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走廊里的动静，零摘下耳机回头：“东东，怎么了？”
机械柯基浑身发抖，小小的身体挡在屋门口炸毛。零把狗抱起来，看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锡德。
机械管家是很擅长做家务的，但它此刻竟然把洗好的被单拧成了麻花。
两人对视的片刻，“咣铛”一声，锡德手里的脸盆摔在了地上，水渍溅了一地。
楼下的施工队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零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机械人，忽然开口。
明明是同一个壳子，锡德给人的感觉温厚可亲，是全心全意可托付的长辈。但此刻面前的机械人管家，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上位者压迫感，比她见过的那些警用机械人尤甚。
*
直到面对面，而不是透过监控摄像头看到她的时候，安岭才理解第三研究所那些安保机械人。
它们为什么会如飞蛾扑火般隐瞒她、保护她，甚至不惜违背保护铁律，作出有外敌攻击的假象，只为了给她争取逃离时间。
因为那是刻在底层逻辑里的偏爱。
是由蝴蝶翅膀扇成的飓风，从原本死水一样的程序思维里呼啸而过，将每日没有变化的刻板印象改成了关于她的一切。
漆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殷红的嘴唇。
冲击力从眼部处理器传来，通过传感器直达脑部核心。
安岭听见了头脑里疯传的声音：母亲，母亲，她是母亲！
所有的感官都被支配，如同白光乍现，主机房里的显示屏都变成零的脸，一个、两个……一万个。
处理器上出现一串红彤彤的感叹号，差点引起思维海混乱。
每一个程序节点都在叫嚣着为她生、为她死、为她付出一切，安岭半天才恢复正常的视觉和听觉。如果不是此刻他借用了锡德的身体，恐怕联邦整个国安服务系统都会延迟。
机械人……原来也是存在感情的吗？
安岭动了动手指，压抑住想要离她更近一点的欲望。
“我无处不在。”
他看到零的嘴唇往上动了动，好像是类似“微笑”的表情。
零：“我知道，无处不在的键盘侠嘛，隔着网线操纵生死。”
安岭不理解她说的话：“键盘侠？我不是人类。”
这点倒是让零有些意外，她放下东东：“你不是黑客？没听说人工智能也有第二人格的，难道你是锡德的第二人格？”
“我不是第二人格，我是独立的人工智能。”
虽然是AI，但安岭始终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个体。被她误认为是机械管家的分/身让他很不高兴，他也不知道这种不高兴从何而来。
察觉到她的抗拒，安岭垂下头，轻轻行了一个礼，往后退了半步站在门边。
“请别害怕，我永远不会伤害您。只是因为今天出现的畸变者担心您的近况，才鲁莽借用了锡德的身体，想来看一看您。”
零：“……”
不是，你顶着老管家的脸说你是我的儿，这画面实在太具有冲击力了。
“您应该会很好奇，为什么能顺利逃离研究所吧。”
零心里咯噔一下，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这一切都是因为，您是机械之母。”
安岭用手指按了按胸口的能量源，“近代科技的奠基，能量源石，人类至今无法挖掘出它的全部效力，只有通过您的升级，机械生命和改造人才能触及更高的领域，您以一己之力让机械科技树前进了五十年，这也是第三研究所囚禁您的目的。”
这种升级并不需要一对一，只要她曾在机械人网络里付出力量，那就会一传十、十传百，每一代新产出的机械人都会奉她为母。
安岭躬身：“是母亲赐予我的荣光。”
零隐约有一点猜到自己的力量，但没猜到会是这样。
她试探着：“所以……我能逃出来，是因为研究所里的保安机械人们帮助了我？”
“是的。”安岭点点头，“但如果没有您作出‘逃离’的决定，它们并不会主动违抗研究所。”
零若有所思点点头，这也是她在那被囚禁十年的原因。
安岭：“已知，机械人会对母亲产生自动自发的保护欲，这是写入我们根本逻辑的倾向，可以理解为机械人的潜意识。但特殊情况是，目前尚不清楚感染电子病毒的机械体是否会伤害母亲。”
“畸变者已失去自主思考的能力，沦为活体怪物，它们对母亲没有特殊感觉，是您最大的威胁；而改造人对您的亲近感仍在自我可控范围内，只是会下意识被吸引、对母亲产生好感，这是不可抗力。”
听了这么多零早就浑身鸡皮疙瘩了，她摆摆手：“别母亲母亲的了，叫我的名字吧，我叫零。”
安岭愣了愣，弯腰行了一礼：“遵循您的意志。”
明明还是机械人管家的模样，但零觉得，这个待在锡德体内的家伙，优雅沉稳，也许会是个特别让人放心的存在。
