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马场内,裴意在简短的午休后,又跟着教练开始了下午场的训练。
两人抵达了饲养马厩,裴意一眼就看见了宗柏彦的爱马——
一匹棕栗色的纯血马,叫长风。
裴意眼色亮晶晶的,踮起脚尖费力拍了拍纯血马的脸,“高教练,我下午可以骑彦爸的长风吗?”
裴意有自己的小马驹,上午的日常训练就骑过了。
以往宗柏彦陪着他一起训练时,每回下午总会用长风带着他遛弯疾驰。
虽然今天对方没有陪着前来训练,但裴意还是想要骑一骑长风。
大马多威风啊!
高教练略微考虑了一会儿,答应下来,“但是今天不能骑马跑,我在
毕竟每匹马都有各自的脾性,虽说裴意算得上一句小主人,但宗柏彦那位正经主人不在——
为了马匹本身,更为了孩子的安危,他们做教练的还是要小心为上。
裴意哼唧,“我不能自己骑吗?不要牵。”
高教练轻拍了一下他的安全帽,“不行,你这年龄和个子都还不能独自骑大马,要是被宗先生发现了,那可不好。”
“……”
裴意的小念头瞬间被掐灭,但还有点小小的不服气,“小孩子都不能骑?”
高教练替他将马匹牵了出来,回答,“也不是,我们这儿有位很年轻的会员,他比你年纪大些、个子高些,当初十一二岁就能单独骑行了。”
说着,另外一位驯马师牵着一匹浑身通黑的骏马迎面走了过来。
裴意的注意力顷刻被吸引,他仰头盯着这匹毛色浸水发亮的黑马,特别想要上前去摸摸。
正想着,一旁的高教练就开了口,“今天怎么把这匹弗里斯马牵出来了?不是每周二周三才训?”
驯马师回答,“这不临时改了时间,待会儿就来了,我先牵出来给马匹热热身。”
“行。”
高教练没有多问,带着裴意往外走。
裴意目不转睛地被拉出去了好几米,好奇如小猫,“高教练,那匹黑马好帅!”
高教练笑笑,“等你骑术稳定了,再长大一些,也让宗先生给你换这样的大马。”
裴意摇了摇头,“我的小马驹就很好。”
以前的他是不了解,但现在不一样了——
无论是他们牵着的追风,还是刚才那匹黑马,这些身价都足够他们福利院一两年的开销了。
他能够学习马术就已经很知足了,不能再得寸进尺地花彦爸和容爸的钱。
教练不懂裴意小小年纪装着的心思,只是将他带到骑马场进行骑术指导。
两人就这样在大场晃了三圈,才稍作休息。
高教练让裴意暂时下了马,看了一眼时间说,“咱们先原地休息二十分钟,你坐这儿喝点水,待会儿我们再慢跑两圈,就差不多到三点了。”
裴意接过高教练递来的水壶,却不着急去喝。
电话声响起。
高教练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再次对裴意嘱咐,“你在这儿别乱跑,老师马上就回来!”
骑马场各处都有监控,寻常的人也进不来,相对来说很安全。
“喔。”
裴意乖乖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休息,揣着自个儿的蓝色卡通水壶
趁着今天宗柏彦不在,他从早起就一口没动,这会儿保温杯里的水还满满当当的。
眼看着就快到三点了。
裴意想起许容的交代,认命般地扭开保温盖,就着吸管敷衍地喝了两口。
哒哒哒!
疾驰的马蹄声突然响了起来,裴意抬眼朝着声源看去——
有一人骑着刚才见过的那匹黑马,从数米远的地方疾驰而来,遇到马场外设置的低矮栏杆时,他更是直接牵动缰绳,纵马飞身跃了过去。
“哇撒!”
裴意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直到黑马奔跑着经过时,他才稍微看清了纵马者居然还是一位少年!
裴意眼中的崇拜更浓,“好厉害啊。”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矫健潇洒的身姿,内心突然有些蠢蠢欲动。
不到三秒,裴意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用力盖着了才喝了两口的保温杯。
他快速跑到了长风的身边,解开爱马挂在一旁的缰绳,“长风,我们就偷偷跑一圈,好不好?”
