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两人显然都没料到话题居然会走到这个方向。
以至于许冥话音落下，一时都没人接话。
许冥倒是自然，抱起面前的水杯，平静道：“当然，不是白干。报酬当然是有的。按照副本通关积分算，表现好的话另有加成，结束后我会用自己的玩家账号转给你们，同时，你们依旧可以以普通玩家的身份，去通关副本。副本内获得的道具以及奖励，也全部都归你们自己。”
换言之，正常通关算本职，许冥这边的任务算外包，两边各不妨碍。
“不仅如此。”许冥补充道，“有时还能获得一些副本的内测资格，提前进去看看。一般来说，玩家是不能重复进入同一个副本的，想要二次进入，必须付出代价，但这种内测不占用首次进入的名额，如果后续能进入测试过的副本，对你们来说也有优势。”
“还有就是道具方面……普通道具和高等道具，我这边都有富余，可以作为福利提供。如果对谜语道具感兴趣的话，我这里偶尔也能得到相关消息，至少可以让你们知道，该去哪里刷。”
“最后，我不敢说保通关……但和我一起进副本的话，只要不要太犯傻，出事的概率还是很低的。至于你们需要做的，一般也就是给我打打掩护，不会多离谱。”
许冥一口气将所有条件列完，抱着杯子喝了口水，好整以暇看着两人：“如何？或者还有什么要问的？”
顿了几秒，方听方雪晴迟疑开口：“请问，杜卓也知道这件事吗？”
许冥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杜卓的存在让事情变得有点难办——果然，下一秒就听方雪晴道：
“从他在净雨之村的表现来看，他明显是在掩护你。也就是说，他应该是你的人。”
语毕，她略一停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画面，脸色微微一变：“可是，在这次的副本里，他却死了。”
虽然不是真死，但也足够充当一个反面例子了。
更别提那副整张脸都如蜡般融化的可怕死相……方雪晴想想就汗毛倒竖。
许冥当然不可能直接说你看到的那个是托管，杜卓本质是我小号，但也不能仍由她这么误会着。于是短暂的思索后，她果断地卖了自己的蜡像人：
“杜卓，他确实是我的助手之一没错。和你们一样，接的外包——不过你们这次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杜卓。”
她简单讲了下蜡像人的原理，只说杜卓也是她找的人类助手之一，因为今天有事无法下本，所以她才用蜡像人顶号充数；本意只是想把方雪晴的问题糊弄过去，不想方雪晴听着听着，竟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等一下。”她突然开口打断许冥的话，语气变得有些急切，“那请问，如果让你的蜡像人用我的身份下本，会占用我的下本次数吗？”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方雪晴，摇了摇头：“当然不算。”
说是顶号代打，实际就只是借用身份而已。与被借者的一切资源，都不会产生关联。
许冥以为方雪晴是担心自己盗用身份，刚想再补充解释一下，却听方雪晴低低“哦”了一声，又缓缓靠回了椅背上：“果然，我想也没那么好的事。”
许冥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一时有些闹不清她说的“好事”具体是什么，内心倒是隐隐有了些猜测。她面上不显，只以平静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的话，没有了。”方雪晴垂下眼眸，“不好意思，感谢你的邀请，但我拒绝。”
“……没问题。”许冥两手靠在桌上，“不过，介意告诉我你的理由吗？是觉得不靠谱，还是报酬不合适……”
“不，不是你的问题。”方雪晴呼出口气，“是我的问题。”
方雪晴耸了耸肩：“我是‘大会员’——你能明白吗？”
许冥眼中流露出些恰到好处的遗憾，一旁邱雨菲却是懵了：“会员？什么意思？这个游戏还能冲会员的吗？”
“不，这只是玩家间的戏称而已。”方雪晴主动道，垂眸盯着杯子里的水，面上不见悲喜，“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借贷人’才对。”
“？”邱雨菲眼中困惑更甚。许冥见状，开口帮着解释，“这是玩家之中比较特别的一个群体……因为提前从游戏那里预支了一些东西，所以游戏会对他们有额外的要求。”
一般的玩家，都是先进入游戏，获取积分，然后再使用积分消费。但也有一部分玩家——他们会被游戏相中，额外给开一条“贷款通道”。
他们可以直接向游戏许愿，不管多夸张的都可以。且所有愿望都能立刻实现。而作为代价，他们的游戏生涯，会比其他玩家更为艰难一些。
