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曜脚步一顿,一直盯着前面的目光转到江慕礼身上,看见他说这话时不甚在意的表情,仿佛只是一句闲谈。
“可能是因为你今天做的太过分了。”他说。
江慕礼不否认, “等你也被迫娶一个不喜欢的人时,或许就能理解了。”
他看着正坐进车里的权灿,“我一直在努力去接受她,可越努力就越欺骗不了自己,我是真的很不喜欢她。”
寒风裹挟雪花落在江慕礼脸上,激得人忍不住发颤,他在好朋友面前难以抑制地表露出压抑已久的情绪,“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都要和她朝夕相处,还要因为家族声誉和她扮演恩爱夫妻。”
“ 我很难平和地接受这个现实,所以任性了一次。”
江慕礼说完并不在意裴东曜是什么反应,他只是太想把积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就算身边站的不是裴东曜,是任何一个陌生人他也会说。
裴东曜没说话,看他朝坐在车里的权灿走去,车内昏黄灯光映得少女侧脸洁白莹润,像颗本就散发柔和光泽的珍珠。
江慕礼关切地为她擦拭头顶落雪,而她全程温顺乖巧,任由他照顾,眼睛专注看他。
裴东曜觉得自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想冲过去告诉她江慕礼都说了什么,想要她别那么天真。
冲动的念头只有一瞬,她那么喜欢江慕礼,怎么会愿意听这些扫兴的话。
裴东曜甚至能够想象到她在知道这些后不仅不会对江慕礼敬而远之,反而还会劝他谨慎交友,离这种会挑拨他们感情的人远点。
走到车旁,听见江慕礼自责的话音,“是我太粗心了,没注意你只穿了棉拖,你在车里等我一下。”
裴东曜视线下移,目光透过车窗落在权灿的脚上,白色毛绒兔耳朵拖鞋将那双脚衬得小巧可爱,只是裸露在外的半截后脚跟被冻得通红。
他有些忍俊不禁,低头掩饰笑意,很难想象权灿在学校穿着制服盛气凌人的样子,回到家却还有一颗可爱少女心。
江慕礼打开车门下来,对他交代道,“帮我照顾下灿灿。”
裴东曜“哦”了声,看他走远才打开车门坐进去,车里暖气开的足,他靠着椅背闭目,权灿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若有似无飘过来,困意就有些上头了。
权灿忍不住侧目看他,卫衣连帽落下来一些,露出他帅气清俊的侧脸,眉形英气,睫毛浓密像把小扇子,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显得性感。
他的皮肤极白,身形瘦削高挑,卫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令她有些移不开眼,睡着时气质冷沉,与他烟花下惹眼的样子有些不一样。
她正欲收回视线,裴东曜却突然睁开眼,视线与她对撞,两人都愣了下,有些意想不到。
裴东曜率先回神,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不说话,眼睛直白盯着她,在等她解释。
权灿皱皱眉,态度不怎么友好,倒打一耙问,“看什么?”
“偷看什么。”裴东曜调整坐姿,面向她漫不经心地反问,姿态闲散。
权灿冷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帅?我在江慕礼车里都忍不住对你垂涎?”
裴东曜认真思索片刻,回她,“不好说。”
“哪里不好说?”
“你盯着看的位置不好说。”裴东曜意有所指地拉了拉领口,原本隐约可见的锁骨露出大半,确实如她所想一般撩人。
权灿耳朵一热,有种被人当场捉住短处的窘迫,转头去看车窗外城市夜景,左手欲盖弥彰地将发丝捋到耳后。
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手腕纤细隐约可以看见交织在一起的淡青色血管纹路,腕间戴着一个颜色老旧的银镯,很多年不曾退下来过。
权灿首饰盒里的奢侈品多不胜数,她也极爱炫耀那些,能让她挑中戴去学校的饰品往往都是品牌还未发布的新品,被人围起来恭维时总笑得情真意切。
这么爱出风头的一个人却长年累月戴着这个银镯子,裴东曜很想问她是谁送的,却明白不管是时机还是资格他都没有。
顺着她视线朝车窗看去,雾蒙蒙的车窗上隐约露出城市灯火,而在他眼中比万家灯火更抚人心的是她映在车窗上的侧颜。
江慕礼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让她着迷到眼里装不下其他人。
裴东曜觉得她挑衣服饰品的眼光都要好过挑男人数倍。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看到车窗外江慕礼回来的身影,有些扫兴地收回目光。
权灿那侧的车门打开,风雪倒灌进来,吹得她发丝飘扬,有几缕隐晦地缠绕在裴东曜指尖。
权灿未曾察觉,她看着江慕礼在车外半跪下来,将她的脚托在手掌,细心为她穿上刚买来的羊绒厚袜子。
外面寒风呼啸,碎雪纷飞,他的额头却布满汗珠。
江家松柏一样积霜沉稳的少爷,在这样一个飘雪的晚上四处奔波只为给她买一双袜子,放在以前权灿一定会感动至极。
只是现在,她的眸底唯余冷嘲,他的动作无不小心,仿佛在维护什么稀世珍宝,她却想起最艰难时他漠然旁观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终于摆脱掉的丧家之犬。
直到此刻她才相信爱意真的可以伪装,深情尽数反噬,江慕礼一直在骗她。
可她以前的确是真心实意想嫁给他的。
江慕礼在这时抬头,看见她眼底积晕的水汽,“怎么了灿灿?”
