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里,司芸披着外衫坐在床上,上身倚靠在凭几上,脸色虽差,但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
她一如既往地姿态慵懒,随手翻着书卷,边看茶经,边听司桉桉在旁边给皇贵君背诗歌。
司芸生病以来,皇贵君吴氏极少在御前伺候,只偶尔来一趟坐坐便走,毕竟他还带着个孩子,怕自己被感染风寒,回头传给司桉桉。
他倒是无所谓,可女儿不能有事。
今天是少有的,皇贵君跟司桉桉都在养心殿中。
皇贵君有些心不在焉,明明在听司桉桉背书,注意力却忍不住分向别处。
他不是很明白司芸今日叫他跟桉桉过来的原因。
皇贵君也不是没幻想过,司芸可能要不行,打算走之前立他为君后,封桉桉做太女。但如今看司芸的状态,还没到那一步,皇贵君便狐疑起来。
司桉桉受皇贵君状态影响,有些走神,嘴里原本背诵的应该是《西极天马歌》,结果嘴一瓢,背成了《四极天马歌》。
司桉桉尚且稚态的凤眼滴溜溜转,在母皇跟父君间来回,不知道大人们在想什么。
她两只胖手背在身后,心不在焉地背诵,“天马徕兮从四极。”
司芸眼皮都没抬,忽然唤了声,“吴氏。”
她没训司桉桉,而是问吴氏,“可听清楚桉桉刚才背错了哪一个字?”
皇贵君吴氏猛地回神,愣怔了一下,转头看向司桉桉,心中一时有些慌乱。
他刚才便在想,司芸会不会想把桉桉留在她面前教养,毕竟她就只有这么一个长大的女儿,趁着还没病入膏肓,把女儿养在膝前,培养感情顺便教导。
这会儿突然被司芸点名,皇贵君吴氏心底微凉,但到底是先稳住情绪,柔声问司桉桉,“桉桉,你刚才是怎么背的?再给父君背一遍好吗?”
司桉桉眨巴眼睛,“天马徕兮从四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
吴氏到底不是蠢货,毕竟出身吴家,学识也是有的。他笑着摸司桉桉小脸,“应该是‘天马徕兮从西极’。”
司芸这才侧眸看过来,轻声问,“桉桉知道这四句的意思吗?”
司桉桉有些懵懂,“好像是,收服周边,万邦来朝,八方来仪!”
皇贵君沉浸在女儿真棒的氛围中,朝她比了个大拇指,司桉桉眼睛弯起来,挺着小胸脯,甚是骄傲。
她满含期望的眼睛看向司芸,意图得到母皇的一句称赞。
司芸却是收回目光,垂眸翻了页手中的书,“哦,那你是如何想?”
司桉桉道:“桉桉自然想要万邦来朝!如果咱们大司收服了晋国,母皇的身体是不是就能好了?”
她在宫中,多多少少也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司芸迟迟不好,都是因为晋国气运过强,影响到她了。
皇贵君笑着夸,“桉桉真棒。”
他丝毫没觉得女儿说的有问题,有理想有抱负有魄力,甚至还挂念着她母皇的身体,多么好的一个继承人啊,要他是皇上,他能欣慰死。
偏偏他不是司芸。
司芸没表现出半分欣慰,只是笑笑,“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一句‘收服周边’会花费多大的精力跟财力,会死伤多少百姓跟将士,会让多少家庭父离女散。这样,桉桉还想打仗吗?”
原来会这样吗?
司桉桉白嫩的小脸瞬间皱巴起来,连连摇头说,“那还是不要打仗了,桉桉不要和父君跟母皇分开。”
“可是,”司桉桉担忧地看着司芸,又问,“要是不打晋国,您的身体怎么办?”
司芸眸光闪烁,笑,“母皇的身体跟晋国无关,桉桉不要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那母皇很快就能好了?”司桉桉眼睛明亮。
“自然,”司芸单手拍拍床边,示意她坐过来,“乖孩子,来跟母皇说说最近都学了些什么。”
司桉桉欢欢喜喜地坐过去,还没等她说两句,赭石从外面进来,启禀道:“协办大学士吴大人到了。”
吴氏疑惑地朝门外看过去,同时起身行礼,“那臣跟桉桉先告退?”
