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似是故人

“望舒,是谁?”杜清荻下意识接口。

听到回应,女将军缓慢抬眼。

这么一来,杜清荻更加清楚看到她的容貌,的确是个动人的美人,乌发如墨,沾了水,湿淋淋地堆在雪白的颊边。

她的眼睛是很流畅的线条,像是微微翘起的雀尾,睫毛浓黑,这样的眼睛,若是神采奕奕,注视人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可却因为动作僵硬,那对眼睛看人的时候就像是一对轻轻转动的黑色玻璃球,竟然说不出的诡异,杜清荻背脊渐渐爬上寒意。

傀儡,没有意识,是被人控制的。

那她背后的人会是谁?

她直觉不能多管闲事,抿了抿唇,转身要走。

谁知,女将军忽然动了起来,像是一瞬间影幕下忽然活了起来的人偶,动作也变得凌厉。

她飞快挽了个剑花,手上的长剑忽然如同银色蛟龙冲出水波,荡出一圈圈清越的长啸声,直朝着她的后背而来。

雨中,女将军声音冰冷,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诛,妖,邪。”

竟然是冲她来的!

杜清荻吓了一跳,死死拽紧了背上的竹篓,连忙要跑。

“咻——”身后风声贴着脸颊而过,堪比刮人的刀片。

身上的衣袖被削去一角,坠落到泥地里,手臂被划出一道血痕的时候,杜清荻还没反应过来,依旧朝前跑着。

待疼痛缠上脚踝,整个人跌在地上,杜清荻还觉得一切不是真实的。

这样的身手,她生前真的是人吗?

她徒劳瞪大了眼睛,看着雨中修罗般的将军,第一次感觉到到死亡的气息。

为什么,一个傀儡,竟然这么厉害?

昏昏雨幕中,女将军身上铠甲镀着一层寒霜,宛如不败的战神,闻到她身上常年浸润的杀伐气息,杜清荻竟然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

她动弹不得,脸被雨水打湿了,头发凌乱垂在肩头,整个人狼狈不堪,她下意识哀求,“我没有害过人,我不是妖邪。”

一击得手,女将军又没了刚才的灵动,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跌跌撞撞走了过来,一步一步,锁子甲碰撞声音沉闷。

而她手上的摇光剑影明晃晃,如同划破夜幕的闪电。

杜清荻以为她死定了,不知哪里忽然传来一阵清凌凌的笑声,妩媚动听,却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程将军,别杀她,你认错人了,她只是小小蛇妖,并不是害死嘉毓公主的妖邪。”

程将军?

那种逼迫人的气势瞬间停了下来,程逐双停在了原地,剑身插入潮湿的泥土里,整个身体木偶般笨拙,东倒西歪,勉强靠那柄剑支撑着。

可她还是固执抬头,声音好像在牙牙学语,“在,哪,里?”

杜清荻战战兢兢睁开了眼睛,看着忽然停下来的剑影,恍惚想起这么一个人,程逐双,赫赫有名的战神,也是大越史上唯一一位女将军。

可是,她不是五十年前就死了吗?现在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她鼓起勇气抬眼,看见程逐双的模样,心口莫名一颤,将军脸上隐约带着湿痕,竟然像是哭了,杜清荻觉得,此刻的她不像是被控制的傀儡,更像是怀着执念的活死人。

□□慢慢腐化,魂魄却还固执地停留在人世。

忍着疼痛,杜清荻轻轻直起了身子。

雨中,一个浑身裹着黑纱的女子款款而来,鬓边一朵雪白的扶桑花,行走之间,花蕊上的雨珠跟着颤了颤。

明明是个很赏心悦目的姿态,杜清荻却感觉到一种更甚于刚才濒临绝境的寒意。

很快她发现,这种寒意不仅仅是感觉,而是真的,随着黑纱女人慢慢靠近,她腿部的伤口都开始结冰了。

杜清荻不可置信,心口狂跳。

她又是谁?

所幸,黑纱女人对她好像并不感兴趣,雪罗刹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黑纱笼罩下的唇微微弯了弯,便越过她。

她朝着程逐双伸出手,语气好像在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程将军,我知道你想见到嘉毓公主,可你魂魄刚刚回归,不知道,如今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已经过去了五十载,嘉毓公主已经不是那个嘉毓公主了。”

程逐双望着雪罗刹,眼里固执,翕动着唇瓣,依旧重复,“在,哪,里?”

雪罗刹笑容轻蔑,她无情地说着,“真是执着呀,可是,程将军,嘉毓公主现在已经认不出你来了。而且,你现在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你确定要让嘉毓公主见到你这副模样吗?”

这话竟然有着奇异的魔力,像是给孙悟空下的紧箍咒,程将军瞬间默然不语,微微垂着头,好一会,终于将手递了过去,“走。”

轻轻的一个字,砸在心口,却闷闷的。

雪罗刹勾唇,牵住了她的手,“程将军,走吧。”

两个人很快消失在茫茫雨中,杜清荻还如同坠在幻梦里,直到脚下的冰慢慢化成血水,她才咬了咬牙,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朝着前方而去。

得想办法把这伤瞒过去。

萧妙音举着伞柄努力为陆观寒挡雨,一边同他说着话,“陆师兄,雪罗刹在这里的话,那是不是说明,师父让我们找的将军也可能在这里?”

