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空间狭小的小厨房,在祁昼明踏进来的那一刻,显得越发逼仄。
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形将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屋内暗了下来。
那一瞬间,容因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难以呼吸。
碧绡察觉出她的异样,联想起容因这几日的梦魇,连忙悄悄向她身边挪动了两步,握住了她的手。
果不其然,容因的手冷得像才在冰水里浸过。
她一时间心急如焚。
她不如夫人反应激烈,皆因那日并非她第一次瞧见杀人的场面。
在被卖入崔府之前,她曾见过街头的乞儿被喝得醉醺醺的纨绔子弟当成泄愤工具,活活打死;后来在崔府,她也曾亲眼瞧见过府中打杀犯错的家奴。
第一次撞见时,她也像夫人这般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可夫人不一样,她是娇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姑娘。虽然是庶女,但却是老太太的心尖儿肉,是从来不容许旁人冒犯丁点儿的主,连家里年节杀鸡都不曾见过,又何曾见过杀人这种血腥的场面?
她心里不可能不对大人心生畏惧。
若是此番再让她受到惊吓,又不知几时才能好,她的身体经不住这么接二连三的折腾了。
正当碧绡打算硬着头皮不管不顾地向祁昼明求情时,却听他沉声说:“都出去。”
他说这话时,眼神正盯着容因和祁承懿一大一小。
厨娘和其余几个小丫头立刻会意,一时间都悄然松了口气,如蒙大赦,赶忙向外走去。
唯独碧绡却像脚上生了根一般,一步都未曾挪动。
祁昼明看她一眼,唇角勾起讥诮地弧度:“怎么,你杵在这里不走,是怕我把她吃了不成?”
碧绡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咙里。
“婢子不敢,只是……”
正当碧绡拼命地在脑子里搜刮能够不那么触怒祁昼明的词句时,容因却忽然开口。
“碧绡,你出去吧,大人不会对我如何的”。
说完,她竟还求证般地看向祁昼明的方向,白嫩的小脸上挂着乖巧又讨好的笑:“您说是吧,大人?”
祁昼明闻言却并未答话,幽黑的眸子在容因的脸与她垂在身侧的手之间逡巡。
有意思。
说她蠢,她还真就一蠢到底。
分明连与他对视都不敢,藏在袖中的手也还在微微发抖,却偏要逞强,甚至还不忘去安抚旁人。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她就怕他怕到这种地步么?
他不就是上次一时失控当着她的面儿杀了个人,又与她多说了几句话么?
她何至于怕到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碧绡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这间狭小的房间里,随着她的立刻,一眨眼便只剩下容因和他们父子。
容因心底越发不安。
她下意识朝身后退了一小步,想拉开与祁昼明之间的距离。
可仅这一步,后腰便猛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上,索性她动作幅度不大,可即便如此,也依旧疼得她秀眉紧紧蹙在了一起。
是灶台。
她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见她如此,祁昼明反倒起了戏弄她的心思,长腿一迈,朝容因站定的地方迈出两步。
于是她方才的那点小动作,便彻底成了徒劳。
容因脸上勉强挤出笑意再也无法维持下去。
她瑟缩地低下头,恨自己不能像鸵鸟那样将头埋进沙子。
她的胆量其实并没有这么小。
只是那天亲眼目睹他杀人的场面实在太过震撼,一直盘旋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就像此刻,他不过是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瞬,她就已经想起了那天他杀过人后,转身狞笑着向她走来时,那双赤红的双目和冰冷残忍的目光。
她的长睫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像轻盈又脆弱的蝴蝶。
仿佛只要用指腹轻轻一碾,蝴蝶便会死去,血雾里便会盛开出艳红的花朵。
祁昼明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那双漆黑的瞳仁里似乎含着许多种复杂的情绪,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忽然,他抬起那只骨节分明、仿佛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的手,伸出长指,从虚空中某一点开始,沿着她侧脸柔美的弧度,漫不经心地缓慢滑动起来。
容因起初不解其意。直至那根细长的手指停留在她眼角边缘,她才突然惊觉——
原来他竟是在用手指描摹她的轮廓。
不等她理清心底纷繁的情绪,他略显冰凉的指腹便轻轻抚上了她鸦青色的长睫。
那种冰冷,让容因陷入片刻的怔忡。
可也仅仅是一瞬,等回过神来,她脊背悚然一凉,下意识便偏过头,躲开了去。
做完这个动作,容因却又陡然生出一丝后悔。
她很怕这么明显的抵触会惹他不悦。
偷偷抬眸觑了他一眼,容因意外地发现他正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出神。
看着方才触碰过她的那根手指,祁昼明眼底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类似于困惑的情绪。
他放下手,抬眸看向容因。
“你很怕我。”
并非疑问,而是笃定。
容因一怔。
她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大人……大人威名在外,任何人在您面前都会心生敬畏。”容因小心地斟酌着词句,嗓音都因为紧张而隐约有些发颤。
“是么?”
