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邱雨菲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身后是方雪晴紧张的叫喊,眼前是不断逼近的苍白鬼手。红色的身影再次在眼前舒展开,硕大的脸盘落满蠕动的阴影,看得人头皮发麻。
明明想跑,身体却像是钉在地上,一动都动不了。
古怪的烧灼感从四面八方涌上,皮肤到内脏都像是在发烫。呼吸变得困难,视野都开始扭曲。
她莫名有了这么种预感。强烈的预感。
不是被淘汰,不是“退出游戏”。就是……会死。
她放大的瞳孔中,忽然多出了一抹白色的倒影。
那白色影子是从女鬼的后侧方冲过来的,跑得烟尘四起,转眼逼近,气势之狂野,仿佛自带哒哒哒哒的配音。
她完全没看清那是个啥,只依稀辨出是个带壳的东西,然而那带壳的东西,又分明长着两条大长腿……
邱雨菲脑子晕晕乎乎,想不通什么时候忍者神龟也被加进了惊悚游戏菜单。下一瞬,就见长腿乌龟带壳撞人,女鬼猝不及防被一下击中,重重向后摔去。
……尽管意识还不清醒,但邱雨菲确定,撞上的那一瞬间,自己绝对还听到了梆儿的一下。
邱雨菲莫名多了几分笃定——然而随着红衣女被驱离,扭曲模糊的视野迅速恢复原状,她才意识到,自己看错了。
那伞横在她面前,恰遮住那人的头脸与上半身,白色的伞面上满是血迹,看得她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没等她反应过来,又见红色一闪,那被撞飞的红衣女再次手脚并用扑了过来,面前人影瞬动,手中白伞反手甩出,重重怼在红衣女身上,愣是将一把雨伞给打出了盾击的气势;同一时间,似是意识到什么,那人眸子微转,与惊呆的邱雨菲对上目光。
没了雨伞的遮掩,邱雨菲完全看到了那人的脸。
是她见过的脸。
邱雨菲只觉脑子嗡的一下,愕然张大了嘴;那人却似对她的视线毫不意外,只安静眨了眨眼,旋即眉眼一弯,竟是笑了下,抬起手指,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样子其实还蛮好看的。
如果她没有半边脸血刺呼啦的话。
她嘴里似乎还叼着什么东西,不过因为被手遮挡,她看不清。
邱雨菲一个“许”字压在舌尖,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继续喊出声。
所幸人家根本没给她纠结这个问题的机会——不过错眼的工夫,邱雨菲眼前忽然一花,眼前空间似是瞬间扭曲,强烈的恶心感涌上,逼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而等到再睁开眼时,扛着白伞的许冥也好,红衣女也好,都已不见踪影。
“……”
???
大脑再次空白。她呆呆坐在原地,直到被赶来的方雪晴拍上肩膀,方晕晕乎乎回过神来。
“没事吧。”方雪晴气喘吁吁,“出什么事了?那怪物呢?刚才那白色的又是什么?是不是……”
“啊?什么?我、我不知道啊。”邱雨菲茫然摇头,注意到站在方雪晴旁边的人,又是一愣,“杜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大老远听到你声音,过来时正好看到方雪晴。”杜卓掩饰地咳了一声,目光飞快扫过周围,确认再看不到许冥身影后,方继续道,“没事就好。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再去找其他玩家……”
其他玩家……玩家?
触及到关键词,混沌的记忆终于变得清晰,邱雨菲如梦清醒般叫起来:
“对了,我刚才看到她了!我刚看到许——”
话说一半,她又似想起什么,猛地一顿。
方雪晴警觉抬眸:“许什么?”
“许……许多幻觉。”邱雨菲卡了一下,“比如什么,白色的长腿忍者龟……”
方雪晴:……?
邱雨菲:“跑得贼啦快,卡其脱离太*!”
方雪晴:……???
“反正就迷迷糊糊一堆幻觉,等我清醒过来,那女的就不见了。”邱雨菲目光飘忽,“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是实话。她确实不知道。
但她倒是记着许冥冲她做的那个噤声手势。
——当有无法理解的存在向你做出提示时,最好不要直接无视。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游戏时,一个好心大佬教她的事。
因此,邱雨菲想想还是将看到许冥的事瞒了下来,又忍不住多问了句:“对了,那个,死掉的玩家……不是说可能诈尸吗?”
