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为何,在江如练的目光下,林净澄就是不自觉地抽出了被周灵钰牵着的手,朝他问道,“练练怎么来了?”
江如练扁了扁嘴,“管家嬷嬷说家里来了客人,姐姐都不告诉练练。”
他转眸看向周灵钰,轻笑一声,“这小女郎看着好生眼熟呢。”
这边,周灵钰却是认出了江如练。
她虽是年纪小,可那事着实给了她不浅的印象,又因着自己有错,害得别人受了委屈,更是记了很久。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偏头看向周灼,“哥、哥哥。”
是那位公子。
周灼没想起来,也没接收到周灵钰的暗示,他只是看着林净澄,略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道,“我话已至此,希望林女郎对自己的话说到做到。”
他的眸光冷了冷,继续道,“高抬贵手。”
这句话,从嘴里说出来,却沉重得不行。要他低头,实在是很难堪的事情,而低头的对象又是林净澄,这种难堪更加倍了。
林净澄淡淡应声,“我说过,与我们无关。”
周灼又怒,却因着江如练在林净澄身旁,不愿再谈这件事,动了动嘴还是没说话,半晌说道,“先前女郎所说的断绝关系,可还算数?”
若是算数,那么他们林家就应该收手!
林净澄点头,“自然。”
况且这次若不是他来找她,他们甚至连面都不会再见一次。
这厢,周灵钰听完了二人“断绝关系”的对话,如遭雷劈。
周灼得到答案便想带着她离开,她却瘪着嘴唇死死抱住椅子腿儿,不愿挪开一步,泪花再次冒上眼眶,憋着一声不吭。
周灼觉得今日来这林府,实在是丢脸丢透了,冷声道,“周灵钰,你走不走?”
周灵钰抬眼看他,含泪道,“哥哥,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当真要和林姐姐断绝关系?
周灼神色微变,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没有避着她说。
也不知林净澄给周灵钰下了什么蛊,他们周家都讨厌林家,偏偏周灵钰缠林净澄紧得很,整日一口一个林姐姐,叫人听了心烦但又无可奈何。
想了想,他还是冷道,“是,断绝关系。”
周灵钰眼泪“刷”地流下,“才没有,哥哥肯定是骗阿钰的,阿钰才不信……”
这么说着,她的小身板又颤抖起来,明显相信了并且还难过得很。
周灼不想骗她,也不想再留在这儿丢人,厉声道,“周灵钰,你到底走不走?”
周灵钰一听他这个声音便觉得害怕,抹了抹眼泪,不再说方才那个话,而是祈求道,“哥哥,再待一会好不好,就一小小会。”
她目光在江如练身上转了转,面对着他似笑非笑的脸猛然移开,又看向林净澄,委屈得很,“林姐姐……”
她用眼神询问,“是假的吧?”
她扁着唇,泪汪汪道,“你和哥哥才没有分开……”
周灼这人不如何,他妹妹却可爱得很。
林净澄面对她,态度温和了些,“确实分开了。”
她劝道,“你回家吧。”
周灵钰咬唇,“林姐姐不要生气好不好?哥哥说的是气话。”
方才哥哥说断绝关系的话,她肯定生气了,生气就真的断绝关系了。
林净澄嘴角勾了勾,“不生气。”
就是断绝关系了才这么开心。
周灵钰放心了。
林姐姐说不生气了,那方才的话肯定不作数了。她一边慢慢松开抱着椅子腿的手,一边期待道,“那林姐姐来我们家吃糖糕好不好,阿钰家有好多糖糕。”
林净澄没说话,江如练却仿佛看懂了她的小心思,弯眉接话道,“练练也会做糖糕,做得很好吃,不用这么麻烦。”
言下之意,她不会去的。
他一说话,周灵钰又是心慌又是委屈,瘪着嘴抱怨,“你坏!”