最直接的一点就体现在，普通玩家只需要定期进入一次副本就行；而那些被称为“大会员”的玩家，他们被要求的次数是翻几倍的。同样一个星期，他们可能必须得进三次、五次，甚至十次副本，才算满足游戏的要求。
而一旦完不成，就会面临愿望被回收的危机——包括基于这个愿望而获得的一切，也将不复存在。
“我小时候出过车祸……在接触这个游戏前，我就没下过地。”方雪晴没有遮掩，“所以对我而言，肯定是以维持愿望效果为先。”
“积分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也没心思去刷什么谜语道具。我只想尽可能、尽快地把我该刷的副本次数刷完，至于更复杂的事情，我不想参与。”
方雪晴叹了口气：“况且，既然你已经有了杜卓这种水平的助手，我也不觉得你会缺我这一个。”
“……”许冥总不好说杜卓的本质不是助手是右手，而且方雪晴的理由的确说得过去——就她的立场而言，与其跟着自己去各种难度未知的本跑任务，不如反复去低级本刷次数更保险。
“行吧。”话说到这份上，许冥也只能认了，掏出份保密协议给方雪晴签上，“出门后一直直走，走到尽头右转就是出口。”
方雪晴没再多说什么，干脆地签了协议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带着思索地看向许冥。
“或许我这个问题有些冒犯。”她轻声道，“但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以怎样的立场接下这种工作的？你本体是怪物吗？”
许冥笑了下，顺手将手中的保密协议收起。
“我是人类。”她认真道，“如假包换。”
“那你可真是个怪人。”她摇了摇头，旋身开门出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许冥呼出口气，转头看向邱雨菲：“你呢，怎么说？”
“我……”邱雨菲缓缓地眨了眨眼，“那要不，我也签份保密协议？”
许冥：“……”
你是也没看上还是咋的？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邱雨菲慌忙道，旋即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其实我对这事还挺感兴趣的。但……我以为我是方雪晴的添头。”
“添什么头。真对你没兴趣当初编号就不会你俩一人一份了。”见这小妮子同意，许冥也不跟她废话，直接拿出个章来，在她手背上戳了一下，留下个荧光色的印记，“下次进副本，这印记会带你先来我这儿。到时候我先带你跑一次任务，权当试用了，你也看看能不能适应。”
“啊？哦！好的……没问题！”
没料到进展居然这么快，邱雨菲一时有些震惊。许冥好笑地看她一眼，将印章收了起来：“放心，就像我说的，你就当闯副本时多接了个额外的小任务。有我看着，不会让你出事的。”
“嗯嗯。我尽量不给您添麻烦。”邱雨菲说着，不知为何多看了手背上的印记两眼。许冥见状，随口道：“放心，用的是特殊材料，不是普通的荧光粉。”
话音刚落，似是意识到什么，表情微微一顿。邱雨菲却毫无所觉，开开心心地应了：“是吗？那太好了，我还担心呢。姐我实话告诉你，我其实有点过敏体质，皮肤上一沾上什么荧光粉、夜光粉啊，就要起反应。我第一次下副本的时候不知道这种体质在副本也起效，沾了一些在脸上，好家伙脸红肿到都不能看，差点因为这个被队友票死，还好有个大佬一直罩我……”
她这人一放松就有些话痨，自个儿叽叽喳喳的，全没注意到许冥的目光正微微闪烁。许冥悄悄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她没觉出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方松了口气，迅速扯开话题：“好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反正还有时间，不妨多聊聊，就当彼此熟悉一下。”
邱雨菲闻言一顿，原地思索片刻，忽然抬起了眼。
“那请问，我能问些和这份兼职无关的事情吗？”
许冥微微挑眉；“问呗。真有不能答的，我不答就是了。”
“那应该不至于。”邱雨菲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就姐，你能多给我讲讲关于‘谜语道具’的事情吗？这个东西，我总觉得有些在意……”
*
同一时间，另一边。
方雪晴按照许冥的指引，一路直走，穿过办公室、穿过待客厅、又穿过厅外一条长长的走廊，总算是走到了所谓“尽头”。
尽头是个丁字路口，左右各有一条走道。方雪晴刚要往右边转，视野中冷不防出现个人影，惊得脚步一顿。
那是个穿着兜帽卫衣的男人，整张脸都掩在兜帽的阴影之下。背靠墙壁，两手插在兜里，脚边放着个鼓囊囊的行李袋，里面似是装着什么活物，正一鼓一鼓的；行李袋旁边还放着把伞，白色底，上面血渍斑斑。
