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芙眼睛盯着吴嘉悦,手指缓慢紧攥成拳,手关节咯吱作响。
“你现在求饶,我或许能饶你一命,免得将你打死。”
她话是这么说,但迎战的姿势已经摆开,丝毫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吴嘉悦。
“我吴家再怎么不济,也干不出战前求饶的事情,”吴嘉悦啐了一口,讥讽道:“您陈府的发家本事,我可学不来。”
陈芙最厌恶的便是听别人说陈家这“侯位”得来的不光荣,说陈家当年临阵脱逃贪生怕死,这才留得全部实力,根本不如赵家勇于杀敌。
“吴嘉悦,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陈。”陈芙提拳上来。
陈芙口口声声说吴嘉悦冲动上头,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人,正是血气上涌的年纪,激不得。
且陈芙比吴嘉悦更记仇,报复心极强。
两人交上手,吴嘉悦功夫属实不行,能还击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上陈芙,她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陈芙拳拳到肉,来势凶猛,恨不得将吴嘉悦弄死,但矛盾的是,她又不敢下太狠的死手。
吴嘉悦故意激她,“说你陈家懦弱你还不服气,有本事你打死我啊。”
陈芙公然在太学院内动手,她敢打,吴嘉悦就敢让她退学!
果然吴嘉悦话音刚落,陈芙就抬起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咳。”吴嘉悦捂着胸口仰躺在地上。
旁边白妔都不忍心再看下去,扭头问苏虞,“苏婉呢?”
苏虞眼睛盯着陈芙,轻声道:“刚才就去找阿柚了。”
苏婉是三人中最弱不禁风的那个,留下来根本没用,所以在吴嘉悦准备迎战的时候,苏婉给她打了手势,示意吴嘉悦拖一会儿,她去找救兵。
可吴嘉悦跟陈芙之间积怨已久,吴嘉悦今天想有个了断。
既然要跟陈芙起冲突,索性将事情闹的严重些,直接把陈芙从学院里赶出去,免得以后在这里也不得安生。
“叫啊,再叫啊!”陈芙一声高过一声,上前两步抬脚要踩吴嘉悦心窝。
吴嘉悦瞳仁放大,抽了口气,反应还算快,就地一滚躲过去,可后背再次跌撞在地上的时候,正好碰到刚才被石头砸的位置,疼的两眼犯晕。
陈芙讥笑看她狼狈翻滚,随后上前朝着吴嘉悦的侧腰又是一脚。
这一脚要是踢下去,吴嘉悦不残也得躺上一段时间。
“白妔。”苏虞跟白妔使个眼色。
两人极为默契,在看见陈芙打算下死手的时候,白妔上前缠住陈芙带来的三人,同时苏虞助跑两步,飞起一脚逼开陈芙,让她不得不收腿往后退了两步。
“找死!”陈芙站稳后看向苏虞,身上戾气更重。她都没将吴嘉悦这个身份的人放在眼里,更何况苏虞。
苏虞哪里是陈芙的对手,但她有多年被亲娘脱鞋打的经验在,胜在身手灵活。
伤吴嘉悦一个就够了,她可不会跟吴嘉悦那个傻子一样,让陈芙把她打的也躺在地上。
“陈芙?”苏虞讥讽,“改叫沉底算了,你心黑如秤砣,沉下去可就浮不起来。”
陈芙咬牙朝苏虞挥拳,苏虞左闪右躲。但她终究是个文生,比不得从小习武的陈芙,接她的拳脚甚是吃力。
吴嘉悦捂着胸口想要爬起来可手脚发软始终使不上力气,白妔一人对三个抽不出身,根本没人能帮苏虞。
这时候虽是辰时,可路过的学生们没一个敢上前帮忙的。这边是文学院,学生们的拳脚功夫极差,根本接不住陈芙一拳。
但说到底还是事不关己。
认不认识吴嘉悦的,在她被打倒躺在地上的时候,没一个愿意上前扶她一把。
因为吴嘉悦跟吴思圆闹翻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吴府嫡长女,想要帮她就得考虑考虑值不值,毕竟对面可是陈侯的孙女陈芙。
在这个时候,毫不犹豫冲上前为她挡拳头的,只有苏虞跟白妔两人。
而学生们连吴嘉悦都不帮,更何况苏虞。
苏虞眸光闪烁,瞧见朝这边过来的身影,心底顿时燃起希望。
她不再闪躲,而是从腰后抽出扇子晃了陈芙一招,随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灌在拳头上,一拳捶在陈芙脸上,“去你爹的!”
