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跟着凯叔回到薄家庄园时,天色全暗。
静坐在沙发上的薄越明察觉到了声响,朝门口的方向微微偏头。
双方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二少,我带着裴小少爷回来了。”凯叔主动出声示意,旋即朝空荡荡的别墅扫了两眼。
自从眼睛出了意外,薄越明越发不让佣人在身边跟着伺候了。
薄越明饮了一口手上的温水,并不多说,“你先带他上去吧,迟点再下来找我回话。”
“是。”
凯叔回身看向还杵在门口的裴意,以为他是在紧张害怕,“小少爷,我带你去房间?”
裴意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跟着凯叔上了楼梯,他佯装陌生地观察着这周围的一切,实际上最终的落点都是薄越明——
兴许是看不见也没有必要,客厅只留下了一盏小灯,昏暗的光线悄无声息地将薄越明笼罩,勾勒出他俊逸轮廓的同时,也让他的身形沾染上了一丝孤寂冷意。
“小少爷,我们薄家的情况和二少的身世都有些复杂。”
凯叔一句话,唤回了裴意游离的思绪。
裴意眼底流露出听不懂的迷茫,实则对薄家众人的关系心如明镜——
薄家一直以来的掌权人都是薄越明的奶奶,薄沛之。对方在帝京圈里是出了名的女强人,薄氏的家业交在她的手里,不仅没有折损半分,而且还做到了华国顶尖。
反倒是现在看着威风管家的薄老先生,原名叫成仰山,是年轻时入赘到薄家的。
薄沛之和成仰山结婚后,先后生了两个儿子,薄越明的父亲名在家中排行老二,叫薄立鸿。
薄立鸿年轻时颇为风流,出国深造时认识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迅速追求、甚至求婚,但没过两年他就提了分手,提着行李箱拍拍屁股就回了华国。
只是谁都没料到,女方在分手后才发现自己怀了孕。
她恨透了薄立鸿这位渣男,但还是不忍心伤害一个无辜的生命,她怀胎十月后生下的这个孩子,就是薄越明。
薄越明六岁那年,他的母亲忽地闹起了消失,周围的亲友在权衡之后,领着年幼的薄越明来到华国、找上了薄家。
那时的薄立鸿已经成家并且生子,面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孩子,薄情寡性的他自然又气又不肯认。
在一阵鸡飞狗跳的折腾后,最终还是薄沛之出面、认下了这位孙子,给取了‘薄越明’这个华国名字并且带在自己的身边抚养。
因为这层身世,任凭薄越明再怎么优秀上进、不争不抢,大房和二房众人照样都很不待见他。
“以前老夫人在家时,那些人还能装装一家人的体面,如今她躺在医院,二少的眼睛又突然出了事,他们就明着暗着使绊子……”
凯叔替薄越明气不过,下意识地多说了两句,转眼看见裴意那懵懂神色时,及时改了口,“小少爷,你以后有事就来找我,千万别在庄园里乱跑,知道吗?”
免得让其他裴家人逮着机会,间接性地给薄越明惹麻烦。
裴意明白凯叔的言下之意,点了点头。
凯叔对他乖巧的样子很有好感,笑着打开了一扇房门,“来,进来。”
等房门一开,裴意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进门就是小型客厅,偏北欧的装修风格看着很干净,一大面墙的珍藏红酒看得人十分眼馋,左右又延伸开各自的独立空间。
“左边是二少的卧室、小书房,都是私人领域,没事不可以进去。”
凯叔规矩介绍,又替裴意打开右边的门,“原本这个房间就是空着的,下午让人临时改成了卧室,小少爷暂时先住这里,缺东西了可以和我讲。”
凯叔没想着裴意能一次性都听明白,但本着管家的职责,事无巨细都讲得很清楚。
裴意默默地观察着属于自己的领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临窗还能看见底下的花园,倒是很符合他的心意。
凯叔将裴意的行李放在卧室门口,“小少爷,需不需要我帮你把东西拿出来放好?”
裴意摇了摇头,闷声拉过自己的行李箱。
“那小少爷先在这里休息,我下楼弄点吃的给你。”凯叔完全没有怀疑裴意的言行举止。
毕竟都说裴家小少爷长时间在自闭闷哑巴,偶尔受了刺激才会发大疯。这会儿的闷声点头落在他们年长的人眼里,分明乖巧又可怜。
也不知道裴家人怎么想的,明面上那副慈爱做派,私下教唆保姆那么打骂孩子,亏他们下得去手!
凯叔对裴家人的行为不齿,想起出门前薄越明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安顿好裴意后就匆匆下楼。
…
确认对方离开后,裴意的目光才落在了黑色行李箱上。
原主在裴家本来就不受重视,需要收拾的东西全部加在一块也放不满这个箱子。
裴意没有急着收拾,只是从箱子内拿出一本藏得很深的密码本,他摩挲着破旧的密码本外壳,按照记忆深处的号码将它打开。
扉页写着一行秀丽的字体:“祝我的宝贝十八岁生日快乐,称心快意、岁岁长安。”
这册密码本是原主母亲送给他的成年礼物。
裴意记得原书里提到过,原主父母的感情不但没得到裴老爷子的支持,而且遭到了强烈反对,甚至严重到断绝了父子关系。
结婚没过几年,原主父亲意外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让裴老爷子将一切过错都算在了原主母亲的身上!