……看着倒像是许冥在净雨村用过的那把。
方雪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听上去十分年轻：“要出去？”
“？！”方雪晴瞬间收回目光，防备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男人默默将脚收回了一些，伸手一指旁边：“往右边走。到底就是。”
方雪晴：“……”
“谢谢。”她生硬地吐出一句，不敢再逗留，快步走了过去。
而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走道尽头后不久，又一个身影，从位于中间的走廊中冒了出来。
正是许冥的双马尾管家小姐。
“兰铎先生，久等了。”她手里还推着辆小车，车上放着的全是许冥从副本带回来的工具，“不好意思，冥冥还有客人。怠慢了。”
“没事。本来就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早知道有外人来，我就不来了。”兜帽青年早在双马尾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直起了身子，此刻正以目光打量着小推车上的东西，“这些就是要我回收的东西？”
“嗯。”双马尾点头，“冥冥之前说她在净雨村还用过一把伞，走得急没带回来。说那个可能也被感染了，具体等客人走了，我再去问问……”
“不用。”兜帽青年立刻道，拎起了放在脚边的伞，“净雨村我去过了，她说的应该就是这把伞。确实被感染了。”
“那就只能麻烦您处理了。”双马尾客气地笑起来，“说起来您真的不用进去坐坐吗？喝杯水也好啊。”
“不了。我带了狗，不方……喂！”
话未说完，兜帽青年脸色蓦地一变。双马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他脚边的行李袋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一条缝，一只约莫只有两个巴掌长的小狗正努力地向外扒拉，吧唧一下滚到地上。
小狗个子小，动作却是极为灵活，落地的瞬间就爬了起来，支着一双半圆耳朵，健步如飞地朝着双马尾的方向跑去。双马尾还以为它是要和自己贴贴，开开心心蹲下身，狗子却看都没看她，头也不回地直朝走廊深处奔。
“喂你……别乱来！”兜帽青年三步并两步追过来，赶紧将它拎了起来，“说了多少次，不要给她添麻烦……早知道不带你来了！”
狗子半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短短的四肢在空中扑腾着，朝着待客室所在的方向嘤嘤嘤地叫。兜帽青年训斥了两句未果，索性又给囫囵塞进行李袋里，啪地拉上拉链，转头抱歉地看向双马尾：“不好意思，见笑了。”
“啊没事没事。这肉块……我是说幼崽，还是很可爱的。”双马尾说着，好奇看了眼原地一鼓一鼓的行李袋，“它刚刚是想去找冥冥？”
“算是吧。”青年将兜帽拉下了一点，“没事，粘人而已，不用在意。”
“哦……”双马尾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奇怪。
许冥和兰铎以前交往过的事她知道，但没听说两人交往的时候还有养狗啊？而且就算有养，从时间算，养的狗长到现在，怎么也不该这么小。
她还在在那儿纳闷，面前的青年已经接过了她手里的手推车，又将小狗从袋子里捞出来，转而将整个袋子递给双马尾：“这些是冥冥从我这儿订的东西。你们确认下，有缺的和我说。另外麻烦再和冥冥说一下，净雨村那边的事，我办好了。不过下次……”
话未说完，却又顿住。他默了一下，放弃地摇了摇头：“算了，和她说也白说。我就先走了。”
说着，将其余的东西往手推车上一放，一手拎起狗崽的后颈皮，一手推着手推车，颇为艰难地将车子转了个方向——动作间头上兜帽不慎滑落，露出一双毛绒绒的半圆耳朵。
青年原地一顿，连忙抓住滑落的帽子，又飞快罩回头上。
恰在此时，走廊的深处传来开门的声响。而后是熟悉的脚步声与说话声。他蓦地一怔，拎着的小狗也似感应到什么，越发激动起来。
青年眼神微变，不敢再留，赶紧推着小车，一路小跑地离开了。
剩下双马尾一人站在原地，颇为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这就走了？前女友而已，不至于搞得这么僵吧……”
不是很懂现在的年轻人。
她不解地甩甩头发，俯身拎起那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转头沿着走廊，慢慢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