林净澄移目朝她看来,江如练却是轻笑了一声,目光微微转冷,“也不知是谁更坏。”
嗓音轻轻,如同故人打招呼一般,他转眸一笑,“也不知周公子和小周女郎是否还记得我。”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他也不惧,偏头朝着周灵钰甜甜笑了笑,“当时我初到京城,不小心和小周女郎相撞,不仅被撞坏了爹爹遗留下的玉佩,还惹来了周公子好一通误会呢。”
他歪了歪脑袋,看向周灼,语气似乎只有天真的疑惑,“周公子不记得了吗?”
“……”周灼总算想起来了,神色微变。
怪不得他总觉得这个男子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原来还是个“老熟人”。
这两人竟然还有渊源,林净澄第一次知道,忍不住皱了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江如练眉眼压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眸分明已经流露出了一些委屈,却仍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瘪了瘪唇,“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那时候小周女郎不小心撞过来,周公子怕小周女郎出了什么事,心里着急,觉得是练练的错,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
林净澄追问,“什么话?”
“……”江如练看了看周灼,垂头下来,似乎不大愿意说,顶着林净澄询问的目光,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一些不大好的话。”
“说练练眼神不好罢了。”
林净澄面色微冷,“还有呢?”
江弟弟说得这么吞吞吐吐,原话肯定好不到哪儿去,想也知道周灼这人没这么“委婉”
江如练先是一滞,似乎欲言又止,随后目光看了看周灼,最终选择摇头,小声道,“……应当是没了。”
他垂眼叹了口气,“本也只是一件小事,不该多在意的。”
“可是那块玉佩……”他顿了一顿,手摸着白软的兔子毛,失落地感叹,“是我爹爹留给我的。”
是他亲爹,唯一的亲人,留给他的遗物啊。
林净澄听完,心情微沉。这个事情她从来都没听江如练提过,当初他初来林家时,她曾问他路上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事,他那时点头又摇头,心中想的只怕就是这件事。
可这怎么能叫小事呢?江父留给他的东西,他定然是珍惜到了极点,那么一碎,也难过到了极点。
这么想着,林净澄脸色差了不少。
方才周灼污蔑他们时她始终神色淡淡,周灵钰哭的时候同样反应不大,可如今一听江如练说这个事,心疼混着怒气一起涌上来。
周灼脸色沉了下来,“你在胡说些什么?”
在他面前耍这些小把戏,求得林净澄的同情?
江如练手指绕着兔子耳朵,闻言有些委屈,抬眼说道,“我没有胡说呀。”
“许是周公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可是我却记得很深。”
“因为那块玉佩对我来说,实在是很重要的东西。”
“否则在周公子把钱给我让我换一块新的时候,我也不会拒绝了。”他顿了顿,说道,“不过最让我难过的是,周公子一直到如今都没有同我道歉。”
“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道不道歉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好话歹话都被他说了个遍,周灼实在生气,“本就是你自己不小心,竟怪到我们身上来。”
他勾起冷笑,目光分别在他和林净澄身上分别转了转,“怎么?想让你林、姐、姐可怜你?”
他着重了“林姐姐”三字,仿佛碰见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
江如练惊愕又着急的模样,“这是我们的事,不关姐姐,周公子为何牵扯到姐姐身上来?”
他看向林净澄,眼眸漆黑水润,稍稍低垂着,平白无故显出了几分委屈,“姐姐不用管我们,练练不想麻烦姐姐。”
林净澄怎么会不管?她安抚性地看了江如练一眼,回头时已然面无表情,说道,“周灼。”
周灼还想再说,却被这道冰质的嗓音冻了一下。从前林净澄都是好声好气哄着他,这还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还那么冰冷,周灼愣了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江如练目光落在一旁紧张得要死的周灵钰身上,解释道,“周公子当时不在场,自然不知道事情如何,如练本来也不在意了,可现如今周公子还在怪如练,如练觉得需要把这个事情弄清楚。”
“小周女郎自己说说,当时是怎么样的?”
周灵钰紧张地揪了揪周灼的裤腿,事情确实是她的错,只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却有些不敢承认。
林净澄看着周灵钰,神色陡然温和了些,“没事,你慢慢说,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好不好?”