一般朝政之事,极少允许后宫男子在旁倾听。
“不用,坐那儿便是,”司芸道:“你不也很久没跟你阿姐见过了吗,反正都是自家人,无碍。”
吴氏面上谢恩,心里更是忐忑。
吴思圆进来,瞧见皇贵君跟司桉桉都在,没有半分意外。在踏进宫门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今天司芸所为何事将她叫来。
她朝皇上跟皇贵君见礼,吴氏朝吴思圆颔首。
说实话,吴氏这么多年能在宫中稳坐贵君之位,甚至成为皇贵君,全因为有一个好家族跟一个有出息有能力的好姐姐,但凡换了别人,早就不知道在宫中死多少回了。
“听闻嘉悦今日春闱入场?”司芸低咳两声,坐起来接过赭石递过来的茶杯,抿了口茶水,“朕这个当舅母的,想着关心她一二,便让赭石来的时候顺路替朕看了一眼,没事吧?”
吴思圆腮帮子绷紧又松弛,低头不甚在意的说,“臣都没留意过,她既然不在吴府,也不算我吴家的人,皇上何必为她费这个心,耗费您心神。”
“嗳~瞧你这话说的,嘉悦不管是不是吴家的人,将来总有可能成为我大司的臣。朕这个皇上提前关心朝臣,总归没错。”
司芸拢了把外衫,半靠在凭几上,说起今日过来的正事,“朕这身子,从年前到现在就没利索过。御医只说是偶染风寒,可朕竟觉得是时候到了。”
殿内人闻言,瞬间跪了一地,唯有小皇女司桉桉坐在床边,一脸茫然。
吴思圆皱眉道:“皇上正年轻,怎可轻易说这话。”
司芸伸手朝前虚扶一把,“都起来起来,朕只是说说而已,你们怎么这么紧张。”
“朕久在病重,难免有些消沉。嗐,不说了不说了。”司芸笑,“朕今日叫你们过来,当真是想着咱们一家叙叙旧。”
她甚至让赭石给吴思圆搬了个凳子。
司芸抿了口茶,慢悠悠说,“春闱明日开始,随后便是殿试,等三月份殿试结束后还有大选。”
提到大选,吴氏眼皮一跳,不动声色朝司芸跟吴思圆看过去。
他在宫中这么久了,说是对君后一位没有半分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哪怕后宫权力掌握在司牧手里,他也想当君后,而不是皇贵君。
因为只有君后的女儿,才能被封为太女。
只要将来桉桉继位,又有阿姐在旁边辅佐,司牧日后总归是要让权的,到时候,他便是后宫最大的赢家!
吴氏攥紧手指,果不其然听见司芸说,“但爱卿你也知道,朕跟吴氏多年情义,哪怕大选,他依旧是朕心尖尖上的人,何况我们之间还有桉桉呢。”
“所以朕想着,封君后一事,是在大选之前,还是在大选之后呢?”
吴氏惊喜地睁圆眼睛,直直看向司芸。
司芸看向吴思圆。
吴思圆心里盘算,皇上只是打算封君后,而不是立太女,可能是权宜之计,堵一堵朝臣的口,也顺便敲打她,让她去安抚朝臣情绪。
从小半个月之前,朝臣就在催促司芸早点立太女,如今她三日没早朝,催促的折子更是如雪花般往养心殿飞。
司芸知道是吴思圆的手笔,今日才故意让赭石路过吴嘉悦庭院门口,随后又打算封吴氏为君后,安抚她的心。
可吴思圆要的,岂是一个君后之位?
她要司芸立司桉桉为太女,如此,将来司芸哪怕有个意外也无妨,至少司桉桉在呢。
可司芸明显觉得自己还没到那个地步,轻易不想交权。
两方都在互相试探,司芸今日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随口一提,皆是探究。可吴思圆也不是个包子,没半点能力任由她拿捏。
司芸若是康健,吴思圆可能还有诸多顾忌,毕竟大选在即,谁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皇女出生,她唯有扒着皇上才行。
可如今司芸是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膝下又只有司桉桉一人,司芸没有别的选择。
她要么将位置给她女儿,要么将位置给她弟弟,以司芸的性子,估计打死都不会选择后者。
所以吴思圆必须尽早盘算起来,让司芸早日立司桉桉为太女。
因为司芸病弱,给了吴思圆可操作的机会,这才有今天这个局面。
君弱,臣强。
这话不是没道理。
吴思圆面上忠厚老实,一心向着司芸,可维护的终究不过是她吴家的利益。她现在只希望,司芸病的越严重越好。
司芸这一病,真是帮了她大忙,给了吴思圆喘-息的机会。
“臣以为……”吴思圆正要开口,就见外面又有宫侍快步进来,先是跟站在门内伺候的赭石说,随后由赭石过来传话。
他道:“皇上,长皇子来了。”
吴思圆眉头瞬间拧起,手搭在腿面上,不知道长皇子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阿牧?”司芸原本坐着,这会儿微微往后靠在凭几上,眼睫落下,“他怎么想到来养心殿了?”
