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雾蒙蒙亮,蝉鸣不绝吵醒睡梦中的人。
元筱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额头撞上一堵柔软的墙,这堵墙甚至有着淡淡的海棠清香,令她忍不住眯着眼凑过去嗅了嗅。
好熟悉的味道和触感。
然后这堵墙突然开口说话,声音低醇悦耳,携带一丝睡醒的慵懒:“老实点。”
嗯?元筱神思清醒半分,伸手一摸,意识到自己躺在榻上,方才撞的也不是墙,而是某人的宽阔胸膛。
“唔嗯……殿下今日不用上朝?”她困倦不已,眯起眼缓慢打着哈欠,将心头疑惑问出。
顾长策稍显无奈:“本王有父皇赏的半月休沐。”
元筱揉着惺忪睡眼,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们才成亲,一般来说大雍官员娶正妻会有三日婚假不必上早朝,皇亲贵族则是五日。至于顾长策为何半月之久不必上朝,纯粹是因为明宣帝不满这门亲事,奈何拗不过顾长策,干脆赏了他小长假,言外之意——朕不想见你。
非要成亲就好好待在王府吧。
唉,一门亲事连亲父皇都得罪了,也不知顾长策到底图什么……若说美色,未免太过随意,燕王不像是如此肤浅之人。难不成喜欢她的脾气?估摸着也不大可能。
她这脾气,除了父母估计没几个人受得住,就连青荷红珠跟她多年,有时都忍不住抱怨几句。
她刚清醒还有点晕乎,一不小心居然把心里话傻傻问出口:“殿下到底喜欢我什么?”
“本王只是想要你,何时说过喜欢你?”
元筱:“……”
和他那日的‘想娶便娶,无需缘由’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男人怎么回事!前世分明一口一个心悦夫人,夫人高兴便好,就差没天天念叨自己的心意,如今倒好,还学会死不承认了呢!
经过一番对话,元筱睡意彻底烟消云散,她起身穿衣,准备去干点正事。
身边内奸不除,始终难安。
顾长策本身就不是爱赖床之人,这两日无非是迁就她,才陪着多睡会儿。她一起身,顾长策紧接着下榻,先她一步命人去传早膳。
元筱还有事要单独交代几个小丫鬟去做,便准备想个法子把顾长策暂时支开。待她梳理好青丝,绾好发髻,不满地瞅着空荡荡的发髻,开口道:“殿下能否去帮我采一朵花簪在鬓间?”
“本王命人去采。”
“可是我想要殿下亲手采的嘛。”她已然学会轻车熟路撒娇,“好不好嘛。”
顾长策眼底划过暗色,将心底怀疑压下,应道:“也就你敢使唤本王。”语罢,他提步走出卧房,表情晦暗不明,替她关紧门房才敛眉离开。
卧房归于寂静。
趁此时机,元筱连忙唤了两个平日里不怎么使唤的小丫鬟,小声叮嘱一番,交待好一切后,才命她们赶紧退下。
顾长策采花回来之时,两个小丫鬟早已不在卧房内。
二人简单用了早膳,元筱装出疲倦之态,借口说想睡个回笼觉,顾长策早就看出她行为有异,便配合她离开去了书房。
顾长策离开后,元筱坐在紫檀椅上敛眸沉思。
想要揪出内奸倒也不难,前世她成亲后但凡出门总是会偶遇景王顾长安,那时只觉得缘分颇深,如今看来全是精心设计。
定然有人出卖她行踪。
她昨儿个分别跟红珠和青荷交代了今日动向,太凉湖和烟雨楼,就看顾长安会突然出现在何处了。
方才命两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前去探看,若见到景王定要向她回禀,之所以支开顾长策只因此事与顾长安有关,她不想二人刚刚缓和的关系又起猜忌。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若说前世的顾长策是厌恶顾长安,今生的顾长策就好像是恨极了他,甚至在新婚之夜说出定会杀了他这种狠话。
那时他的神情可不似玩笑。
恨意如此镌骨,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
明华斋,斋外群绿环绕。
斋内乌沉香燃烧,书案疏朗宽敞,其上摆着瓶花,顾长策垂首书案作画,落墨设色,寥寥几笔,青竹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作画亦难使他心静。
元筱在对他隐瞒何事?心中思虑繁多,笔下青竹虽主人心绪渐渐颜色转浓,青墨成黑。
半晌过后,归鸿携风匆匆而入。
顾长策头也不抬,继续提笔作画,淡淡问:“何事?”