周灼沉下脸,叫道,“妹妹。”
按道理,他是信他妹妹的,可她是个笨的,而且还有林净澄在场,又是这么温柔地同她说话,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倒戈。
江如练弯眉道,“做人要诚实的哦,不诚实的小孩是不会受人喜欢的。”
他偏头看了看林净澄,“林姐姐不会喜欢不诚实的小孩吧?”
林净澄点点头,说道,“做错事情没有关系,勇于承认并改正就好,逃避只会让人失望,并且毫无进步。”
周灼似乎想说什么,林净澄看见,说道,“周公子不妨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说话,也免得小周女郎受你影响。”
最后违背真相,说起慌来。
周灼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冷眼,“林女郎可不要太过分了。”
林净澄微挑眉,“何为过分?”
“不过是想寻回真相给我弟弟一个清白罢了。周公子这么不愿意小周女郎说出来,难不成知道事情的原委并且不想承认?”
周灼明知道她是激将法,却受不得,闻言还真闭上了嘴。
可笑,他的妹妹不帮他,还帮谁?
下一秒,周灵钰揪着手指头,眼睛分别看了看三个人,小声道,“……是阿钰的错……”
“是阿钰那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这个哥哥……”她感觉三个人的目光同时都变了,尤其是周灼的眼神,冷冷地刺在她身上,却像是带火的箭,让她有些害怕,“林姐姐别怪阿钰,也别怪哥哥……”
“哥哥不知道的,都是阿钰的错。”
林净澄招她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我不怪你,但是做错事情,要学会道歉。”
“你亲自向那位江哥哥道歉好不好?”说着,她让她面对着江如练的方向。
周灼觉得自己像是个小丑,实在是丢尽了脸,咬牙道,“林净澄,别太过分!”
林净澄淡淡道,“周公子就是这么教妹妹的?”
“做错事要道歉赔罪,这样寻常的道理,周公子却不愿意让小周女郎懂得。”她顿了顿,“恕我直言,周公子这样的溺爱不是好事。”
周灼气得跳脚,“我怎么教与你无关!”
周灵钰紧张地叫他,“哥哥。”
她还是朝着江如练道歉了,“江哥哥对不起……”
小脸憋得通红,她说道,“当时是阿钰做错了,阿钰给江哥哥道歉。”
“江哥哥别怪我哥哥……”
说她精明吧,她愿意落了周灼来道歉,说她笨吧,她却又一直在维护周灼。
林净澄虽不喜周灼,却对周灵钰没什么厌恶之情,见她道歉,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夸赞道,“做得很好。”
江如练深知什么叫见好就收,更何况林净澄看上去还挺喜欢这个小女郎,因此就算他心中对周灼的事情还有些芥蒂,却不会再说什么了,弯唇笑道,“没关系,小周女郎真乖。”
反观周灼,一个人冷冷站在那儿,仿若一把剑似的,寒气逼人,“够了没?”
他受不了了,林净澄和江如练联手也就算了,可就连他的亲妹妹,也跟着他们来落自己的面子,早知道说什么都不带她来。
他抬眼看着林净澄,“这么欺负她一个小孩,有意思吗。”
这句话一下子便将方才林净澄让周灵钰说出真相的性质转变成了林净澄逼迫周灵钰撒谎,不可谓不恶劣。
林净澄本来温和了些的神色冷下来,“周公子这是何意?”
嗓音如冰质的玉石碰撞,她道,“道歉!”
这事的关键本来不在周灵钰,因为江如练所不满并且委屈的地方是周灼污蔑他,方才周灵钰站起来解释已是转移了重点,她也不打算揪着不放,可周灼不愿承认就算了,竟然还想要继续污蔑,未免太过分了。
她让他道歉,不仅是为他对练练的污蔑道歉,也是为了他恶意揣测她逼迫周灵钰撒谎的污蔑道歉,更是为了他对他们林家的污蔑道歉!
