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国,京城林家。春日微风从院中的泡桐树拂过,摇曳了一片淡紫色的花丛,难得的晴天,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在地上落下了一片斑驳的阴影。
在距离这泡桐树不远的屋子中,一位女子正仰躺在床榻之上,面容秾丽,眉目彷佛工笔绘成,琥珀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头顶雕花的床架,略有些淡淡的嘴唇抿着,表情看起来有些冷酷,还有些郁闷。
她的右脚踝到小腿都缠着洁白的布巾,看起来是伤了,并且伤得不轻。
在她身旁,有位男子身着一身天青色云纹锦缎袍,正捏着手帕抹眼泪,模样与女子有五分像,面相看起来要凶些,可表情却是无比的可怜。
眼眶有几分红,男子说道,“病才好,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非要为了那人折腾得命都没了才肯罢休吗?”
他这女儿哪儿都好,就是太过痴情,为了那狼心狗肺的人付出那么多,最后却什么也没落着。
“……”林净澄眨了眨眼,慢慢看向身旁的男子,说道,“爹……我没寻死。”
她解释,“这是个意外。”
林父卫诵表示不信任。
事实上,别说为了竹马伤情,现在的林净澄甚至都不知道他口中的竹马为何模样,与她有过何过往。
因为现如今的林净澄实际上不是真正的林净澄。她的灵魂来源于现代世界,自幼在孤儿院长大。一个多月前,她因病离世,本以为那辈子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一睁眼竟来到了这儿——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还穿到了某个刚死去的人身上,这人与她同名同姓,就连长相也相差无几。
在原主家人的口中,原主是受了情伤所以去寻的死,但是在林净澄为数不多关于原主的记忆中,原主却是因为买醉消愁,意识不清之时跌落到湖中才殒的命。
林家把人捞出来,可原主的身体在一番急救之后也没有任何反应,林父正抱着她恸哭,林净澄突然便睁眼了,把林父吓得硬生生打了一个嗝,随后便是欣喜若狂,仔细地把林净澄带回了家,看大夫抓药,样样精细。
而林净澄在睁眼之后便又晕了过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主留给她的记忆不多,尤其是对于他们口中的“竹马”,更是一干二净几乎什么也不剩了,一个多月过去,除了林家人所告知他的,林净澄对于这个人也就想起了名字和一点微不可计的过往。
据说原主和那周灼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婚约都定下来了,可到如今周灼却反悔了。原主是家中的独女,本是骄傲的性子,在他面前却像是换了个人,满心满意都是他,卑微到了泥里。
在解除婚约之后,原主还是忘不掉周灼,又被狠狠打击了一番,自此郁郁寡欢,食不下咽。
虽然想不起来相处的经历,但是在提起这个人时,林净澄却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微弱的变化,像是原主的情绪残余,在听到的时候仍忍不住难过。
好在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消失了,到如今,这个人对林净澄已经没有任何影响。别说为情所困,在这一个多月期间,林净澄每日吃好喝好,把原主的身体养得好了大半,自在快乐得很。
而今天受伤,着实是意外,跟为情寻死没有任何一丁点关系。
困在林宅这么久不得出去,这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古代世界,林净澄实在对外头好奇得很,见到今日天气晴朗便央着林父让自己出了门,谁知第一次出去便出了意外……
林净澄实在不知道自己惹到了对方哪儿,她只是看见一位孕妇扶着腰小心翼翼地在人潮中穿行,便扶了一把,还好心提醒她小心些,怎么便惹到她了呢?!
对方笑容全然消失,换作一脸凶神恶煞,口中叫骂着,像是要把她吃掉了。
林净澄莫名奇妙,后撤之时却不小心扭到脚踝,狠狠摔了一跤,疼得林净澄眼泪都飙出来了。
那个女人见她泪眼汪汪的模样,反而不骂了,古怪地啐了一口,“爷们兮兮的小白脸!”