陈芙措不及防,没想到苏虞会突然改守为攻,硬生生用脸接着苏虞的拳头,脸颊内侧磕在牙齿上,嘴角瞬间见血。
“好、胆!”陈芙抬手用拇指蹭了下嘴角,看见指腹上的猩红后,瞬间暴怒。她动作迅速,一手攥着苏虞的衣襟,一手高高抬起朝她攥拳挥下。
苏虞感觉这一拳要是打下来,她这张好看的脸怕是能肿上大半个月,说不定脸会被打变形。
“阿柚!”
苏虞闭上眼睛大喊。
就在陈芙拳头即将落下时,从旁边忽然横出一只手,稳稳地抓住陈芙的手腕,让她的拳头不能再往前半分。
苏虞只感觉到扑在脸上的风,没感觉到疼痛,这才试探着睁开眼睛。
然后入眼的便是陈芙那离她鼻尖只剩两指的拳头,苏虞抽了口气,眼睛都快瞪成斗鸡眼,悬在嗓子眼的心脏咚咚跳动,吓得呼吸轻颤。
她侧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谭柚,跟见着老母亲一样,身上的力气瞬间卸去,差点哭出来,“阿柚,你可算来了。”
苏婉跟在谭柚后面小跑才追上来。
太学院实在太大了,谭柚今天先她们一步过来,既是办她自己的入职,也是帮她们三个办入学。
苏婉连问带打听,才找到人。
原先谭柚跟苏婉不知道已经互相打起来了,只当起了口角冲突还在打口水仗拖延时间,谁知道陈芙蓄意挑衅先动手,吴嘉悦也没怂呢。
等两人快到的时候,就看见苏虞一拳头打在陈芙脸上,将她狗头打歪几分!
苏婉还没来得及喝彩鼓掌,就见身边向来做事不疾不徐四平八稳的谭柚忽然大步跑起来。
直到看见陈芙反击,谭柚赶到,她扬起的深青色衣摆跟发带还未落下,便已经伸手稳稳拦住陈芙的拳头,苏婉才明白谭柚刚才为什么跑。
她若是晚一点,苏虞这张脸就废了。
谭柚视线在苏虞身上扫一圈,苏虞懂她的意思,“我没事,吴嘉悦有事。”
吴嘉悦刚才还挣扎着站起来,本来抖着腿都快起来了,看见谭柚后,又慢悠悠躺回去。
她躺在地上,虚弱地举起一只手,气若游丝,“夫子……”
好像随时会咽气。
谭柚身上向来平和的气息,就这么冷下来。
谭柚看向陈芙,可她身为太学院刚入职的博士,再怎么着也不能公然跟个学生打起来。
陈芙挑衅地视线从吴嘉悦身上收回来,落在谭柚身上,“驸马,你这是打算为吴能出气吗?”
陈芙还攥着苏虞的衣襟,同时往后抽自己被谭柚握住的手腕。
抽了一下……
没抽动。
陈芙愣了愣,然后下颚紧绷,咬牙用力抽——
还是没抽动。
陈芙,“……”
吴嘉悦躺在不远处看,心道好熟悉的场景……
当初她不知道死活朝夫子挥棍子时,也是这样。
陈芙连抽了两下都没把手抽出来,这才正眼看向谭柚。
谭柚清清冷冷一身书卷气,甚至连说话声音都是文人的不疾不徐,但她就这么握着陈芙的手腕,让陈芙抽不回去。
“太学院内,公然对同窗拳脚相向,此为一错。”
陈芙哪里有耐心听她说话,一把推开苏虞,另只手朝谭柚挥去。
吴嘉悦大吼,“陈芙你敢!”