整个养心殿,真心欢迎司牧过来的唯有司桉桉一人。
吴氏则是烦死司牧了,他早不过来晚不过来,偏偏在自己快要被封为君后的时候过来,故意的吧。
“小舅舅~”司桉桉从床边滑下来,蹬蹬蹬朝门口跑过去,张开双臂抱住司牧的腰,“小舅舅也来探望母皇吗?”
司牧身上披着的浅色大氅在进殿前便解开交给门口宫侍拿着,一身水绿色冬袍,颜色格外清新醒目,甚是青葱好看。
司牧眉眼弯弯蹲下来,摸摸抱抱司桉桉,软声道:“桉桉也在啊。”
司桉桉重重点头,“过来给母皇背诵《西极天马歌》。”
“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司牧诧异地看着司桉桉,由心夸赞她,“桉桉好抱负。”
可惜司芸不懂。
司桉桉小脸出现一瞬间的纠结,嘴巴张张合合。母皇刚才不是这般说的,但现在被小舅舅夸了,司桉桉就又高兴起来。
小孩子就是张白纸,长大后成为什么模样,全看儿时如何往上书写。
司牧牵着司桉桉的手,走到里间,目光落下吴思圆身上,更高兴了,“吴大人也在。”
“长皇子。”吴思圆站起来行礼。
司牧孤身一人过来,胭脂留在里间门口,都没进来。单这么看起来,屋里一共四个大人,三个是司芸那边的,司牧独自进来,像极了羊入虎口。
可司牧泰然自若,坐在床前圆凳上去看司芸。
看她脸上气色难看,看她强撑着精神,看她现在这副模样,跟那时候的他多像啊。
如今司芸宫殿中的温度,倒是比上次他夜里过来高了无数,司牧脱掉大氅都没感觉到半分寒意。
身子不好的人,才会畏寒趋暖。
无论司芸装得多么有精神,也骗不了他。
司芸笑了笑,好姐姐模样,“阿牧怎么有空过来?你身子本来就弱,也不怕过了病气。”
“自然是探望皇姐了。”司牧伸手将司桉桉抱着坐在腿上,环着圆胖的司桉桉,说,“阿柚不在宫中,我甚是无趣,不如来看看皇姐在做什么。”
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余光甚至扫了眼吴思圆跟吴氏,“吴家人来的这般齐全,皇姐今日该不是要封吴氏做君后吧?”
吴氏抿紧薄唇,想反驳地朝司牧瞪过来。司牧侧眸瞥他,轻飘飘一眼,就将吴氏鼓起的底气杀下去,让他成功别开脸。
司芸懒洋洋地看向司牧,“哦?阿牧可是有了更好的人选推荐?亦或是,对吴氏哪里有不满意的地方?”
这是要将吴家的火力往他身上引。
“怎会呢,”司牧看向吴氏,细声细语,“我最喜欢吴氏了,安分不作妖,美貌又单纯,当君后刚刚好。”
吴氏,“……”
明明是被夸了,他为什么觉得不高兴呢?是说他美貌无脑吗?
“那既然阿牧都觉得吴氏合适,这事便这么定了?”司芸看向吴思圆。
吴思圆眉头紧皱,“皇贵君若是封为君后,那小皇女司桉桉?”
司芸不轻不重地将自己刚拿起来没多久的书掷在床上,单手扶额,脸上表情淡下去,“桉桉是吴氏所出,吴氏如今已经是君后,爱卿你急什么?”