她斟酌着用词:“那假如,有玩家诈尸了。那她变成的怪物……一定会袭击人类吗?”
方雪晴闻言,不知想到什么,眉头皱起,一旁杜卓赶紧道:“倒也不是。”
迎着邱雨菲求知若渴的目光,他飞快道:“玩家诈尸后变成的‘东西’,严格来说并不算‘怪物’。更类似玩家退出后,留在游戏里的残影……这种残影不受副本规则约束,行为也比较随机。有的会去报复和自己有过节的玩家,有的只会游荡,还有的,甚至会主动去找真正的怪物对线……都不好说的。”
“哦……”邱雨菲面露沉思。
也就是说,诈尸的玩家出现是正常的,会去对付其他怪物也是正常的。
由此可得,许冥在自己面前拉风地出现,又拉风地殴打其他怪物,直至最后拉风地消失……这事也不奇怪。
可以,我已经完全理解了。
邱雨菲安心了,后知后觉地感到些庆幸,旋即则是更深的困惑。
“可……不是说雨停了就没怪物了吗?”
许冥是诈尸也就算了——那个红衣服的,又是个什么鬼啊?
*
“……外来游魂。”
同一时间,山中另一处。
许冥边警觉地环顾四周,喃喃出声:“诶。有点烦了。”
她揉了揉发疼的胳膊,顺手抹去脸上用来伪装的血迹,朝旁边村长点头:“对了,那娃娃呢?还给我吧。”
村长呆呆应了,两手捧着那缺了左臂的娃娃递过去,同样防备地看了一圈四周,眼神中犹带着几分茫然。
——就在一分钟前,被他拧过脑袋的娃娃突然发光,许冥和那个红衣女随即闪现,凭空出现在了距离邱雨菲千米远的此地。
然而落地的第一时间,红衣女就像进了水的泥鳅一样,转眼飘得不见踪影。临走前还报复性地推了许冥一把,被碰过的皮肤到现在都泛红,像是被高温水烫过。
搞得许冥有些冒火,直接地图炮所有无视牛顿定律的怪物都是屑,直到发现村长已经按她的安排,早早就摆好了那双小白鞋,这才放心了些——用她的话说,这样就能做成一圈鬼打墙。足够阻止那红衣女跑得太远。
……鬼打墙有没有做成功村长不知道,但他确实有被许冥的从天而降给吓到,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恍惚惚。
他知道现在不是多嘴的时候,恍惚了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道:“请问,这个娃娃到底……”
“这个?说了啊。这是我上个副本带来的,是继承了我怒气与诅咒的分尸娃娃……”许冥心不在焉地回复着,顺手将娃娃的胳膊拼了回去。
“看到过它残肢的人,都会在诅咒生效的那一刻,被拖拽到娃娃的面前,承受它的怨气与怒火。除非他们将它遗失的残肢归还——这就是它在上个副本的设定。”
……你也说了这是上个副本的设定啊。
村长眨着眼睛,清爽的声线飘飘忽忽:“可按理来说,它现在应该就只是个普通的娃娃才对……”
老实说,他在依照许冥指示摆弄娃娃和鞋子时,一直抱持着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能坚持到现在,全凭着一股“相信内行”的信念和“还没打钱”的自我安慰……谁能想到,那破娃娃说能传还真就给送来了呢?