苏虞白妔苏婉三人也是一惊,唯有谭柚,原先什么站姿,如今依旧是什么站姿,她甚至另只手搭在身后,根本没打算躲。
四人眼睁睁看着陈芙的拳头朝谭柚抬起,然后又神色扭曲地放下,这才齐齐舒了口气。
陈芙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左手紧攥的拳头被迫松开,整个人以一种很扭曲的姿势半站半蹲着。好像如果不是谭柚拉着她的右手,她就这么躺在地上了。
不知道的外人还以为谭柚在扶陈芙,只有陈芙本人清楚,她扭成这样,全是拜谭柚所赐。
谭柚收紧手指力道,捏着陈芙腕子,继续说话,声音跟刚才比都没有丝毫波澜变化。
“对夫子不敬,甚至企图用武,此为二错。”
陈芙怎么也没想到,谭柚一个文人能把她捏的死死的。
要不是她咬牙硬撑着,这会儿已经疼的半跪在地上了。
她觉得谭柚就是故意的,刚才苏虞打她的时候,谭柚没到,而她要打苏虞时,谭柚稳稳接住她的拳头。
这会儿更是对她公报私仇。
陈芙瞪向谭柚,她感觉自己全身的支撑都在被谭柚握着的那只手上,其余地方根本使不上力气,这会儿她光是咬牙忍着疼痛就已经很难了,根本开不了口说话。
然而,谭柚垂眸看她,声音淡淡:
“不知悔改,此为三错。”
“身为武生,跨学院对文生动手,”谭柚声音微冷,“此为重错。”
谭柚松开陈芙,将她顺势往后推了一把,“习武为的是保家卫国,而不是重拳朝内。拳头是为了保护弱者,而不是挥向弱者。”
“你可懂?”
陈芙低着头,左手握着右手腕子,她也不知道谭柚捏的是哪里,但手腕上的筋一阵阵发麻提不起力气,又因为谭柚用了力道,导致这会儿陈芙的右手腕骨隐隐发疼。
谭柚端的人模人样,还不是用阴损招数伤她,不敢光明正大动手。
“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因为我打了吴嘉悦。”陈芙甩了甩右手腕子,忽然朝谭柚挥起左拳,勾唇笑,“不如比划比划,你若打得过我,我就懂。”
谭柚静静地看着陈芙,然后陈芙举起来的左手——
被花青拦下。
花青狞笑着攥住陈芙的小臂,“跟老师比划比划?”
花青一手拦着陈芙的拳头,一手从背后抽出一把戒尺,猛地抽在陈芙左腿上。
如今天气只是微凉,大家穿的都不算多,尤其是陈芙作为一个习武之人,外袍里面只穿了件单裤。
花青戒尺抽下去,在场所有人头皮都是一紧,随后左腿腿弯隐隐作痛。
太响了。
陈芙痛的闷哼,阴翳的眸子扫向花青。
花青回瞪过去,抬手又抽一下,险些将陈芙直接打跪下。
见陈芙不敢再乱来,同时她带来的三人赶紧过来将她护住,花青这才收手。
她戒尺轻轻敲着掌心,眼神又凶又沉地环视一圈,“不敬师长,便是这个下场。若是日后谁对我家主子说一句重话,本助教腿给她敲断!”
助教?!