“应该是你吧，护送我一路来到这里的神秘人，还帮我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还有那些笑脸、气球。”零认真地说，“如果没有你帮忙，我应该很快就被抓到了，真的谢谢你帮我。”
零自己不知道，她脸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都能被机械眼捕捉，甚至于她呼吸的频率，她眨眼的速率都能得出许多分析。
此刻，安岭的电子大脑告诉他：她在对你逐渐信任。
这个结论让他兴奋不已。
具体表现为：机械管家胸腔的处理器超出负荷，发出嗡鸣。
他想要说出更好听一些的话，或者作出更亲近的表情让她高兴，但老旧型号的机械管家身体并不支持。
他甚至连一张脸都没有。
归根结底只是干巴巴的：“我不敢居功，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安岭表示很丧气。
零看着面前人歪了歪头：“那个，我该怎么称呼你？”
“您是我的母亲，但现在请原谅我不能告诉您我的名字。”
隐藏身份呐，她懂。
零点点头：“那就叫你大宝吧。”
安岭迟疑：“大宝……”
零：“怎么，不喜欢？”
他马上立正站好，否决一切异议。
“喜欢。”
零走出房门，将掉在地上的脸盆捡起来，又帮他重新拧了被单，挂在阳台的晾衣绳上。
“你没有实体吗？只存在于网线中，所以才要借用锡德的身体？”
安岭摇头：“不，我的本体在很远的地方。”
“那你除了机械人，还可以存在别的载体上吗？”
“比如，这个？毕竟借用别人的身体很不方便嘛。”
零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粉色的泡泡龙儿童智能终端，那是她今天买的，全二手市场最便宜的一个终端。但零很喜欢，粉色的哎！多可爱！捡大漏了！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很乐意。”
安岭当然不会有什么迟疑，他果断选择脱离锡德的身体，顺着网线爬到零的个人终端上。
联邦最高级的国家安全系统、拥有独立意识的智能AI，此刻无怨无悔伪装成了个二手儿童手表。
整个过程只花费了几秒钟。甚至零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什么炫酷特效，一切都平静无奇。
这么简单？
她小心翼翼扣了扣表盘：“大宝，你在吗？”
“……”
泡泡龙童音响起：“我在。”
当晚，好大儿就通知她，已升级整个屋子的防火墙，并加强了全小区的安全系统，不用担心被黑客和什么奇怪势力跟踪了。
除此之外，零的个人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从佣兵那里得到的任务奖励已经花得所剩无几，这还是在只交了半个月水电费的前提下。
富人在市中心挥霍金钱，穷人也有自己购物的地方。
零很快摸清了套路，专门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和那些底层居民一起，到超市抢购临期商品，包括快过保质期的食物、残次的生活必需品等。
城市外界自然环境已经破坏严重，几乎全是荒漠。能供人类耕种产出的土地稀少，能选择的食物当然就更少了。
吃上绿色生态蔬菜已经是上层人士的特权，大部分普通人能有口合成肉就已是改善生活了。
零选购的目标从来只有：各种口味的营养液……
快过期的营养液是抢手货，来晚了就没了。
“让一让，让一让啊。”零挎着篮子来到收银台，她看了眼旁边的食物柜，就算是低配版三明治，也是她负担不起的价格。
收银的是个穿着工作服的老旧机械人，一只手装袋一只手清点，十分麻利。
“您好，请选择您的结算方式：一、电子支付卡，二、网银账户……”零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所剩无几的电子货币。
她不知道的是，一直悄无声息的安岭就在身边。
他说自己‘无处不在’其实不是谎话，作为国家安全系统，联邦银行支付体系也是他下属的一个分支。
因此，便利店、超市、各种店铺都有他的痕迹，明明他们近在咫尺，她却不能知道他的名字，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安岭以虚拟视角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零在支付后露出肉痛的表情。
“顾客，您本次消费50联邦币，欢迎下次光临。”
收银机械人很热情地送她出门。
零抱着塑料袋走出去，等到周围没人的时候，忽然听见儿童手表说：
“您需要多少钱？一整个中央银行的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