她虽未明言拒绝,但态度已经很明显。
尤其是今日司牧还在,司芸不想谈太女的事情。吴思圆这才作罢,只是心头甚是不满跟遗憾。
本想再逼一逼司芸,让她早点立太女,谁知道她只肯在君后一事上退让。
今日险些折了吴嘉悦的心态跟前途,结果只换来一个君后的位子,吴思圆有些不满。
吴思圆下颚紧绷,低头道:“是臣越界了。”
司牧饶有兴趣地看着殿内君臣二人交锋,有种狗咬狗的感觉,嘴角始终抿着浅浅笑意,垂眸把玩司桉桉的手指。
小孩子的手指是真的软,胖胖的,捏下去都是肉,好似没骨头一般。
司牧想,将来等朝中平和稳定下来,他跟谭柚也生一个。
“小舅舅,你身上闻起来甜甜的。”司桉桉皱了皱鼻子,像小狗一样,眼睛亮晶晶。
司牧哎呀一声,眼睛弯起来,“你鼻子好灵。”
两人对话,将其余三人的注意力引过来。
司芸将书拿起来,吴思圆跟吴氏都瞧着司牧跟司桉桉这边。
司牧浓密纤长的眼睫落下,从袖筒中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块糖果子。
司桉桉眸子立马亮起来,声音清脆,“糖!”
几乎在看见糖果子的那一瞬间,吴思圆跟司芸的脸色都变了。
两人心中默契地闪出同一个念头:
他知道了。
司牧他知道糖果子有问题了。
毕竟以司牧的性子,绝不会无缘无故过来探望司芸,并且坐着听几人闲聊,然后再掏出糖果子。
他每一步,都有原因跟目的。
司芸捏着书的手不由收紧,眼睛虽落在书页上,但半个字都看不下去。
吴思圆倒吸了口凉气,脸上的肉为之一颤,腮帮子泛着寒意,眼睛直直看着司牧手里的糖果子。
唯有司牧跟司桉桉两个人坐在床边,若无其事的说话。
只是此时的两人,像是舞台上的人物,所有明亮的灯光跟目光都聚集在那一小块地方,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司牧看着司桉桉,晃了晃手中捏着的糖果子,小声说,“桉桉昨天送的,可那时胭脂说我吃了太多糖不能再吃,这便留到了今天。”
司牧轻轻哼,孩子一样,“我本打算偷偷吃,谁成想被你闻了出来。”
司桉桉嘿笑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得意,“我跟松狮学的,闻的可灵了。”
“一人一半?”司牧问。
他手中的糖果子像是只鱼饵,在钓周围的鱼。
司桉桉嘴馋,很明显想吃糖果子,但又不敢吃,眼睛不停地偷偷瞥向司芸,两只手纠结的捏成一团。
小舅舅主动给她的,又不是她问小舅舅要的。
吴氏则抿着茶,懒得多看司牧一眼,瞧见他把糖果子拿出来,眼底甚是不屑,轻蔑地别开视线。
糖果子而已,多稀罕的玩意。要是早知道桉桉要吃,他让桉桉吃个够。
司牧眼睫落下,慢条斯理地剥开糖果子外层的油皮纸。
看来这事,没人告诉过吴氏,司桉桉也不知道。
噩梦惊醒之后,司牧一直不知道如何对待司桉桉。如今发现司桉桉不清楚糖果子的真相,司牧心里竟是松了口气。
原来怀里声音脆甜叫他小舅舅的人,从来没想过要他的命。
她是真的将她最喜欢的糖果子都送给了她最爱的小舅舅,以为对方会很开心。
但年幼的司桉桉可能不知道,她每送出去一块糖果子,都是在将她最爱的小舅舅往死亡边缘推近一步。
她若是有机会长大得知真相,该是何种想法跟心情……
司牧心里酸软了一下,难得在孩子身上感觉到一点点久违的亲情,但不足以冲昏理智。
司牧眨巴眼睛,拉长声音故意说,“我先吃哦~”
“呜。”司桉桉皱巴着小脸,伸手抓住司牧的衣袖,眼巴巴看着他,生怕他一张嘴全吃完了。
司牧侧眸瞧向司芸,司芸像是没注意到这边似的,神色如常,甚是随意地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司牧将糖果子递给司桉桉,轻软的声音无奈妥协,“既然这样,那便先让你咬一口,如何?”
司桉桉连连点头,“小舅舅最好了!”