双方拉扯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刚出生的裴意还是被强制带回了裴家,稍长两岁的亲姐姐则是留在了母亲的身边。
这些年,裴老爷子从不允许裴意和那对母女见面,但心软的裴老夫人总是会偷偷安排她们相聚。
即便后来原主意外痴傻,这份暗中联系也没断过。
裴意翻开密码本,将上面为数不多的几篇日记一一扫过,手写字体看着东倒西歪,却是正常的条理逻辑,独属于原主的记忆在脑内翻涌。
是的。
后天意外痴傻的原主并非终日浑浑噩噩,这些日记都是他在极少数‘心智恢复’时写下的内容——
原主知道自己在裴家的处境,知道妈妈和姐姐在外的艰难,更想要逃离裴家、让真正爱自己的人过上好日子。
可惜还没等他想到出路,就因为‘联姻’的事情大受刺激、跳了河。
裴意将密码本稳妥合上,深呼吸了一口气,就再度坚定了想法和计划。
既然已经穿进书中世界取代了原主,他自然应该替对方完成未尽的心愿。
之所以选择顺着书中剧情联姻、进入薄家,除了想要借着掩护暗中赚钱,也是想要脱离裴家的监视和原主的至亲见面。
当然,一切才刚开始,他不能操之过急。
…
书桌上的小闹钟哒哒晃到了十一点。
收拾结束的裴意躺倒在床上,虽然今天经历了一系列的折腾,但他认床难入睡的毛病还是顽强作祟。
忽然间,外面小客厅里传来了轻微动静。
裴意犹豫了两秒,轻手轻脚地下床、打开房门一探究竟——
夜已经深了。
薄越明独自待在中客厅的酒墙前,身侧桌上的醒酒器里还装着开启不久的红酒,在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色泽。
“……”
向来嗜酒如命的裴意顿时嘴馋,喉结微微攒动。
原本还在摇曳酒杯的薄越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随即朝他的方向投来了模糊的视线,“……裴意?”
裴意的目光总算挪回到他的脸上,轻应了一声,“嗯。”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薄越明眉心微不可查地拧了拧。
他已经习惯了晚间独自待在这里喝酒,如今突然多出一号人物、一道目光,即便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也难免觉得不自在。
不过,凯叔已经汇报过了裴意在裴家的情况——
连保姆都能踩到头上、不被待见的透明小少爷,这样的性格估计只能被当成联姻的工具人,做不了薄冠成的眼线。
思及此处,薄越明干脆表态,“裴意,我们只是名义上的联姻,碍于长辈拒绝不了,但绝不会有进一步的结果。”
薄越明没像其他人那样为了迁就裴意的‘痴傻’而放慢语速。
“你要是愿意留在这里,衣食住行不会缺你。你要是想走,我也绝不留你。”
裴意嘴角微勾,心里一百个赞同。
双方彼此不理不睬、互不打扰,这同样是他想要的生活方式。
沉默间,薄越明的话锋陡然一转,像是警告,“只有一件事,你必须听清楚,我的房间你不能进,但凡发现,我就会立刻将你赶出薄家。”
裴意朝他身后的房间方向瞥去,看破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虽然作为反派的薄越明后期能恢复视力,但现如今还看不见呢,就算有人偷溜进房间也不一定会被发现吧?
赶出薄家?
故意说这话吓唬他这位‘小傻子’呢!
裴意掩饰了一下上翘的嘴角,将兴味藏在乖巧中,“老公,我乖,我不走。”
“……”
薄越明严肃的神色一怔,手里的酒杯握了又放,有些不自在地回应,“再加一条,不准这样喊我,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就转身稳步回到了房间,关了房门。
裴意没忍住偷笑出声,没急着回房的他快步靠近了酒台,拿起了那杯被抛弃的红酒嗅了嗅——
价值六位数的康帝,还是新开的,才喝了几口就全部放着了。
有钱归有钱,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裴意看见紧闭的房门,在口中含糊嘟囔,“好歹是名义上的联姻对象了,让我喝个小半杯不过分吧?”
不过,这就还没醒到他平时最爱喝的口感。
裴意对品酒这事向来很有耐心,确认薄越明不会再出房间后,干脆倚靠在酒台边上静静等着。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突然间,卧室里传来一声倒地的重响,猝不及防地震得裴意的耳膜一紧。
“……”
裴意迟疑地靠近敲了敲门,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感觉到不对劲的他下意识地压下门把手,才发现房门没有上锁。
实木门被轻而易举地打开,薄越明压抑又隐忍的呼痛闷声从虚掩的浴室门中透出。
料定出事的裴意快步走近,全然将薄越明‘禁止入内’的警告抛之脑后。
他故意戴回原主那副胆怯自闭的面具,却在闯入浴室的瞬间破功,就连未出口的询问都跟着消了音。
浴室里水汽氤氲,淋浴完的薄越明意外摔坐在地上。
裴意望着眼前的一切,没由来地冒出一个不着调念头——
哇?哦~
这是他不付费就能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