抱着腿的林净澄:“……?”
好怪好怪。
她把受伤的原委同林父说了,林父一脸心疼,“原是这样……”
“可这世间向来就是男人生孩子,就算肚子大了些,人胖了些,你怎能这般讽刺那人呢?”
这样说着,他的脸色却放松不少。
他的清清向来骄傲,嘴巴也比较厉害……除了周灼,少有人能得她一个好脸色。
如今这样,那应该是恢复正常了。
林净澄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可是我没有……”
讽刺那个女人……
“等等,谁生孩子?”
她听错了???
林父斜她一眼,嗔怪又慈爱,“傻孩子莫不是把脑子撞糊涂了,自然是男人生孩子呀。”
林净澄:“……”
她蓦然语塞,许久喉咙才挤出一丁点声音,“……真的吗?”
她这副反应在林父眼里看起来怪极了,忍不住蹙起眉头,迟疑又担心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莫非真的撞坏了脑袋?”
林净澄说不出话。
她一副被鬼咬的表情,“爹……你真没开玩笑?”
林父拧着眉头,“当然没开玩笑了!”
“……”林净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半晌过去,她拧着眉毛,缓慢问道,“男子……又如何生育呢?”
林父扶额,“你问这些做什么?一个女子,也不害臊。”
“等你日后娶了夫郎就知道了。”
“……”林净澄沉默半晌,“哦……”
“爹……”她闷闷喊了一声,“女儿有许多事情记不清了,爹可否同女儿说说?”
林父自然是乐意,任她问什么都仔细回答,甚至林净澄还没问他便全说出来了。
经过一番时间不短的交流,林净澄对这个世界有了重新的认知。
一个以女子为尊,并且是男人生子的——
女尊国。
知道这个事情,林净澄总算弄清了那女人骂自己的原因,也解开了许多暗藏在心中的疑惑。
怪不得……怪不得林家是男主内,女主外,也怪不得外头这般多描眉画面的男子。
她本以为本朝风气如此,却不知这原来是个女尊国。
不过……男人生孩子……
林净澄揉了揉脸,瘪声瘪气道,“不错。”
林父疑问,“什么不错?”
林净澄撤下捂脸的手,隐去眼里的笑,一本正经,“男人生孩子,十分不错。”
……
这边,周家,不同于林家轻松的气氛,周家家主周如卉坐在膳桌旁,两鬓斑白,眼尾皱纹明显,此刻一脸沉重地看向身旁为她添茶的周家主君梁缘,问道,“阿灼呢?”
周家主君一边给周灵钰喂饭,一边应道,“正闷在房发气呢。”
何侍郎家的女郎要过生辰,听说尚书府的女郎李琼英也会去参加,周灼这段日子为了参加这个生日宴,跟在侍郎家小公子的身后说了不少好话,好不容易去了那生日宴,却连李琼英的一面都没见着,还被人捉住嘲讽了半天,自然气得要发疯。
周如卉眉头一皱,不耐道,“不过是小事,有何生气的?”
“这般沉不住大气,日后还能指望他做些什么?”
“……”周家主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最后又没说,“妻主说的是。我待会会劝劝他的。”
他没去,一旁静听不语的周彦先搁下了筷子,“不如由我去劝劝哥哥如何?父亲今日劳累,便先吃着吧。”
周家主君还没说话,他身旁的女童便立即坐直了身子,积极道,“我也要去!”
“阿钰也要去!”
周家主君按下她,“你去做什么?坐在这儿好好吃饭。”
周灵钰顿时瘪嘴生气,“不要!阿钰也要去!要彦哥哥带着我去!”
她闹得厉害,周家主君没有办法,只好让周彦抱着她去找周灼。
面对这个不是己出的儿子,他的脸色明显冷淡不少,“那你便带着阿钰去看看阿灼吧,小心些,路上不要摔了。”
周彦温温柔柔笑一声,“好,遵父亲的命。”
话落,他便抱着周灵钰离开,等人走出屋子一段路时,眼底的神色冷了不少,只是面色还是温柔的,笑道,“许久不见林姐姐了,阿钰想她吗?”