众学生们立马用布包遮住脸,不敢跟花青凶悍的视线对上。
每一个博士都能带一个助教,或帮忙整理文书资料,或是帮忙管教学生。
花青便是谭柚的助教。
花青威慑了一圈后,颠颠地走到谭柚面前,恭敬地将戒尺双手捧着递给谭柚,“我就说拿着有备无患嘛。”
其实这东西一开始是为吴嘉悦准备的,谁知道吴嘉悦没用上,今天倒是便宜了陈芙。
谭柚身为博士不好对学生大打出手,但花青可以,所以两戒尺敲下去,陈芙走的时候腿都是一瘸一瘸的。
陈芙手臂搭在同伴身上,鹰一样阴厉的眸子盯着谭柚,随后扭头离开。
谭柚看都没看陈芙,更没拿戒尺,只是抬脚走到吴嘉悦身边,撩起衣摆蹲下,葱白般修长的手指搭在吴嘉悦的腕子上。
“本来学医术是为了你师公,”谭柚垂眸睨吴嘉悦,缓慢收回手,微微叹气,“今天全用在你们身上了。”
她学东西从来不是浅尝辄止,她若是对一件事情有趣,不仅会深入学习把它学明白学透彻,还会连带着对跟它有关联的事情一并学了。
比如习武,比如教书,比如医术。
苏虞将地上的扇子捡起来,走过来蹲在吴嘉悦身边,用扇柄轻轻戳了戳吴嘉悦的大腿,问谭柚,“是不是没救了?”
她道:“不如就地埋了吧。”
吴嘉悦瞪苏虞,苏虞展开扇面轻轻扇,眼里带笑。
苏虞最会看谭柚脸色,这会儿见谭柚面色恢复温和,便知道吴嘉悦受的都是外伤,看着惨,但其实涂点药养两天就好。
谭柚闻言,小臂搭在膝盖上,侧眸看向苏虞。
“我可没做错事情。”苏虞乖巧认怂,眼睛却不敢跟谭柚对视,明显心虚。
“你再想想。”谭柚看她,声音温和,但透着危险。
苏婉走过来,语气很是不赞同,“阿姐明明看见我跟阿柚了,为何还要激怒陈芙?如果阿柚晚一点,你有多凶险你知道吗?”
陈芙是不敢下死手打吴嘉悦,毕竟今天只是试探吴嘉悦在吴思圆心中的地位,但陈芙敢打苏虞。
陈芙朝苏虞挥拳的时候满脸凶相,目露杀气,很明显是被激怒了。她拳头没个轻重,重怒之下可能会把苏虞打出个好歹。
刚才苏虞完全可以拉开跟陈芙的距离,不把自己送入险境,稳稳地拖到谭柚过来,但她还是挥拳朝陈芙打过去。
打的还是脸。
小心思被人看的清清楚楚,苏虞缓慢地展开扇子,两手捏着两边扇骨,将脸偷偷遮上。
她人藏在扇子后面,低声说,“心里堵着口气,在看见阿柚的时候,没忍住上头了。”
谭柚不在,苏虞会费力周旋,小心行事。但谭柚出现的那一瞬间,苏虞就跟看见护短家长的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怕了。
陈芙打吴嘉悦,她们几个心里都有气,苏虞也是没忍住,用力朝陈芙的脸捶了一拳,算是给吴嘉悦出口恶气。
都说打人不打脸,但苏虞就要打陈芙的脸。
苏虞也是在陈芙的拳头挥到脸上的时候才开始后怕,但心里半点不后悔。
她就是不爽,就是想揍那憋货!
若不是打不过,她都想把陈芙摁在地上,让她跪下跟吴嘉悦道歉!
