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窗户敞开着,案上的烛火不断跃动,忽明忽暗。
看着伏案睡得正香的小师弟,谢归途轻轻阖上了窗,将被夜风吹落一地的纸都拾了起来,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再用镇尺轻轻压牢了。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的声音,只有纸张摩擦时的一点窸窣响动。
楚风临一动不动地趴在案上,没有醒来的迹象,谢归途便伸手提了一下衣摆,在对面坐了下来。
《太乙玄灵真文金书》这本书厚得出奇,据说是凌霄子道长花了十年时间才完成的道门巨著,通篇都是晦涩难懂的复杂字词,其中有许多都是从古籍上挪用而来、如今已不再常用的古语,其间偶尔还夹带几个甲骨文。
其内容更是没有半点趣味性,阐述的全部都是道家阴阳五行的理论,玄之又玄,看得人头脑发蒙。
谢归途粗粗翻阅检查了一遍,发现楚风临熬夜抄了两天,竟然连一遍都还没抄完。若是真的让他抄完十遍,搞不好真得走火入魔。
看着师弟左手边比砖头还厚的书册,谢归途有些于心不忍。况且一想到楚风临此番是因何而受罚的,他总觉得自己多少也有些责任。
再怎么说,楚风临是为了自己才坏的规矩。
于是谢归途轻轻地将手边那本比砖头还厚的书册拿了过来,提笔蘸了蘸尚未干涸的墨,对照和模仿着楚风临的字迹,帮他抄了起来。
.........
伏在冷硬低矮的案上打盹,到底还是比不上卧榻舒服,很难睡得长久。
趴着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楚风临就悠悠转醒了过来,只觉得胳膊有些发酸,脖颈有些麻木。
楚风临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仰起脸正想活动一下四肢,眼中冷不防映入了一个人影。
他微微诧异地看着对面,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然怎么会看见师兄穿着这么少的衣服,到他房里来?
而是回过神来,楚风临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师兄是真的在他面前。
楚风临完全不知道谢归途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在睡梦中完全没有察觉。
只见师兄穿了一身纯白的浴衣,墨发披散在肩上,左手懒洋洋地支撑着脑袋,宽松的衣袖几乎滑落到了手肘的位置,露出了一整段小臂。他的右手上还握着狼毫笔,无意中在纸上留下了一条凌乱的墨迹。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楚风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能看见师兄浴衣的领口敞着,里面的风光隐匿在晦涩不清的阴影中。
“师兄?”楚风临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眼前的桌案有些狭窄,他刚想站起来,腿一动,便感觉到了什么,不由得脸颊一热。
……师兄的这件浴衣
从这个角度,他看不清谢归途的脸。见他不应,楚风临便凑近一看,这才发现师兄正闭着双眼,已经睡着了。
而面前摆着的,不是《太乙玄灵真文金书》,还能是什么。
楚风临又轻轻唤了他两声,谢归途这才悠悠转醒,睡眼朦胧地盯着师弟的脸看了几秒,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干什么。
……他好像是想替楚风临抄书的来着。
谢归途轻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妄行。”
太见鬼了。谢归途从来没有被戒律长老罚过抄,万万没想到这《太乙玄灵真文金书》的威力有这么大。
这才抄了几页,他自己也睡着了。
“罢了。”谢归途赌气似的把笔轻轻扔到了一边,正好落在了笔搁上。
“这见鬼的经书……不抄了,明天我替你去和戒律长老说。”
“师兄……”楚风临还想说什么,谢归途已经果断地站了起来。
“我看你抄了一整晚,真是辛苦了,”谢归途体验了一把知道师弟到底有多么的不容易问,不由地关怀道,“妄行,你饿了没有?”
“嗯。”楚风临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他确实忘了吃晚饭,此时距离上一顿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男孩子又在长身体的年纪,他还真的有些饿了。
“那你等等。”谢归途说着,便推门出去了。
楚风临一直看着他出了门,这才拿起笔正想继续抄书,却发现案上竟然多出了几页他没抄过的内容。
是方才师兄帮他抄的。师兄怎么会对他这么好。
想到这里,他连书也抄不进去了。
不一会儿,谢归途端着一碗面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师弟坐在案前发愣。
“师兄,这些是你帮我抄的吗?”一进门,楚风临就问他。
“是。实在太多了,怕你抄不完。”
谢归途把那些纸页拨到了一边,将一碗热腾腾的卤肉面放在了他面前,温和地说:“先吃吧。”
他知道楚风临连晚饭都没吃,进屋之后就一直在抄书,八成是饿坏了。
饥肠辘辘的小师弟喝了一口汤,拿起了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看他:“师兄,就只有这一碗吗?”
“师兄不饿。”谢归途微笑说。
夜色灯火下的美人温柔一笑,映入眼中,惹得少年心神荡漾。
见少年失神地盯着自己看,谢归途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便伸手把碗接了过来。
“好吧,师兄陪你吃。”他微微低头,就着那只碗,抿了一口热汤。
“这样可以了吧?”
