在众女中央,被衬得风光无限,一副打了胜仗的得意模样。
看来是她多虑了,元筱这种人怎么会让自己吃亏。
“阿璎,来迟了。”元筱见到好友后心情明媚不少。
“不迟不迟,这不是还没开宴嘛。”周璎素来肆意,扬声对着何楚楚说,“楚楚,你这生辰宴好大的排场啊,哎呀,这么多人啊。”
“还是我们楚楚面子大呀。”
何楚楚对此不禁大翻白眼,心道装什么装,连忙收拾好心情对众人道:“承蒙诸位姐妹们看重,快快入座吧,不然爹爹可要怪我招待不周了。”
席宴间,周璎时不时就跟何楚楚拌两句嘴,两个人有来有往互不相让,倒是省了元筱的心,只需看戏和吃东西。
心思不知不觉便飘远了,就在她思索一会儿要不要提前离开去柳氏布坊时,周围突然鸦雀无声。
元筱霎时回神,怎么回事?紧接着耳畔响起阵阵恭敬之声。
“参见景王殿下。”
“见过景王。”
“殿下来了!”
“本王欲与何太仆议事,不成想今日府内竟如此热闹,唐突诸位佳人了。”
顾长安温润和煦立在不远处,眸光轻轻扫过花厅,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看的各家贵女羞涩不已。
可这温柔的声音落在元筱的耳中,犹如毒蛇吐信,勾起她前世噩梦般窒息的记忆。
她缓慢抬头,仿佛间又看见了那场焚身大火。
拳头紧紧握住,指甲陷入掌心。
真是好久不见……景王顾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