最好的小舅舅,拿着一块可能有毒的糖果子,往司桉桉嘴边送。
就在司桉桉张口准备咬的时候,吴思圆忽然从凳子上站起身。
她行礼说道:“长皇子,小皇女年纪还小,不适合吃太甜的东西,对牙齿不好。”
司牧顺势将递到司桉桉嘴边的手又收了回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吴思圆,装傻道:“啊,是这样吗?”
司桉桉,“QAQ”
吴思圆硬着头皮点头,“是。”
她甚至举出例子,“臣的小女儿,小时候就爱吃糖,吃坏了一嘴的牙。为防止小孩子从小嗜糖,殿下还是不要给小皇女吃糖的好,免得勾起她的馋虫。”
吴思圆没办法,她不知道司芸在糖果子里面放了什么,也不知道剂量多少。
司桉桉今年不过五岁,还是个小孩子,最保险的方法,便是不让她吃。
司牧看向司芸,神色无辜茫然,歪头抵着司桉桉的肩膀,轻声问,“皇姐觉得呢?”
“一块糖果子而已,”司芸眼睫微动,轻嗔吴思圆,“爱卿过于小题大做了。”
她道:“小孩子有几个不爱吃糖的,偶尔吃些也没事。”
司牧眼睛弯起来,“皇姐说的是,不常吃便无碍。”
司牧搭在司桉桉后背上的那只手,轻轻拍拍怀里没吃到糖一脸委屈的小胖墩,“那桉桉平时经常吃糖果子吗?”
司桉桉摇头,揪着两只手扁着嘴唇,委屈坏了,“一块都没吃。”
司牧笑了,“好巧哦,我也是。”
司芸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吴思圆则微微愣住。
司牧顶着两个人的视线,将手中的糖果子塞到嘴里,细嚼慢咽,“好甜~”
他抬手刮了下司桉桉的小鼻子,“下次小舅舅请你吃别的。这块是你小舅母今早送我的,太甜了,不适合小孩子吃。”
司桉桉好奇地盯着司牧的嘴巴,馋地吞口水,“有多甜啊?”
司牧眼中带笑,光亮明显,手拢在嘴边,靠近她耳朵轻声说,“特别特别甜。”
司桉桉瞬间羡慕起来,“哇!”
她也想要,可惜司牧吃完了。
司牧把司桉桉放下来,拍了拍衣服,眉眼弯弯地说,“皇姐,我还有政务要处理,先回去了。”
司牧来的时候,养心殿氛围还算轻松,司牧走了之后,养心殿气压极低。
吴思圆示意吴氏先带司桉桉回去。
司芸脸色难看至极,吴氏就算没有脑子,至少还有眼睛,能看得出来,立马领着司桉桉告退。
司芸沉着脸将书扔到地上,双手撑着床板,手指攥紧床单手背青筋凸起,俯身一阵咳嗽,声音嘶哑,几乎用气音询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如何知道的?!”
这事司芸做了至少两三年之久,谁都没说过,包括最贴身的赭石。就连吴思圆,也是去年年底,她才将事情透漏给吴思圆知道。
结果司牧今日过来,告诉她,“嗳,我都没吃,惊喜吧,一块都没吃呢。”
司芸功亏一篑,险些被气死。
她盘算谋划至今,最大的底牌就是等司牧病发。
到时候,她再废了吴思圆,将吴氏弄死,把司桉桉养在身边。大司就还是她司氏一脉的,半点不被别人染指。
司芸甚至留着底牌,她若是有个好歹,可以先用吴家对付司牧,等司牧病逝后,再收拾吴家。
司桉桉年纪还小,这皇权绝对不能被吴家把控!她大司的朝堂,不是司牧这个男子的,更不可能是吴家的。
司芸从头到尾就没打算放过吴思圆跟她背后的吴家,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吴家扳倒司牧,亦或是司牧病逝,交出兵权。
年前司牧高烧不退的时候,司芸还在想,估计是药效发作了。
‘按着司牧服药的剂量来看,起初只是高烧不退,随后才是身体慢慢虚弱,最后卧床不起。’
‘典型的久病不治。’
这是那时候她的想法。
可一个年过去,司牧活蹦乱跳,躺在床上的人反倒是成了她。
司芸从咳嗽不断就在怀疑,司牧是不是没中-毒,司牧是不是在她身边安插了视线。
今日看来,之前所有的怀疑都成了事实。
司牧给她下-毒了,甚至用的跟她用的是同一种慢-性-毒-药,所以上面的那些症状跟她才极为吻合。
先是偶然风寒不以为意,后是身体慢慢虚弱,现在又有卧床不起的征兆,最后是不治而亡。
“咳,咳咳。”
司芸剧烈咳嗽,单手抓着胸口衣襟,后背心底一片冰凉,撑着床板的胳膊止不住的发颤,眼睛通红充满恨意。
司、牧!