少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唇贴上了碗沿,正是刚才自己的唇碰过的地方。
他知道师兄洁癖有多严重,是绝对不可能和别人共用一个碗的。
……除非师兄真的想和他有点什么。
那一晚师兄梦见的是他,说不定也不完全是意外。
分明刚喝了汤,少年却忽然觉得很渴。
非常渴。
谢归途好像浑然不觉,没有注意到师弟神情的不自然,把那只碗重新放到了他面前,便起身出去了。
带上房门之前,他还特地叮嘱了师弟一句:“妄行,吃完了早点睡。”
少年悄无声息地捋了捋衣服,好像偷偷盖住了什么,垂着眼睛轻声回应道:“嗯……师兄晚安。”
这天夜里。
楚风临躺到了更舒服的床榻上,却有些睡不着了。
以前他都是和其他弟子一起住在偏院的,而今师兄让他搬到了这里,两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只有一墙之隔。
床上的被褥还是师兄留给他的。
少年小心翼翼地抱住了那床柔软的被子,闻到了熟悉的玉簪花香,涨得难受,心里痒丝丝的,忍不住抬腿翻身压了上去。
把脸埋进了被子里,楚风临的心脏也嘭嘭直跳。
他没舍得把被褥摊开,希望那玉簪花的气息能留存得更长久些。
......
天亮了以后,谢归途推开房门,就看到师弟坐在外面的台阶上。
门外旁边放着个水桶,他刚刚打了水冲了个澡,现在换了身衣服。
谢归途便走了过去。
“妄行。”
回头看见了师兄,少年的神情有些羞愧和躲闪。
说来难以启齿,他昨晚做了很对不起师兄的梦。大概是年纪到了,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少年难免手足无措。
谢归途浑然不觉原因,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一大早洗冷水澡。
“这样不冷吗?后院里有温泉,你可以用的。”
“嗯……”楚风临不是不知道后院有温泉,但那是师兄每日沐浴的地方,他怎么敢随便用。
“妄行,这个……”谢归途不太好意思地伸手递过来什么东西。楚风临接过一看,是一条腰带。
“再帮师兄系一次。”谢归途厚着脸皮说。
昨天脱下衣服之前,他分明特意研究过,料想这次一定不会再错了,可是竟然还是系不对。
一会儿要去见戒律长老,若是系得不对,他也得抄《太乙玄灵真文经书》了。谢归途只好腆着脸,让师弟帮忙。
“……好。”楚风临没略一迟疑,就接了过来,心底按捺不住的喜悦。
他自然不可能相信师兄是真的不会系。
师兄最近行为反常,屡次三番地这样撩拨他,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说不好,昨夜梦里的那些旖旎和血脉贲张都能变成现实……
不对,乱想什么呢。
少年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能做个梦就敢当真了,怎么可以乱想师兄,他怎么敢的!
少年努力压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垂着眼睫,认真地帮谢归途弄腰带。动作的时候,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了腰身。
“师兄记住了吗?像这样。”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楚风临鸦羽般漆黑纤长睫毛的睫毛,看起来根根分明可见。
但谢归途还是没看清他手上的动作,那小子的动作太快,也实在不像是真心想教他的样子。
让小师弟来教他怎么系腰带,谢归途这个首席大弟子的面子实在挂不住,更不好意思问第二次。
他只能咬牙说:“谢谢,记住了。”
楚风临有意无意地用指尖轻轻勾了一下他的衣带,温柔地抬眼看向谢归途。
“忘记了也没关系,以后我一直帮师兄系就是了。”
.........
两人一出门,在外面草丛里蹲守多时的狼崽就跳了出来,蹦蹦跳跳地跟上了他们。
谢归途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师弟:“这狼崽多久吃一顿,你昨天是不是没喂他?”
“没关系,”楚风临无奈地笑笑说,“它从来不会饿着自己。只要摇摇尾巴,整个北斗剑派的弟子和长老们都会争着喂它。”
那狼崽步伐矫健,果然也不像是饿着了的样子。
谢归途便收回了目光,落到了手里那两叠纸上。
两人一狼在戒律长老的必经之路上等待,果然不一会儿,他们远远就看到了一个油光发亮的脑袋,在阳光下反着光。
“嗷嗷。”狼崽晃着尾巴。
“长老。”谢归途礼貌上前拦住了他,但架势却毫不让步。
得知他们的来意,戒律长老也犯了难:“救助同门,是应该该表扬,但是省会中途擅自离场,在丢的是整个北斗剑派的颜面,还是该罚,规矩不能坏。”
“长老,就不能减免一些吗?”谢归途坚持说,“十遍太多了。”
戒律长老摇了摇他的光头:“你们师父说让我轻点罚,我已经减免了。本来是要抄二十遍的。”
谢归途拿出已经抄完的那一沓纸,讨价还价:“我师弟的手受伤了,只抄一遍行吗?”
“伤了一只手,不是还有一只吗?”戒律长老连连摇头。
“两遍。”
“太少。”戒律长老连连摇头。从来没有弟子敢跟他讨价还价,也就只有这位从来没犯错落到他手里过的的谢家小公子敢了。
“不如改罚劳作吧。”
三人循着声望去,看见一位步履轻盈的银发女子朝这边走了过来,月白色的裙裾随着步履摆动。
“你们两个,今日帮师娘采药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