祁昼明嗤笑一声过后,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既如此,那你为何又敢带着他一起在这里胡闹?”
容因心尖儿一颤:“我……大人恕罪,是我言行无状,还带坏了懿哥儿,请大人责罚。”
眼下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足以解释她们方才为何那般肆意的玩闹,倒不如主动认错,兴许罚得还轻些。
她话音刚落,方才一直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的祁承懿却忽然开口:“父亲,您若要罚,那便不能只责罚她一人,须得公允才是。我也参与了此事,请父亲一并责罚。”
他说这话时,两只肉乎乎的小手还紧紧攥着衣襟下缘的衣摆,显然已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
即便知道依这孩子的性格,说出这种话一点儿都不足为奇,容因还是鼻头一酸,心口发胀起来。
祁昼明斜睨他一眼:“放心,少不了你的。”
容因万万没想到,她此生除了军训,还会因为第二种原因扎马步。
她天生就没有什么运动细胞,不喜欢锻炼,不用做兼职的时候就只想龟缩在她的小窝里看看小说、刷刷剧。
高中、大学的每一次入学军训和大学时每年一次的体测于她而言都像是一次历劫。
来了这里后,她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彻底摆脱那些累死人的反人类行为了。
毕竟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们,哪个不是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抛开这条规矩本身的不合理性不谈,这简直就是她梦想中的生活方式。
容因低头看一眼自己瘦弱的小胳膊小腿,觉得腿更酸了。
祁昼明那个奇葩,给她和祁承懿的惩罚竟然是让他们二人每日卯时便爬起来扎上半个时辰的马步,且要练足整整一月,除非刮风下雨,否则一日都不许停歇。
天知道,受罚的第二日早晨从床塌上爬起来后,她两条腿抖如筛糠,连站都站不稳。
一想到当日还要继续像前日那般站上半个时辰,她恨不能直接冲到祁昼明面前对着他破口大骂一通,求一个痛快得了。
今日已是第四日。
可即便如此,于她而言也依旧十分煎熬。
容因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地上双耳三足玉炉内竖立的那根香烟,看它一点一点地燃至最后一寸。
直至“啪嗒”一声,最后一截燃尽后的香灰掉落下来,容因立刻站直了身子。
“快,碧绡,快来扶我一把。”容因急切地朝碧绡招了招手。
没办法,都已经惨到这个地步了,她实在不想再摔个鼻青脸肿。
将容因扶到美人榻上后,碧绡手拿一个精致小巧的木槌,坐到了一旁低矮的脚踏上,开始替她轻敲起两条腿。
这几日每每感受到腿上虫鸟啮食般的酸痛时,容因便由衷地对那个小奶团子生出一股敬意。
不愧是书里十年寒窗苦读,干倒一众才子的男主。
当真是毅力惊人。
她每日站完这半个时辰,回来后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酸疼的,累得像条狗。
可那个她一开始甚至觉得根本撑不住这半个时辰的小屁孩,不仅每日都坚持了下来,竟还能像往常一般日日听先生授课。
果然是大变态生出的小变态。
碧绡忽然仰起头,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弧度柔美的下颌。
“对了,夫人,今早云溪姑娘来回话说,前日咱们送去的那些月团,很合太夫人的胃口。若您得闲,她回头来向您请教一番,日后便不必时常麻烦您亲自动手。太夫人还说,叫您闲来无事,便多去陪她说说话,做个伴。”
“当真?”
容因脸上露出笑意。
这倒是意外之喜。
她原本只是想在祁太夫人面前表露几分“孝心”,即便她一口都不尝也没什么,只要让她知道自己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可没想到,祁太夫人竟叫她“多去陪她说说话”。
这府中人都清楚,太夫人喜静,不喜旁人叨扰,从不露面,亦从不见客。
容因先前怕弄巧成拙,惹她厌烦,甚至并未去荣禧堂,只是命人送到了秋嬷嬷手中。
如今却说愿意叫她过去,这已然算得上是青眼相待了。
实则她也曾命人送去前院一份给祁昼明,只是他大约会看也不看一眼便命人丢掉吧。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问:今天老铁树开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