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惨不过孤家寡人

林净澄自然是同意,还笑道,“早就想要个弟弟了,爹尽管接来吧,女儿会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的。”

她这个回答,不仅让林父松了口气,还让他惊了一下。照她高傲任性的性子,他还以为要废很大一番功夫劝说,甚至还想好了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想到这么轻松就答应了。

这还不止,林净澄又问,“那位江弟弟何时来?又从哪儿出发,可要我们去接他?”

林父皱眉,“从扬州府丹阳县出发,可时间这信上却没说。”

他看向林净澄,“没事,爹派人过去打听打听,若是碰上了便直接接过来。”

没有办法了,林净澄只好点头应下,“好。”

而这边,一个月前,扬州府丹阳县的一个小镇上。临近傍晚,阳光从西方斜射下来,把青石地面照得油亮。江如练看着人越发少的街道,默默收拾了小摊上剩下的糕点。

因为今日他收摊收得早了许多,糕点剩了不少。

在他旁边的肉摊上,一个面容朴实的女子笑道,“还有些糕点呢,小江不卖了吗?”

白净少年微摇头,“不了,今日还有些事要回家。”

他把糕点收拾完毕,用油纸仔细包好,连小摊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最后走到女子面前,唤道,“荣大姐。”

荣大姐抬起头,“怎么了?”

江如练把包装好的糕点递过去,“今日还剩了些糕点,荣大姐若是不嫌弃,带回去给丫丫吃。”

江如练手巧,做的糕点干净好吃,生意一向不错,丫丫正是年幼,非常喜欢他做的糕点。

荣大姐一惊,“这怎么行?!”

“我怎么能白要你的东西呢!再说了!前日你才给了丫丫这么多,今日的,我不能再收!”

前日,他忽然就送来许多糕点,她想要给钱买下,可他偏偏不愿意。

江如练摇摇头,“实不相瞒,我不久便会离开这儿。多亏先前荣大姐照顾,如练一番感激之情却不能做什么,只能送些糕点给荣大姐了。”

荣大姐睁大眼睛,“你要离开这儿?”

江如练点头,“是,去寻亲。”

“所以这些糕点荣大姐便收下吧,日后怕是很难再见面。”

他言辞恳切,又是临别了,荣大姐无法拒绝,最终收下,却不愿占便宜,还切了快肉给他,“大姐也不能做什么,小江拿块肉回去,好好吃一顿再出发,也算是大姐给你践行了!”

江如练本不愿收,□□大姐却执意要给,无奈只好收下,感谢道,“多谢大姐!”

荣大姐仍无法放心,叮嘱道,“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定要小心,若是遇到事情了,尽管回来同我们说,荣大姐绝不会放手不管。”

江如练面色柔和,“我知道,多谢大姐。”

简单一番告别,还把小摊子送了荣大姐,江如练总算回家。

打开简陋的木门,伴随着吱呀呀的声音,他踏步进去,入目一片冷清。

还是春天,这屋子又偏阴,此刻里头干净整洁,又很安静,凭白透露出一股子凄冷来。

江如练安静地把手中的东西放下,熟练地开始生火做饭。

往日做饭之前,他还要进屋去看看他卧病在床的爹,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倒是什么不用了。

饭烧好了,荣大姐送的肉被他拿来焖得香糯软烂,可一碟小青菜却是意外地烧得有些老了。

林父被病痛折磨,脾气不好,若是吃到了这样的菜,只怕又要发一通脾气,骂他什么事都做不好之类的话。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饭菜不好吃而骂自己了。

江如练盛了出来,却没吃,看了半晌,挑了些鲜嫩的青菜和肉装进另一只碗里。

或许还是要挨骂的,毕竟临行之前,总得去看看他。

纸钱,拿些吧。不对,都拿去算了,活着的时候就算了,总不能到了阴曹地府还那般穷困潦倒。

把饭菜装入盒中,再拿上纸钱、香,江如练便出发了。

天还很亮,夕阳很红,铺天盖地的,却不暖,大概是春日的寒气未散。

江如练加快了脚步,最后抵达地点。

周边绿草葳蕤,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土包,土包上封着石头,土包前是一块木板,上头刻着“江眉之夫郎卫源之墓”。坟是江如练找人弄的,可这块木板却是卫源,也就是他爹,生前自己弄的。木是好木,几个字也是练了千百万遍才写在上面刻出来的,整块木板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弄好。