吴嘉悦看向谭柚,企图帮苏虞求情,“夫子……”
苏虞做事是不够理性,太过于冒险了,完全拿自己在赌,但都是为了她。
谭柚微微拧眉,朝苏虞抬手。
苏虞耸肩缩脑袋,把眼睛闭上。
她以为谭柚会收拾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因为她刚才的举动,的确连谭柚都吓到了。
但——
想象中的力道并没有落下。
“是有些胡闹,”谭柚将掌心搭在苏虞脑袋上,却只是轻轻揉了一把她额前跑乱的碎发,温声安抚道:“但是我在,便没事。”
苏虞微微一怔,心脏收紧,眼眶不受控制的发胀发热。
谭柚就是那种,小事也许会说落你两句,但是遇到大事绝对会先护短的类型。苏虞知道自己犯险的时候,其实谭柚也慌。
她怕没护住她学生。
但谭柚就这般高高拿起,然后轻轻放下,甚至还反过来先安抚她,就怕她以后遇事会因为今天被训斥而畏手畏脚,所以先给她底气,然后再细说此事的凶险性。
苏虞抬手揉了揉鼻尖,深呼吸把情绪压下去,转移话题道:“那吴嘉悦怎么办?要不就让她在这儿躺着吧。”
吴嘉悦想踢苏虞,但就是抬不起腿。
这么半天,太学院的负责人总算是过来了,她先是遣散围观的学生,然后让人把吴嘉悦抬去院内医馆医治,“院里有两位御医在,谭博士放心便是。”
负责人姓白,领副掌院一职。
她朝谭柚拱手,说道:“今天这事不少学生都看着呢,您放心,太学院会秉公处理,半点不会包庇。”
跨学院斗殴,且把文生打伤,肯定是要被退学的。
至于跟着陈芙作威作福的那三人,会记学分处置,暂且留院观察后续表现。
而主要动手的陈芙还能不能参加明年开春后的武试选拔,被不被剥夺武试考试资格,这个就需要上面来定夺了。
武试对于武生来说,相当于文试对于文生一样重要。
若是没了这条捷径,陈芙后半生如果赶不上战事,那便是毁了。
谭柚心里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没再步步紧逼。
谭柚跟吴嘉悦说,“你先去医治,等我安顿好她们就去看你。”
吴嘉悦手搭在胸口上,语气还算轻松,“夫子放心,我没什么大事。”
除去刚开始陈芙用石头砸她那次措不及防生生挨了一下,后面再挨打,吴嘉悦就有意避开要紧的地方。
等吴嘉悦被人放在木板上抬走,谭柚才带苏虞苏婉跟白妔继续去办入学手续。
属于她管的事情就到这儿了,剩下的,便需要太学院掌院去头疼。
太学院掌院何止头疼,她头都要炸了。
掌院今年将近六十岁,头发花白,人却精神,一双眼睛精神奕奕,里面没有半分浑浊糊涂。
她当掌院多年,虽不出太学院,但能将朝中局势能看得清清楚楚。
就因为能看透,所以才觉得此事难办。
陈芙肯定是要从太学院除名的,她若是不罚,日后有人跟她有学有样肆意伤人,太学院还有没有威严跟纪律了?
而且陈芙如果不除名,谭博士那里交不了差,毕竟吴嘉悦还在床上躺着呢。
尤其是吴府吴大人的态度暧昧,让人摸不透她到底想不想管这事。
掌院犹豫再三,最后让人分别朝吴府跟陈府送帖子,理由是因为两个孩子的事情,需要见见家长。
等看清吴思圆的态度,掌院再做决定。
吴府——
吴思圆收到帖子的时候,脸色都是紫的。
“陈狗,这个老畜生!”吴思圆将手边茶盏砸在地上,整个人气的发抖,捏着帖子的另只手都是颤的。
老东西教出来的小东西,都该去死。
“当年死在战场上的,为何不是她陈家!赵家满门忠烈英勇杀敌,她家贪生怕死全族窝囊!”吴思圆咬牙切齿,下颚紧绷,脸上的肥肉下沉,脸色很是难看。
“对外没点本事,对内倒是作威作福,我当初就该在她们外出剿匪时,弄死她们!”
也省的今天让那陈家成为对付她的一枚棋子!
吴府下人也是生气,这么多年,吴大人打女儿,除了上次那必须打的二十板子之外,从没下过重手。
而今天陈芙下的不是重手,是死手。
“大人,要不要找人针对一下陈侯?”