周灵钰抱着他的脖子点头,“想,林姐姐去哪里了,怎么都不来找哥哥了。”
她口中的哥哥明显是周灼。
周彦笑道,“我听说林姐姐生病了,所以不能来看哥哥,阿钰若是想林姐姐了,不如去探望探望林姐姐如何?”
周灵钰欢呼,“好耶!阿钰要叫哥哥一起去!”
周彦笑笑,没再说话,径直把它抱进了周灼的屋子。
才踏步进去,便见里头一片狼藉,周彦没有放下周灵钰,抱着她进了里头,明知故问,“哥哥怎么生了这般大的气。”
周灼把屋子里的东西狠狠摔了一通才勉强平静下来,正坐在凳子上喘气,发丝微微凌乱,掩着脸庞,神色不清。听见声音,他微微撇过脸,冷淡道,“你来干什么?”
周彦放下周灵钰,“母亲父亲让我来看看哥哥。”
“没什么好看的。”
周彦笑笑,没再说话。
周灵钰一下来便攀上了周灼,童声清脆,“哥哥,哥哥,林姐姐呢?”
“……”一听到这几个字眼,周灼便一阵烦躁,忍耐道,“你问她做什么?”
周彦解释道,“听说林女郎又出了事。”
周灼皱眉,“与我何干。”
他烦够了她,巴不得她真死了才好。
周灵钰求道,“哥哥,带我去找林姐姐好不好?”
“听说林姐姐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哥哥带阿钰去看看林姐姐嘛!”
林姐姐最好了,爹和娘不给她买的,林姐姐都给她买,还陪她玩。
周灼沉默半晌,冷冷道,“她生病与你何关?”
他正面看向她,“你也不是大夫,去了又能如何?”
“……”周灵钰语塞,说不出辩解的话,最后撅嘴撒娇,“……那阿钰想去看看林姐姐,哥哥带我去嘛……”
“哥哥肯定也很想去看林姐姐对不对?”
“……”周灼蹙眉,“谁跟你说我想去见她的。”
事实上,他不仅不想见她,他甚至连听都不想听到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周灵钰委屈反驳,“哥哥这些日子这么难过,不就是因为没有和林姐姐见面吗?”
周灼:“……”
这与林净澄有何干系?
周灼神色冷漠,瞥了一眼周灵钰,说道,“我已经跟你说过,我和林净澄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你不要再拿她烦我。”
周灵钰闷闷“哦”了一声,周彦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把她抱到腿上,有意无意对着周灼说道,“确实是烦了哥哥。”
“不过哥哥这下可以放心,阿彦听说,林女郎伤到了腿,伤势还不轻,只怕十天半个月出不来,不会打扰到哥哥了。”
周灼冷哼,“最好是。”
可一听到十天半个月不能见到林净澄,周灵钰不满意了,哭道,“我不要!我要去找林姐姐!”
她跳下周彦的腿,抓着周灼,“哥哥带我去找林姐姐!”
周灼烦她,“要去你自己去!”
周灵钰自然不愿意,“不要!阿钰就要和哥哥一起去!”
她越哭越大声,尖细的声音几乎要把周灼耳朵刺穿,周灼不得不答应她,“好!停下!”
周灵钰瞬间住嘴,含泪笑道,“哥哥真好。”
周灼愠怒又无可奈何,“我只陪你到那儿,要见你自己见。见不着与我无关,且必须马上走!”
周灵钰犹豫半晌,最终答应。
两人第二日晌午才去,带着象征性的探望的礼物。才敲开林家的门,林家家仆一见到他们周家的车便变了脸色,没好气道,“我们家女郎不便见客,小周女郎请回吧。”
周灵钰闻言,回头看了看马车里的周灼,仍是不甘心地想要进去,捧起自己手上的礼物,“我是来看望林姐姐的!”