往日他躺在床榻上,痛得神志不清之时,便掐着他打,或者抱着这木牌哭,哭着要去死,哭着为什么江母走的时候不带上他,哭着为什么还有江如练这样的拖油瓶拖着他让他不能去找她。

才没多久,上头竟然也长了些草,绿油油的铺了一小层。江如练把杂草拽下,在坟前摆上饭菜,随后上香、烧纸。

天色渐渐暗了,在青山边聚拢了一片最后的彩云,其余已经归入灰暗,只有夜风还在活跃着,把林木花草吹得沙沙响,在这没有人烟的地方中,多了几分阴冷。

风有些大,吹得火苗疯狂摇动,江如练移动身体挡住风,漆黑水润的眼眸里映着明灭跳跃的火。

“这么久过去,找到娘了吧。”

“今天的菜是烧得有些老了,不过肉却做得不错,还是你最喜欢的焖肉。”

“你也别骂我了,我是挑着最嫩的菜给你送来的。”

“……还有很多钱。”

多得他烧了很久也没烧完。

“你和娘若是收到了钱,想买什么就买吧,倘若不够,还可以来找我。”

他歪了歪脑袋,“忘记告诉你了,我把玉佩赎回来了。”

“你也别骂我败家和浪费钱,我这些日子,卖糕点也赚了些钱的。”

“况且这玉佩其实也不值什么钱呢,当了这么久也没人要。”

他从怀里拿出玉佩,提着挂穗悬挂出来,只见中间那枚圆形玉佩随着风不停转着圈,如同风铃一般,只是默无声息,映着烛火,莹润透亮,中心凝聚一点微光。

江如练没再说话了,只是盯着这枚玉佩看,直到纸钱烧完,明亮归于灰寂之际,他默默收紧玉佩站起了身。

垂眼看着这简陋的坟包,江如练低声道,“爹,儿子走了。”

去找你说的那个林家。

话落,江如练默默转身离开,素白的身影隐在黑暗之中,像是被深渊吞没。

这么黑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往常江如练总是怕的,可如今却没什么感觉了。

就算有鬼又如何?大抵也是谁的娘谁的爹吧,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可怕了。

回到家里,天已经是彻底黑了,江如练这才开始吃饭。

饭菜已经冷了,江如练用筷子挑着米饭吃,觉得冻得很,又很硬,把他噎得泪花直冒,怎么擦都擦不完,眼眶连着眼周白嫩的皮肤红了一大片。

……

从扬州府到京城大致要两个月,走水路会快些,江如练打算走水路。

他的行李不多,甚至少得可怜,全加起来也就两个包裹,装了干粮还有换洗的衣物。盘缠都贴身放着不离身,脑袋上的帷帽也鲜少摘下,一路上警惕寡言,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倒是很快到了京城,总共只花了一个多月。

虽是知道林家在哪儿,可江如练却不识得这京城的路,只好一路问过去。

林家家大业大,倒是好多人知道,很快就给他指明了方向,只是脸色却很怪异。

江如练不明所以,也不想多问,道完谢便继续赶路。

只是他不想多问,却挡不住人家多说,没过多久,江如练便听说了林家的许多事。

正是大中午,他赶路赶得腿脚酸痛,思量再三,还是到了这小馆坐会,顺便吃些东西,谁知才坐下没多久便听见隔壁桌的两个女人在讨论着什么,好巧不巧是林家的事。

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他那个几乎远房到十万八千里的表姐——林净澄的八卦。

据说此人容色姝丽,作为家中独女被宠坏了,为人桀骜不驯,高傲任性。而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的人却对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情根深种,两人从小订了婚,可在前些日子,却又不知为何取消了婚约。林净澄为此痛苦万分,借酒消愁,为了挽回情郎,甚至以死相逼。

一旁的大姐神色忿忿,“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般不争气的!”