“你会一直对我好吗。”权灿问。
江慕礼无奈,觉得她真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于是保证,“我会一直对你好,不管你是权家的小姐,还是其他什么身份,在我这里灿灿永远最重要。”
骗子。
权灿抬手为他擦拭额角汗珠,突然想到有段时间在她朋友圈很火的文案。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江慕礼,你脱口而出的谎言,我曾经信以为真过。
两人之间看似温馨的气氛被裴东曜开车门的声音打断,权灿只觉发丝被扯得发疼,回头去看时人已经走远了。
江慕礼才注意到他一直坐在车里,追问道,“你去哪里?”
裴东曜脚步不停,留下一句“回家”,瘦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积雪的地面留下一串脚印。
江慕礼没再管他,对权灿说,“我也送你回家?”
权灿点头,收回脚穿上棉拖,在车里端坐好。
江慕礼从另一侧上车,坐在裴东曜刚刚的位置,对司机吩咐了声回去。
车子启动,权灿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江慕礼撑伞将她送到别墅门口,厚重气派的大门被推开时,露出坐在客厅沙发上面色冷沉的权赫。
权灿正要迈进来的脚顿在原地,被权赫冷冷一扫,“还不赶紧进来。”
江慕礼本想跟着权灿一起进去打声招呼,也算为今天的事赔礼,却听见权赫紧接着说,“把门关上。”
权灿几乎没有犹豫跟着照做,江慕礼就看见那扇厚重气派的大门在他眼前毫不迟疑地紧闭起来。
默了默,他终于相信权灿是真的没有丝毫犹豫,就好像是她自己也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她不应该这样的,江慕礼想。
别墅内,权赫站起身来,匍匐在他脚边体型庞大的德牧犬也跟着站起来,和主人一样目光不善地注视权灿。
“我提醒过你别回来太晚。”
权灿被迫在玄关罚站,看他脸色不好歇了顶嘴的心思,“不是你说的让我维系好和江慕礼的婚约吗,他的约会难道我还能拒绝?”
“现在又不是你装可怜叫哥哥的时候了?”权赫讥讽道。
权灿试探着问,“叫了哥哥就能不凶了?”
权赫皱眉,“我说过,你在我面前从来不是什么乖巧听话的人,我也不需要你这样,过了今天你最好恢复正常。”
他说完转身上楼,扶梯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下来,居高临下警告她,“既然不想回来,今天就不用回你房间了。”
权灿觉得他简直有病,她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回来了!江慕礼也没说大半夜拉她出门是看烟花的!
刚刚还让她不用乖巧听话,转头就罚她不许回房间,权灿冷脸往楼梯走,她今晚就要上楼,就要躺在床上睡觉!
一道黑影窜出来挡在楼梯前,声音狠厉地朝她吼叫,权灿停下脚步,无语片刻上前弯腰扭住德牧犬耳朵,上一秒还威武霸气的狗下一秒开始嘤嘤叫唤起来。
“Sumer,你现在可真是他的好狗腿,还记得是谁把你从水坑里救出来的吗?没有我你能住得上这大别墅还把自己养的膘肥体壮吗?不想着怎么报恩倒是挺会卖主求荣的,狗不是人类最忠诚的伙伴吗,你的忠诚呢?”
Sumer被说的低下头,狗身子仍挡在楼梯前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权灿冷笑,想起刚随妈妈到权家时总被权赫欺负,她委屈极了闹起离家出走。
那天恰逢暴雨,她连伞都没拿一把,心灰意冷只想逃离这个家,却在路上遇到泡在水坑里奄奄一息的Sumer。
她将尚未满月的Sumer从水坑里拎起来,不嫌弃它一身污水,抱在怀里大声痛哭。
那时她觉得自己全世界最可怜,灰姑娘和她相比至少还有王子疼爱,而她身边只有一只随时可能死掉的奶狗。
预谋已久的离家出走最终以她还没走出别墅区告终,回到家里时浑身湿漉漉的像只落汤鸡,权赫那时刚放学回来,身上还穿着制服,目光嫌弃地掠过她和怀里的狗,只冷声吩咐佣人把弄脏的地板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