吴思圆握着椅子扶手缓慢坐下,“你以为我不想?我现在恨不得提刀活剐了她!”
“但我不能。”
吴思圆将帖子掷在桌上,“这便是原因。”
掌院看得太清楚了,否则不会送帖子过来。
“上头等着看我的反应呢,我若是这时候动手替悦儿出气,之前所有的戏都白做了。”
她那天还以为陈侯是用来对付谭柚的,结果,是用来对付她的。
好手段,真是天下最好最棒的手段。
吴思圆到底是气啊,又气又恨,咬牙硬忍了几个瞬息,还是没忍住抬手将手边的茶几掀了,咬紧牙,声音都是颤的,“无能,无能啊。”
“手段就用在这里,用在试探我身上,用来内讧!她真有本事,她赢,她靠什么赢?”
“她就不配赢!”
吴府下人知道自家大人说的是谁,但装作没听见,甚至朝门外看了两眼,生怕隔墙有耳。
“那咱们去太学院吗?”下人问,“可需要我备车?”
吴思圆想去,但手指紧紧攥着椅子扶手,好一会儿才说,“不能去。”
“就说‘都是孩子们闹着玩,不要紧,掌院看着处理就是,且那吴嘉悦自己有本事,她惹的祸就让她自己去平’”,吴思圆往后仰躺在椅背上,像是被抽去精气神,颓然疲惫很多,哑声道:“就这么说,去吧。”
最后的两个字,都是有气无力的气音。
再忠心的臣子,都抵不过来回试探跟疑心。
吴思圆她亲弟弟已经在宫里,以人质的身份,就这还不够,还需要搭上她女儿的半条命,就为了试探她是不是脚踏两条船。
不管她让吴嘉悦踩的是谁的船,她自己对上面一直忠心不二,就因为皇贵君,因为整个家族,她这个一家之主不得不如此。
可现在呢……
长皇子在筹备新税,所有手段针对的全是反对的声音,对她更是步步紧逼。
而她的这位皇上倒是极其有趣,遇到事情先试试身边人忠不忠诚,让身边的人先内讧消耗一番。
吴思圆内外受击,累到无心说话。
那位眼界狭隘疑心又重,眼里只有这一亩三分地,拿什么跟人司牧比,又怎么比?
若是太平盛世还好,一旦江山风雨起,她这个掌舵手最先趴下。
吴思圆因为这事已经恨到吐血,等得知皇上亲自开口将陈芙从武试中除名的时候,更是一口血呕出来。
吴思圆是没去太学院,陈侯却亲自去将孙女领回去。
“吴大人显然是不想管吴嘉悦,”陈侯跟掌院说,“且吴大人也亲口说,都是孩子之间的玩闹,掌院怎可如此认真,竟要将我孙女从武试中除名?”
从太学院退学也就退学了,正好安心在府里备考明年武试。
可如果连考武试的资格都没有,事情就有些严重了。
陈侯冷笑,“不知道是掌院的意思,还是上面的意思?”