长风哼出一口气,原地跺了跺脚。
裴意只当对方是答应了,努力用还没长开的小短腿去够马镫,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艰难地爬了上去。
他抓紧缰绳,企图调整马的方向,可今天还没开跑的长风像是突然来了劲,直接顺时针地跑了起来。
要知道,帝京私家马场引用的是国外标准的赛马规格场,一般都是逆时针方向驾马行驶。
裴意一看自己和长风错了方向,顿时紧张。
还没等他调转过方向,那匹正在疾速飞奔的黑马就冲了过来。
“……”
裴意吓得僵住了呼吸,只能本能地往后勒紧缰绳,紧闭眼睛不敢去看迎面而来的“灾祸”。
“——吁!”
对面及时响起制止声。
震耳欲聋的马啸声传来,受了惊的长风同时跟着嘶啸。
裴意只觉得自己身体重心猛然往后一倒,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长风身上栽了下去,霎时五脏六腑摔得一震。
他眼冒金星地挣眼,才发现自己就躺在长风的脚底下,马匹随时一个后撤,他就容易遭殃。
“过来!”
耳边忽地响起一道催促,紧接着,裴意就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猛然拽紧——
一阵天转地旋后,裴意的脑袋磕上一片温热,“呜。”
在连翻的惊吓下,他的后背还僵着不敢动。
耳畔忽地传来一道闷声,“你、没事吧?”
裴意后知后觉地睁眼,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将那名少年当成了“人肉垫子”,此刻趴在对方的身上、还将脑袋埋在了对方的颈窝里。
“二少!”
“二少!你没事吧!”
在场陪同前来的管家凯叔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第一时间跑了过来。
与此同时,打完电话的高教练察觉到不对劲,迅速跑了过来。
身下人拍了拍裴意的后背,示意,“有没有受伤?能不能动?”
裴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差点造成大祸,顷刻就慌张地红了眼。
他忍住手臂上的那种麻痛,赶在其他人抵达前爬了起来。
没了身上的重量和束缚,薄越明利落起身,迅速拍了拍身上的沙子。
凯叔和高教练是一前一后到的,后者没看见事情的警告,率先追问,“怎么回事?裴意怎么带着长风到这边来了?”
他只是去接了四五分钟的电话,怎么就演变成这样子了?
裴意心虚又害怕地低着头,刚准备道歉承认错误,就听见一旁的少年替他开脱,“是我没注意骑马间距,骑得太快,两匹马靠得太近了。”
薄越明看着受惊后各自跑远的两匹马,示意,“麻烦先去把马匹追回来吧。”
边上的凯叔见薄越明的神色毫无大碍,适时噤声。
高教练知道薄越明的身份,略微点头后又担忧地看向裴意,“有没有哪里受伤?”
裴意正提心吊胆等批评呢,哪里还敢说自己有事?他拨浪鼓般地摇了摇头。
高教练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回长椅上坐一会儿,我先把马追回来,其他事情迟点再说。”
裴意点头。
等到高教练离开后,凯叔才重复问了一句,“二少,你没事吧?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薄越明摇头,“没事。”
话音刚落,站在他对面的裴意就凑近弯腰道歉,“对不起。”
薄越明看着眼前比自己还矮了大半个个头的陌生小男孩,眉眼间染上如同大人的严肃。
“你才多大?怎么敢骑成年马匹?”
“……”
这一问就问到了关键。
裴意轻吸一口气,抬眼时沾着害怕,“偷、偷骑的,下次不敢了。”
头顶的防护帽歪得没边,骑术服上更是沾了不少沙土,看上去是脏兮兮的可怜,偏偏又诚实得不像话。
边上的凯叔觉得裴意面生,“你是哪家的小少爷?”
这家私家马场是高大上百万年费的会员制度,同天预约的会员不能超过三人,每回能来的、有这爱好的都是帝京圈绝对的富家名流。
裴意摇了摇头,不说话。
薄越明眼尖地注意到了裴意手背上的细小划伤,出于礼节,“凯叔,你去拿一下医药箱吧,他手受伤流血了。”
裴意垂眸一瞥,逃避似地将自己的手藏在了身后,“……我没事,我不疼。”
他现在就祈祷这事别被容爸和彦爸知道,万一他们嫌弃他调皮不听话,又要把他送回到福利院了该怎么办?
薄越明不理会裴意的辩解,只给凯叔递去视线。
是他今天临时改期,占据了对方独自想用跑马场的机会,何况要不是他操纵着艾德烈跑得太快,对方的马匹也不一定会受惊。
凯叔知道自家少爷的脾性,转身就去拿医药箱了。
在场的大人全部离开后,裴意总算恢复了一点胆子。
他抬头瞧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薄越明,才延迟意识到对方的混血长相,特别是那双暗蓝色的瞳孔,格外吸睛好看。
刚才的情况太过混乱,裴意已经无法分辨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肯定是对方保护了他。
薄越明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不适应,“你看我做什么?”