周灵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气氛怎么突然又僵硬了起来,拉着周灼的手,犹豫道,“哥哥……”
不难看出,她其实是个聪明的小孩,她或许想说什么,但又怕伤了周灼,最终没说。
周灼僵持着,一言不发。
江如练也不说话。按理说,他应该说出“事情过去这么久,我已经不在意了,姐姐不用生气,让周公子走吧”这样的话以体现自己的大度和甘愿委屈,以便让林姐姐觉得自己懂事,心疼自己,可实际上,江如练才不会说呢!
林净澄是为了讨回他的公道在和周灼对峙,他若是说了“不需要周灼的道歉”这样的话,看似大度,实际上却是对林姐姐这么努力帮助他的一种不尊重。
在这样僵硬的气氛中,林净澄又重复道,“道歉!”
嗓音比方才的只冷不暖。
周灼仍是没说话,牙关绷得紧紧的,嘴巴紧闭,身体僵直,整个人梗得不行。
林净澄琥珀色的眼眸微眯,却透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漠来,她笑了一声,说道,“不道歉也行,只不过——”
她拖着长音,语音一转,“只不过今天周公子来的目的,只怕要失败了。”
周灼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
林净澄微微一笑,又继续道,“我说过,你们家的事实际上与我们无关。可周公子偏认为是我们的错。”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真的做些什么好了,也免得白白担了这罪名。”
她问周灼,“你说是不是?”
周灼牙关紧咬,眼神像是被火烧了起来,怒气腾腾的,好像林净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林净澄说了这么多,有些口干,端茶抿了一口,“决定权可都在周公子身上。”
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还是认定真相并道歉。
周灼仍是不说话,他心中知道这件事的利害,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可他偏偏开不了口,嘴巴像是被针线缝了起来,一动便扯得心疼。
他情绪复杂得很,一方面是愤怒,还有些不敢置信,不敢置信林净澄竟然会这么威胁他,她对他的态度,与先前的对比,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些微小的嫉妒,至于究竟是为什么,他不愿去细想。
大致是把一杯茶喝完了,在江如练问林净澄要不要再添的时候,她摇了摇头,站起身说道,“我累了,练练同我回去休息吧。”
周灼的身子更加紧绷,林净澄淡淡扫了他一眼,叫道,“嬷嬷——”
这是要送客了。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周灼猛然看向她,话语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字一顿,“我、道、歉!”
林净澄将要走动的身体一顿,没有让他再说一遍的逗弄心思,只冷着眉眼道,“请。”
周灼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无形中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剥光丢到了大街上,一边咬着牙关,一边哑声道,“我周灼,承认事实。为往日误会江公子道歉,为方才误会林、净、澄道歉,为今日误会林家道歉!”
“对不起!”
说道歉,那便是真的道歉,只是那三个字,却沉重得仿佛是掐着喉咙才能说出来的。
周灼没有耍心眼说一些含糊之词,这倒是让林净澄有些诧异。她点了点头,看见江如练眼里柔和的神色,说道,“好。”
说到做到,她做出了承诺,“我们林家不会暗地里加害你们周家,请放心。”
他们不需要、也不会去做这些事情。
“那些事不是我们家做的,还请你们自行探查真相,也祝你们早日寻出背后加害之人。”
周灼眼眶蓦然一热,别过脸没有说话,林净澄神色轻松了许多,“我有些累,先回去休息了,周公子慢走,不送。”
话落,她带着江如练离开。
周灵钰这个时候敏感得很,没有再哭闹,反而轻轻牵住了周灼的手,软声道,“哥哥,我们回家吧。”
周灼拉住她的手,提步转身。
管家嬷嬷看完了全程,此刻快步走出来,立在周灼身前,笑容温和,“女郎吩咐我给周公子带路。周公子,请吧。”
其实谁都清楚,周灼对林府熟悉得很,哪儿需要她带路呢?
只是往后再熟悉,也得陌生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胜负揭晓!
江如练(红方)vs周灼(蓝方),冠军究竟花落谁家?
(兔女郎举牌走过)——红方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