这在村长看来,简直就像拿着天地银行的钱去工商银行存定期一样离谱。
更别提这实际效果。完全不像是这种副本工具能做到的程度。要再打比方的话,简直就像是用冥币去存定期,结果人家不仅给存了,年利率还给到三年7%。
离谱中的离谱。
离谱到几乎要让他停止思考。
相比之下,什么外来游魂,反倒显得没那么令人在意了。
许冥:……
“懂了。我的行为让你糊涂了是吗。”终于注意到村长一脸的怀疑人生,她见怪不怪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因为之前情况比较急,所以没来得及提前说明。又正好这次带的道具都比较特殊……”
她抬起手,凝神感应起四周,同时闲谈般开口: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规则,不是万能的。”
“……嗯。”村长有些迟疑地点头,“现在体会到这句话了。”
明明副本存在着“非雨天怪物不可攻击玩家”的规则,而那个被称为“外来游魂”的陌生红衣女却依旧可以在雨停后袭击邱雨菲。可见规则确实不是万能的。
“而道具,往往自带规则。”许冥轻描淡写,“这规则自成一组,彼此勾连。什么时候能用,什么时候不能用。可以对谁用。不可以对谁用。最高效果、最低效果、预期效果……就像一组独立的程序一样。”
她转头看了眼村长:“有些时候,只要对这组规则稍加增删修改,就能让道具——或者说工具,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效果。这样说能理解吗?”
当然,这事说着简单,其实没那么容易。只是碰巧,她正好就拥有相关的能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正是她能成为“特殊玩家”的资本之一。
“……居然还能这样吗。”村长眨动着八只眼睛,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温和的嗓音犹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原来如此,我懂了。难怪他们都说您很特别。”
他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一切:“原来您还是个程序员!”
许冥:“……”
你理解了个鬼。
“……算了。”她略一思索,缓缓转回目光,“总比是个五个头八十个肝还又男又女的招财猫来得好。”
村长:……
虽然但是,比起“道具程序员”,他还是觉得后面那个描述更拉风一点。
不过这样一来,很多事情确实变得很清楚了。比如效果工具能够使用,应当是许冥解除了“跨副本后禁用”的限制;能够远距离传送,应当是增强了这方面的能力;能将红衣女一并传送过来……
“应当是将诅咒的影响目标也给改了,对吧?”村长恍然大悟。
将影响目标从玩家扩展成怪物,那她只要在对线时,设法将带在身边的残肢亮给那个红衣女看一眼就行。
不想许冥闻言,却是微妙地顿了一下。
村长:“……?”
“老实说,这是个意外。”许冥老实道,“我本来是打算用那根勒死我的电线困住鬼物后,将其他玩家拉过来的。”
只是没想到那红衣女比她料想得要难缠一些,准备好的电线一直没用上,村长这边发动传送的时间也比预计早了一点。
而且不知怎么,就像村长说的——道具的目标范围也被她影响了,将那红衣女也涵盖在内。
许冥只庆幸自己当时正忙着冲邱雨菲摆噤声pose,没来得及将叼在嘴里的娃娃残肢露给她看。不过事情可能会变得有些尴尬。
村长:……
“不好意思,请等一下。”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有些重要的问题,“所以这个鬼打墙,您其实是为玩家们准备的是吗?”
“嗯。”许冥环顾四周,诚实点头,“被关在鬼打墙里的话,玩家们就不会出去乱跑,省得送人头了呗。”
村长:“那您怎么确定,这个鬼打墙对怪物,一定有效果呢?”
“不确定啊。”许冥继续老实点头,“所以我之前不是有让你给员工发消息,要确定副本内情况嘛。”
村长:……
他感到自己心跳有些快,但他知道这并不是爱情。
“你也别太紧张。拦估计还是能拦一阵子的,你看鞋子还摆得好好的。而且我能感觉到,她并没有跑远。”
许冥再次环顾四周,语气笃定:“她还惦记着我呢。”
村长:“……啊?”
许冥却没再答话,依旧维持着感应的姿势,忽似察觉到什么似的,蓦地停下脚步。
村长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下。跟着就见许冥从口袋里掏出个歪斜墨镜,一本正经地戴上,又从衣服里摸出把染血的菜刀,朝着一个方向小心翼翼靠了过去。
直至在一株枯树前停下脚步。
下一瞬,反手夺过村长手中的白伞,将打开的伞面重重怼上!
枯树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一抹长长的红色影子挣扎着从树皮间浮出,想往旁边躲却被许冥飞起一刀,恰好劈在背脊上,啪一下落在地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趁着那红衣女还没缓过来,许冥三两步赶上去,熟门熟路地掐着对方后颈将它按在地上,这才抬起头来,自我肯定地看向旁边略显呆滞的村长。
“看吧,我就知道她不会跑远。”
“都说了,她心里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