林家家仆挡着门,话语不变,“我们女郎不便见客,小周女郎请回吧。”
周灵钰还欲纠缠,却听到周灼轻飘飘一句,“阿钰”,顿时不敢再放肆,“那把我的礼物给林姐姐总行了吧!”
林家家仆没动,直到看见周灵钰要哭闹起来才勉强收下。
主君只说不让周家人进门……东西应该是没事的吧。
送出了礼物,周灵钰便一步三回头地进了车,周灼见她一副流连的模样,冷笑,“我说什么?你林姐姐不会想见你的。她现在讨厌死你了!”
本就委屈的周灵钰顿时没忍住,哭闹道,“哥哥胡说!”
……
而这边,家仆一拿下礼物便把事情告诉了林父卫诵。卫诵没想到他们周家人还敢来,气得不轻,看都没看那个东西就叫人把东西扔了,还吩咐日后无论是周家人还是周家的任何东西,都不要进他林家来。
这样还不够,他去看林净澄时还是忍不住骂了几声。
“真是膈应人,你看看,他那样冷血的人,在你投湖以后,这么久以来可来看过你一次?就算方才来了,也是那么敷衍的!”
“送了个破东西来,当真以为我们林家稀罕呢!”
说起来,周灼的退婚的原因之一便是两家的身份。周家家主周如卉在朝中当官,而他们林家只是从商,纵然家财万贯,在他周家眼里倒都成了可轻贱的。
实际上,林家主家和卫家中也有不少人在朝中任职,只是他们不曾同周家人提起过。
如今倒也没什么必要说出来了,这家人的丑恶面孔尽显露了个彻头彻尾。
周灼和林净澄的婚约还得从他们小时候说起,彼时周家还只是普通人家,他们林家的生意也没有做到如今这样大,两家挨在一块儿,两个孩子便认识了起来,情感瞧着还真是好得很,于是便定了个娃娃亲。
后来两家人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往来减少,也多了几分陌生,唯独两个小孩还很密切,甚至林净澄一在周灼面前,便收敛了那冷漠的性子,深情得很!女儿有喜欢的人,爱屋及乌,他对周家的态度也不算差,甚至还给了不少帮助,想着反正未来就是一家人了,可谁知到了现在,却发展到了这种决裂的地步?
那周灼对清清竟是一点都不留情,而这家人在他眼里,也变成了过河拆桥的白眼狼!
短短几秒钟,他的思绪已是转过千丝万缕。
“……”林净澄啃着手中的鲜花饼,重点跑到一边,忍不住为原主辩解,“爹,我真不是投湖……”
林父看她一眼,“那又如何?他还是没来看你。”
林净澄点点头,忍俊不禁,“是,不过没关系。”
“女儿还不想看见他呢。”
说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影响,她对林父林母带着天然的亲近感。
关于周灼的事情,林净澄不知道自己解释了多少遍,别说自己对那个人还留有余情,甚至还不认得呢!但这些话林父却一直不大相信。
“好了!不说他们了。”林父转移话题,正色道,“爹有正事要同你说。”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个远房表弟,唤作江如练,自幼在江南住着,年纪只比你小一岁。”
林净澄听着,只见他叹气,又继续道,“这孩子命苦,幼时丧母,后来与他父亲相依为命,可怜他父亲也是满身病痛,命不久矣,不久前他父亲给我写了一封信,想在身死之后托我们收留他。”
“爹和他父亲曾经也是表兄弟,他在你出生不久还抱过你一回,这些年未曾联系,竟不知道他们过得这么难。爹瞅着那信,眼泪都快下来了。”他说着,看向林净澄,问道,“爹和你娘已经商量过了,若是他来了,咱们就把他当做你弟弟在家养着,你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林净澄:我没干过坏事一生行善积德穿进男人生孩子的世界是我的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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