她以为是长皇子干涉此事了。
陈侯心里甚是不屑,眼睛就只能看到眼前的小打小闹,这便是男子。
不怪陈侯这么想,毕竟让陈芙为难吴嘉悦是皇上的意思,且吴嘉悦是谭柚的学生,谭柚又是长皇子的妻主,长皇子很难不护短。
所以这才将陈芙从明年武试中除名。
掌院两手搭在身前,身子后仰,为难地说,“陈侯猜对了。”
她顿了顿,却多说一句,“这是皇上的意思,赭石大人亲自来传的旨。”
赭石,皇上身边的宫侍,位置等同于长皇子身边的胭脂。
陈侯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陈芙站在陈侯旁边,脸色比陈侯还难看。
“许是顾忌长皇子吧。”回府的路上,陈侯是这么跟陈芙解释的,“先不急,日后还有机会。”
陈侯其实到这会儿心里才清楚,为难吴嘉悦试探吴思圆,只是一步棋。
另一步是激起陈芙胸口的火气,让她借今日事情为由,对付谭柚。
陈家当年谨慎保守,这才保全整个族人性命,如今时隔多年,却又被推在前头。
皇上明显是拿整个陈家做棋子,只是不知道是当成“兵”用,还是当成牲畜“马”,亦或是没有生命的“车跟炮”。
若是“兵”,陈家潜伏一阵日后还有希望。若是后面三种……
陈侯沉声跟陈芙说,“最近不要出门,谁劝都不要出去。”
她不能把话说的太直白,只希望陈芙能懂。
可陈芙一直拿武试状元当做奋斗目标,如今前途尽毁,她耳朵里听不进去任何话。
她面上老实应下,心里却已经想着如何报复。
太学院里——
吴嘉悦该包扎的地方包扎,该涂药的地方涂药,这会儿喝完汤药,已经昏昏沉沉睡着了。
这药有麻痹跟助睡的作用,可以减轻疼痛。
谭柚忙完事情坐在床边看她,手里拿着的书都没看,就这么搭在腿面上。
听见身后门板轻轻响动,谭柚扭头看过去,就对上司牧那双清澈好看的凤眼,随后整个脑袋钻进来。
“殿下?”谭柚起身走过去。
司牧轻手轻脚挤进来,然后扭身,让身后的沈御医也蹑手蹑脚进来。
两人做贼一样,像是要进来把吴嘉悦偷走。
谭柚,“……”
谭柚想笑,“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司牧单手拢在嘴边,轻声问,“吴嘉悦不是睡着了吗,我怕吵醒她。”
吴嘉悦到底是谭柚的学生,司牧这个当师公的,嘴上不关心,但还是没忍住亲自过来看看。
沈御医已经双手提着药箱摸到床边,重新给吴嘉悦把脉。
司牧解释一句,“让她再看看。”
除了正直的沈御医,司牧谁都不信。可惜这位御医,上辈子为了给他送口药,活活被人以偷窃之罪打死。
司牧跟谭柚站在后面,一同看向床边方向。
“不严重,就是疼两天。”沈御医压低声音,“我给她再涂点我自制的活血化瘀的药膏,好得快。”
司牧闻言眼睫煽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谭柚已经将手里的书扬起,遮在他眼前。
她温声道:“殿下,非礼勿视。”
司牧,“……”
司牧鼓起脸颊戳谭柚腰腹,说得好像他这个师公多么“为老不尊”一样。
谭柚垂眸看他,眼里带笑,但依旧伸手搭在他眼皮上,亲手盖住。
她一本正经的吃醋,“吴嘉悦还没娶夫,当守着身子给未来夫郎看。”
司牧眼睫煽动,剐蹭着谭柚的掌心,在谭柚即将松手时,自己主动抬手捂着她的手背,用她的手挡住视线,软声说,“那我可不能看,我都是有妻之夫了,要避嫌。”
他摇头,“不看不看。”
谭柚笑,拿着书的手,轻轻点司牧额头。
吴嘉悦的伤也就背后那块最严重,肯定要脱衣服才能敷药。吴嘉悦本就是趴着睡的姿势,倒是方便沈御医动手。
谭柚向来不太相信玄学,但这会儿看吴嘉悦屁-股被打刚趴完没多久,如今又是个趴着的姿势,不由在想需不需要找人给她算算?
“她可能是属王八,”司牧猜测,“天生要趴着。”
谭柚沉默一瞬,缓声问司牧,“她若是小王八,那你这个师公呢?”
司牧逻辑清晰,丝毫不上当,“又不是我生的,吴嘉悦要是只小王八,吴思圆就是只老王八。”
迷迷糊糊着醒来的吴嘉悦,听到师公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见对方在一本正经地说她是只王八。
吴嘉悦,“……”
师公可能爱屋及乌疼她,但她感觉,疼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