“竟然为了一个小男子要死要活的!再说世间好男儿千千万,倘若我是她,早就寻些别的貌美男子了,何必吊在那棵歪脖子树上!”

她冷酷地哼了一声,“窝囊废。”

另一人接话笑道,“你是不知道,前些天她出来,好端端地又去骂人,嘲讽一个胖女人怀孕了,被那胖女人撵着打!摔了腿呢!”

“!”那人神色惊讶,“林家人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宝贝女郎受伤?!”

“当然不会!”另一人说道,压低了声音,“据说第二日,那女人的脚也受了不小伤呢。”

“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定是林家在报复那女人,害得她们女郎受了伤。”

那人神色更加忿忿,“真是欺人太甚!分明是那女郎有错在先!”

“……”听了半天,江如练帷帽下的神色不变,眼睫却微微垂了下来。

高傲任性,为情执拗,不争气,暇眦必报……

原来……他的远房表姐是这样的人吗?

江如练有些恍惚了,林家好像也并没有很好,他若是去投奔了,当真能在里头好好生活吗?

投奔林家本是他爹的主意,大概是感受到自己大限将至了,他脾气少见地好了点,竟开始担忧起他的未来来,清醒时掰着皮包骨的指头忧心,“爹不在以后,你可怎么办?”

江如练给他擦药的动作顿了一下,“还没影的事呢,急什么?”

江父皱眉,“等死了再急还有什么用!”

“你才十三……又不愿嫁人。别当这儿太平,若是爹走了,指不定有什么人盯上你。”

江如练不置可否,江父也没再说话,许久之后,直到江如练下去又上来了,他说道,“爹想到了。”

“咱们家有个远房亲戚叫卫诵,如今在京城,正是林家的主君。”

“林家家大业大,爹写封信,请他们收留你吧。”

“……”江如练撇过脸,掩去心中的不自在,轻声道,“急什么?”

这么急,好像已经迫不及待要把他撇下了。

江父没理他,急匆匆叫他去拿纸笔来,好好写了一封信,内容是什么江如练没看,也不想看,只是最后听了他的话把信拿去托人送过去。

江父说道,“爹同你卫叔叔有些幼时情谊在,知晓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会不管你的。”

江如练神色不明,只淡淡应下。

想到这里,江如练心中又有些不舒服了。倘若他爹知道林家如今的状况,还会坚持让他来投奔林家吗?

会吗?不会吗?

他不知道。

他爹估计不想管这么多,毕竟一直恨不得早点把他安排好,然后自己离开了的。

罢了,前路如何,随缘吧。

最惨不过孤家寡人,从此漂泊无依。

能在这儿听见林家八卦,想来距离林家也不远了。江如练休息好便离开了,背着包裹继续赶路。

京师是他未曾见过的繁华,一路上,周边事物肉眼可见地繁荣起来,所见楼阁台榭、琼楼玉宇高低起伏、鳞次栉比,楼阁上下、街头街尾,人来人往,蔚为大观。入耳是鼎沸人声,靡靡笙歌,好不热闹。

即使隔着帷帽,仍能看见那些摊子上精致可爱的小物件,听到楼阁上传来的欢声笑语,还有关系要好的小公子们手挽手在街道穿行,走动间裙琚蹁跹,锦光簌簌,活力动人。

唯他一人,身着破旧素衣,背着包裹站在街边,漆黑的眼睛清澈地倒映出左右来往的街道,茫茫不知何去。

江如练身形顿了顿,打算问一下身后的大叔去林家的路,可才转身,便突如其来一股大力撞在腿上,他猝不及防之下竟摔了下去,扑在石板路上,嗑得生疼。

江如练还未反应过来,脑内的弦已然紧绷!

他的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江如练:最惨不过孤家寡人

林净澄:我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