他竟这么早就怀疑她,这么早就留了后手,不愧是她的好、弟、弟,不愧是司家人!
吴思圆不敢往前,只站在原地,“关心”地问,“皇上没事吧,可要叫御医?”
赭石先一步走到床边,扶着司芸的手臂,柔弱无骨的手掌轻抚她后背,轻声说,“皇上切莫动气,当以身体为主。”
听见赭石的声音,司芸眸光闪烁,她低着头,看着床单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落在赭石紫色的衣袍上。
呵。
司芸喝了口温水,缓和下来。
她额头是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唇色跟眼尾微红。
司芸靠在凭几上,虚弱地跟赭石摆手,“无碍,被风呛着了而已,朕没这么脆弱。”
司芸手顺势搭在腿上,指腹轻轻敲点大腿。前后不过几个瞬息,就已经调整好状态,掩下恨意,好似给司牧下毒失败也没事一般。
吴思圆看着她,将头低下。司芸的城府,比她想的还要深,而且足够冷血,连目前唯一的亲女儿都可以不顾。
若是她有兵权在手,定不会留下长皇子,甚至会将他圈禁在皇宫中慢慢等死。
司芸撩起眼皮,看向吴思圆,“爱卿,封君后立太女一事,朕再想想,回头给你答复。退下吧。”
吴思圆躬身后退,“是。”
吴思圆一身的汗,听司芸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对于立司桉桉为太女一事有所松动。
可这又有什么用?
吴思圆之前想着,至少留司牧一命,算是吴家在长皇子那边留了个人情,将来许是能换司桉桉跟吴氏一条命。
可如今司牧根本不吃药,这人情就不作数。
何况司芸狠心至极,连亲女儿都可以暂时牺牲,何况别人。
吴思圆隐隐感觉,从司芸至今的态度来看,怕是不会放过她们吴府上上下下,说不定连吴氏都会被去父留女。
司芸手里定还有底牌,但最可怕的是,连吴思圆都不知道是谁。
司牧今天此举明显是挑衅司芸,她要么奋力一搏,要么温吞等死。
司芸死了,司桉桉又被她利用给司牧下过毒,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吴思圆眉头拧死,感觉面前的路,越走越窄。
若是想要荣华富贵滔天权力,唯有拼命一搏,失败了可能全族被杀。
若是想要全族活命,便要走另一条同样危险的路。
吴思圆苦着脸,权衡起来。
深夜,养心殿中,司芸还没睡。
只是跟往常不同,今日伺候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宫侍,而非赭石。
“鲜红色为胭脂,棕红色为赭石,”司芸笑,笑的呛咳起来,笑得眼尾湿润,讥讽又自嘲,“这么简单的名字朕竟是没留意。”
“竟是没留意啊!”司芸深吸口气,还是气恼到将手中的茶经跟床头那些关于茶的书都扔到地上,站起来踩了两脚,喘着粗气道:“朕竟蠢笨至此!至此!”
司芸呼吸轻颤,双手撑着膝盖,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腰。
有人进来了。
司芸哑声问,“如何?死了吗?”
背叛她的人,司芸怎么可能让他活着!
当时没发作,只是怕赭石警惕,事后才让人去解决他。
来者宫侍打扮,微微摇头,低声说,“我去的时候,他屋里就已经收拾干净,人跟东西都不在了。”
“我随意打听一下,没人见到他去了哪儿。不过,今日长皇子跟谭博士回谭府了,马车从宫里出发,没人敢问。”
足够警惕啊,动作跟反应也极快。
司芸往后跌坐在床上,单手手肘抵着膝盖,手指撑额,“去找,看能不能找到。”
对方微愣,轻声询问,“若是找不到?”