裴意主动往前靠了一点,礼貌又乖巧,“谢谢哥哥,你好厉害。”
“……”
面对裴意突如其来的称呼,薄越明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攥了攥衣角,因为身世特殊,家里的弟弟妹妹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句“哥哥”。
可初次见面的裴意突然这样喊他,薄越明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局促和微妙。
裴意见薄越明没有反应,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椅,带着一点小小邀请,“教练让我坐好等他。”
薄越明这回明白了,只说,“去服务大厅等吧。”
裴意打从心思觉得他可靠,信任点头。
…
十五分钟后,室内大厅。
高教练从薄越明的口中大致了解情况,虚惊一场,“没事就好,裴意意,我们今天就先不练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宗先生他们来接。”
没有想象中的批评,裴意忙不迭地点头。
高教练有了之前的教训,不敢再远离。
他只是走到几步远的工作台面上,记录着今天发生的小插曲,不仅如此,他待会儿还得和家长通知到位。
凯叔从工作人员那边拿了下午茶,走了上来,“二少,你今天还练吗?”
薄越明看了一眼边上的裴意,“迟点吧。”
即便外表伪装得再成熟,但他终究只有十六岁,刚才那种意外也让他心有余悸。
裴意手背上的小伤口已经处理完了,此刻的他乖乖坐在薄越明的边上,眼巴巴地望着桌面上的纸杯蛋糕。
有些馋但不敢拿。
薄越明并不嗜甜,看似随意地将纸杯蛋糕推了过去,“给。”
裴意已经从最初的惊慌中脱离,眼里带笑,“谢谢二哥。”
他听见凯叔喊对方“二少”,他就有样学样地改了口。
这尾音上扬,听着又甜又乖。
薄越明故作平静地挪开视线,耳根子浮上一丝少有的薄红。
凯叔看出了端倪,很有眼力劲地走到了一边,笑着将独处交朋友的空间留给两个小孩子。
裴意分外珍惜这块纸杯蛋糕,吃到最后连边上一点点的蛋糕渣都舔干净了。
薄越明瞥见他嘴角残留的奶油,忍不住问,“很好吃?”
裴意摇了摇头,对比,“没有我容爸做得好吃。”
不过比起曾经在福利院吃到的那些劣质小蛋糕,这味道已经很不错了,但无论好不好吃,他都不能浪费。
裴意想起许容,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二哥,我容爸什么好吃的都会做,我容爸长得可好看了,我容爸每天都会给我……”
源源不断的夸奖说到一半,裴意骤然卡壳。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慌慌张张地将自己撂在一旁的保温杯拿了起来,拧盖弹出小吸管,铆足了劲狂吸不停。
薄越明看似没陪着他聊天,实际上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裴意皱着眉头停下,小声嘟囔,“完了完了,真的喝不进去了。”
薄越明脱口而出,“什么?”
“容爸给我熬的花茶水。”裴意轻晃了一下保温杯里的容量,“我答应过他要喝完的,怎么办?”
说着,他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刚认识不久的薄越明。
“……”
薄越明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眸,刚准备回避地挪开视线。
哪里知道裴意就拔出了吸管,将里面的水倒在了大容量的瓶盖里,然后小心翼翼端给了薄越明,“二哥,给你喝!”
“……”
到底是给我喝?还是帮你喝?
薄越明没料到裴意自来熟到了这个程度,原本就话少的他更是一阵语塞。
裴意见他没反应,请求,“帮我喝点吧,拜托。”
薄越明对食物有些洁癖,实在不习惯旁人递来的吃喝,但这会儿对上眼巴巴的裴意,偏偏说不出什么拒绝。
他鬼使神差般地拿起一旁未动的干净玻璃杯,将花茶转倒了进去,“先放着。”
向来内心敏感的裴意看出他在这件事上的敷衍,小声提醒,“你不爱喝就倒回来给我,不能浪费的。”
被看穿真实意图的薄越明卡壳,难得硬着头皮回答,“不会浪费的。”
裴意得到这声应答,喜笑颜开地拿起自己的保温壶,趁机碰上他的水杯,“二哥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