归鸿犹豫片刻,低下头小心回禀:“方才王妃派了两个小丫鬟去太凉湖,属下不放心便悄声尾随,谁知……”
他咽了咽口水,不敢继续说下去。
顾长策笔锋微顿,沉声道:“继续。”
“属下在湖畔见到了景王。”
话落,湘妃竹所制狼毫笔杆骤然开裂,发出冰裂般碎声,顾长策望着手心被捏断的笔杆,心底寒凉如冰。
“不过他们并未有接触,那两个丫头远远看了眼便回了府。”归鸿深知他家殿下最忌讳的就是景王,连忙向人解释,生怕嘴慢一步就要触怒于人。
“本王晓得了,你退下吧。”
“那个,还有一事……”归鸿不知当讲不当讲,吞吞吐吐老半天,生怕自家殿下把他生吞活剥,“昨日王妃命身边的青荷去烟雨楼订了雅间听戏。”
顾长策冷冷抬眸:“有何异处?”
归鸿语调颤抖:“是私密的双人间。”
画上青竹骤然拧曲。
此刻两个小丫鬟已回府,她们战战兢兢向元筱禀报,说在太凉湖畔见到了景王,并谨慎瞧着自家主子脸色。
元筱命她们退下。
昨日才对红珠说要去游湖赏花,今日景王就出现在太凉湖畔。
元筱闭了闭眼,虽早知如此,但亲耳听到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出卖她时,仍旧心寒不已。若非她听从顾长安指令将院内所有婢女家仆支走,她又岂会被烈火焚为灰烬无人知晓。
哪怕她不知顾长安是要害她性命,可她仍是间接害她性命,依顾长安的恶毒性子,事后必然也会将红珠灭口。
真可笑,从小到大的情谊竟比不过景王一句话。
这种出卖主子的人,断不可留。
就在这时,青荷突然端茶进门,见自家王妃神色凝重,慌忙关切道:“王妃,怎脸色这般差?”
“哦,无事。”元筱收敛情绪,“估摸着是没睡好。”
她正因红珠背叛一事心凉,瞥见青荷后心中愈发不是滋味。这俩丫头跟着她,衣食住行样样不差,谁承想竟然养了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青荷双手奉茶:“王妃,可要注意休息。”
“昨日您让奴婢去烟雨楼订的位置已安排妥当,是二层的双人雅间,视线开阔,观戏正好。”
“订了两个人的位置?”元筱惊讶。
青荷不解:“王妃不是打算和燕王殿下一起去?”
显然这丫头是弄错了她的意思,不过由此可见,青荷当真与景王没有牵扯,不然也不会替她和顾长策订位子。
“嗯,我确实打算与殿下一同前往,只不过我还没告诉他,不知他会不会应允。”
青荷松一口气笑着说:“哎呀,殿下对王妃疼爱至极,自然愿意。”
什么疼爱至极……元筱抬眸瞪丫头一眼,小小年纪不知羞臊。
“对了,这里是红珠的卖身契,你出去寻个人牙子,将人卖到金陵城外。”元筱将一份契书递给她。
此言一出,青荷吓得连忙下跪,脸色惨白:“王妃,红珠做何错事竟要将她卖去城外……”
青荷与红珠自小伺候她,有些情谊自是深厚,可红珠勾结景王害她之事无法宣之于口。元筱冷然道:“你们二人从小跟着我,自是知我性子,犯我大忌之人,留她一命已是仁慈。”
“是……”青荷隐隐中明白了什么。
青荷默默退出门外后,不到半刻,红珠泣不成声跪在元筱面前,声泪俱下:“王妃,奴婢伺候您多年,不知奴婢做错了何事——”
“你心中有数。”元筱懒得见她惺惺作态。
“倘若真是奴婢伺候不周,奴婢愿意去干粗活,只求王妃不要撵奴婢出城!奴婢自小长在金陵,实在是舍不得啊!”
望着那双看似卑微无辜的瞳眸,元筱心寒至极,曾几何时,她是真心把这丫头当无话不谈的心腹。红珠比青荷年纪小,也比青荷来的晚些,她对她总会宽容不少,偶尔做错事也不会跟她计较,谁知竟惯出个卖主的叛徒。
不论她是为何出卖于她,都不能原谅。
元筱决意不给她留一丝一毫希望:“绝无可能。”
“来人,将她拖出去。”
话音落下,红珠被人架住双臂往门外拖,她拼尽全力垂死挣扎哭喊:“王妃也得让奴婢死个明白,奴婢到底做错了什么!究竟为何要卖了奴婢!”
哭喊声惊动沉寂的青竹。
正巧这时顾长策踏进双竹苑,嘈杂声中听见元筱声势凛然道:“想撵就撵,无需缘由。”
“还不快把人拖走!”
少女声音清亮,气势颇为逼人。
顾长策顿住脚步,视线朝屋内投去,他是不是错过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