若是找不到……
司芸心里也清楚,这时候人已经不在宫中,再找也找不到。她总不能去问司牧要人。
司芸往后躺在床上,眼前阵阵发晕,“那便当他死了……”
“是。”
身边最信任的宫侍,竟是司牧的人。这种被至亲至近之人背叛的滋味,比给司牧下-毒失败还要难受……
此时谭府后院马棚处——
胭脂率先从里面出来,将脚凳摆好,随后便是谭柚下车。
紧接着是司牧蹲在车前横木上跃跃欲试。
谭柚略显无奈,张开胳膊将人从上面抱下来。
花青走过来相迎,本以为人都齐了,还没等她纳闷怎么今天硃砂没回来,结果就看见又从车里出来一个男子。
还是个熟人!
花青一愣,以为天黑眼花看错了,直到对方站在灯笼光亮
她指着赭石,语气很凶,“他怎么跟来了?”
胭脂瞪了花青一眼,花青讪讪地收回手,语气轻轻,“他怎么跟来了?”
众人,“……”
赭石笑,这还是几人头回看见赭石真心的笑容,原来他不穿紫袍不板着脸的时候,笑起来轻轻浅浅的甚是好看,像春风拂面。
“这是我堂哥,从小我俩相依为命,险些被一起卖进青楼。幸好长皇子那时需要人伺候,宫中招人,我们哥俩才得以入宫,才少吃很多皮肉苦,有了今日。”胭脂站在赭石旁边介绍,声音温柔。
赭石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也是感慨,“总算苦尽甘来。”
那时候宫中需要跟司牧同龄或者稍微大个一两岁的男孩进宫作伴伺候,宫里有宫侍往下筛选优秀好看的男童,到了两人老家后,在赭石跟胭脂间选中了胭脂。
后来胭脂进宫后老是偷偷哭,被司牧发现了。
他小小一个,蹲在胭脂面前,抬起粉嫩白皙的手给胭脂擦眼泪,奶声奶气地说,“别哭,你有委屈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如此,赭石才被从青楼里捞出来,随后进入皇宫。
只是哥俩极少在人前相处,所以几乎没人知道他俩的关系。
再后来,赭石被分去伺候皇上司芸,胭脂留下伺候长皇子司牧。
接到在司芸茶水里下-毒的指令,都是两三年前了。今日事情说开,司牧把赭石接出宫,随后送他回老家。
司牧笑盈盈说,“先在谭府后院住几日,然后等春闱结束,你跟考生们一起回乡。”
赭石朝司牧行了一个大礼,“谢殿下。”
赭石在宫中待了太久,也见了太多世面,厌倦了繁华,只想回老家开个茶馆铺子卖茶。
他存了不少银两,现在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老家,让那群亲戚肠子悔青,狠狠打她们的脸!
小时候没一个人愿意养他跟胭脂,都觉得两人是男子是累赘,这才三两银子将两个四岁的孩子卖进青楼,心思何其恶毒。
“我到时候派人送你回去,等你一切办妥,再让对方回京。”司牧已经安排好了房间,今天让胭脂跟赭石一起住,哥俩好好说话。
胭脂跟赭石一同朝司牧跟谭柚行礼,“谢主子/殿下,谢驸马。”
事情办妥,司牧牵着谭柚的手朝墨院走。
“阿柚,春闱明日开考。”
谭柚侧眸看他,轻声应,“嗯。”
她今天亲眼送苏白苏吴四人进的考场,自然知道明日开考。
司牧笑,笑得狡黠又俏皮,悄悄靠过来,单手遮嘴,“我知道卷子内容,要吗?”
谭柚,“……”
他这副表情跟语气,实在不像是卖卷子,像是卖别的。
司牧手指轻扯谭柚腰侧的带子,软软地说,“贿赂我,我便偷偷告诉你。”
谭柚眼里染上笑意,她双手背在身后,目视前方,“臣不做这种提前看卷的事情。”
“那你看看我呗,”司牧抱着谭柚的手臂哼唧,像只翻开肚皮想让谭柚摸的猫猫,不摸还不行的那种,“我好像吃胖了。”
就一天没摸,能胖到哪里去。
谭柚偏头看司牧,“你贿赂贿赂我,我便抱你进去。”
司牧眼睛一亮,瞬间伸手揽着谭柚的脖子吻她脸颊跟嘴角。
“馋猫。”谭柚轻笑。
她将司牧打横抱起来,抬脚往墨院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