少女声音脆生生,总是无法忽视,裙摆拂过的时候,两旁的芒草上的露珠簌簌落下来,陆观泠垂眼安静看着,好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分心。

陆观寒一顿,微微颔首,“或许吧。”

“那她为什么要盗走将军的遗体?”萧妙音感觉一头雾水。

陆观寒眼中情绪复杂,“谁知道呢?或许,只是又觉得无聊了。”心里却觉得嘲讽,她总是如此,阿泠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拜她所赐。

还有,陆夫人的死……

最可笑的是,无论雪罗刹做了什么,偏偏他最没有立场指责她。

无聊?未免太荒谬了吧。不过这个又?

萧妙音虽然觉得奇怪,并没有多想,不过心里又犯起了别的嘀咕,自她穿过来,剧情里莫名其妙多了个雪罗刹,现在又莫名其妙多了个寻找将军遗体的任务,当然最莫名其妙的还是拯救身后的小毒物。

想到这,她忍不住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又在背后捅刀子。

还好,这位祖宗还老老实实待着呢。

只是,这么一分心,伞柄一歪,不小心戳中陆观寒,陆观寒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望着她频频回头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妙音。”

萧妙音看到陆观寒脸上湿了一片,立刻悻悻将伞摆正:“抱歉啊,陆师兄,都怪我没看路。”

陆观寒难得笑了起来:“不用帮我撑伞了,你和阿泠有更多话能聊,还是多去陪陪阿泠吧。”

其实她和小毒物也没什么话要聊。

可是,看到男主转眼就自顾自撑开了自己伞,萧妙音只好略停了一步,等着身后的陆观泠,“陆师妹。”

陆观泠像是没有听到般,目不斜视地径自走到了前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好似一刻都不愿意为她停留半分。

萧妙音:“……”这位妹妹又闹什么?

她也来了脾气,突然懒得搭理他了,鞋子被雨水打湿她干脆不管了,泄愤一般自顾自在身后踩水玩,小毒物,要不是为了做任务,谁愿意搭理你呀。

这么想着,心里总算好受了几分。

眼神胡乱扫着,却看到小路上,一个青色的影子在雨中墨一般点缀着,前面的陆观寒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举着伞柄,飞快朝着那个墨点而去。

萧妙音也赶紧跟上,待看清楚那个青色影子是背着竹篓的少女时,她心下意识紧了紧,这么快就遇到了被蛇妖附身的杜清荻。

只是,萧妙音眼神扫过她身上,她为什么受伤了?

还有,男主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陆观寒看着杜清荻受伤的小腿,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怎么受伤了?”

杜清荻脸色微微发白,她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倒霉,先是遇到五十年前死去的程将军,又遇到一个奇怪的黑纱女人。

现在更是来了让她忌惮不已的除妖师。

她背脊紧绷着,语气不太好,“不用你管。”便转身要离去,却被陆观寒挡在了前面,“姑娘,你刚刚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请问她现在在哪里?”

萧妙音突然明白过来,又是雪罗刹。

只是又觉得一切更加扑朔迷离了,雪罗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杜清荻瞳孔微缩,可又怕惹出更大的麻烦,便摆出冷漠的姿态,“没有,我还急着回家,这位公子,能不能麻烦你让开。”

陆观寒却道:“你的腿结冰了,若是不好好治疗,很快就会彻底坏掉。”

杜清荻脸瞬间白了,“胡言乱语什么,我只是不小心摔倒了,你不会是想要骗钱的江湖术士吧,快让开,我要回家,不然我要喊人了,救……”

陆观寒忽然打断,“你刚刚遇到了一个浑身穿着黑纱、鬓边簪着一朵扶桑花的女人,对吗?”

杜清荻一顿。

“我没有骗你,那个女人是雪罗刹,行事诡谲,姑娘你恐怕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雪罗刹是传说中的天人,最是喜怒无常,曾经一夜屠人满门,姑娘或许不小心得罪了她却不自知。”

杜清荻脸色越来越白,唇瓣嚅嗫着,“那……我该怎么办?”

一旁的陆观泠忽然撑着伞来到杜清荻面前,露出个堪称完美的笑来,“别怕,我的兄长是修道之人,最是善良,他会帮你的。”

说完,他微微偏头,朝着陆观寒道:“对吗?兄长。”

萧妙音望着他的侧脸,心里咯噔一声,她感觉到了,小毒物在不动声色地计划着什么,不然,那般冷淡的他绝对不会露出这种笑来。

——这种一分一毫都仿佛精心计算的、柔软、善意讨人喜欢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泠泠生气而不自知。

心里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在意音音,实际还是会在意,只是这种在意还不是喜欢。

另外,一个伏笔提示,望舒的意思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