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争吵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便是请帖上为何只邀请了柳盛锦一个人。
柳主君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坐在主位上,嘟囔着脸,心里也不满意。
谭家设宴,明面上可是邀请京中众主君的,结果现在他这个柳府主君直接没在邀请名单上。
上次谭家街上救了柳盛锦,还是他出面送的谢礼说的好话,妻主还叮嘱他因为冉儿的原因本就得罪了长皇子,皇上更是直接放弃柳家。
如今她们一家夹缝中求存,能攀一棵树是一棵,万万不可以再得罪人。
所以上回他去谭府道谢的时候,既将柳盛锦跟谭柚的关系撇清,又准备了厚礼。
结果呢,好家伙,他把事情做的面面俱到,人家谭府眼里还是只有柳盛锦。
若是柳盛锦是柳主君亲生的,这会儿他定会高兴的蹦起来,可惜柳盛锦是个庶出。贱货生的儿子,长得跟他一样,有张故作清高不沾俗事的脸。
他爹早死,他还苟活着。
柳主君端着茶盏,阴狠狠地想,当年将柳盛锦送回老家就打定主意让他一辈子别回来,最好死在那边,结果家里的老太太仗着读过两年书,竟是不管嫡庶真把柳盛锦教的人模人样。
恶心谁呢。
若不是冉儿一时糊涂,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小贱人回京。
柳主君抿着茶,耷拉着眼皮,根本不管面前闹成一团的柳家人。反正这事他又没捞到半点好处,才不出头给柳盛锦说话。
他有本事弄来请帖,他倒是有本事摆平眼前的闹剧。
“锦儿,你弟弟平日里对你是不是不薄?谭府设宴这种事情,你怎么能不带他去长长见识呢。”
开口说话的是陈氏,柳慧箐为了升官娶的侧室。柳主君虽不满,但陈氏腰杆比他硬,一言不合就哭闹着回娘家,导致柳主君因为这事被柳慧箐训斥好些次。
时间一长,柳主君也就不敢找他麻烦,也导致陈氏在柳家后院里,尾巴几乎翘到天上。
“哥哥你也不帮着劝劝。”陈氏见柳盛锦垂眸坐着,根本不搭话,软硬不吃,不由将目光移到柳主君身上。
柳主君事不关己的模样,余光扫了眼下首椅子上的柳盛锦,“我有什么办法,人家又不是我亲生的,我总不能逼着他带你儿子去吧。”
陈氏听完不由咬牙,随即阴阳怪气地说,“若不是你那亲生的儿子,咱们家的公子们怎么会愁嫁,现在妻主也还是贵君的母亲呢。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攀上谭府的机会,为何只让锦儿去,咱们柳府就没有其他公子了吗?”
其余几个侧室听完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除了侧室,柳慧箐的其他兄弟姐妹也来了,带着他们的儿子。
她们从柳盛锦收到请帖起就来柳府堵他,从上午吵到现在,无外乎是希望柳盛锦明日赴宴的时候,能够拖带着几个哥哥弟弟过去。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万一那谭橙就看不上柳盛锦,喜欢上他们儿子了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也不是谁都喜欢柳盛锦那张清高脸。
反正整个柳府上上下下都不喜欢他。
柳主君放下茶盏,“现在知道后悔了,上次施粥一事,你们几个不都是拦着不让自己儿子出去吗,说什么难民脏若是沾染了什么病可如何是好,你又说你家小六貌美,岂能这么出去抛头露面。”
柳主君不想管柳盛锦的事情,甚至巴不得看他热闹,可若是柳盛锦能让其他几房不痛快,他不介意火上浇油。
“人家谭府指不定就是因为施粥一事看上的锦儿呢,毕竟那天,他出手多、大、方。”柳主君想起这事就咬牙。
本来柳家的本意是,布粥做做样子就行,主要是给几个小公子一个露脸的机会,让京中前来赶考的新秀们见见,日后说不定都是机会。
结果呢,一个个推辞不肯出去,有的嫌弃难民,有的嫌弃日头大,还有的说出去多丢人。
最后只有柳盛锦站在外面。
柳慧箐的意思是,他美美的站在旁边就行,等这一桶粥施完就回来,谁成想他自己过去束起襻膊拎着大勺,一碗又一碗地往外盛,恨不得掏空柳家。
就因为他那句“吃不饱还有”,导致粥不够用馒头补,那天整个柳府上上下下的人,干吃菜没馒头。
陈氏轻呵,“是哦,谁有咱们柳小公子仁善呢,简直是菩萨心肠。”
他们阴阳怪气挤兑他们的,柳盛锦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没听见。
他容貌极好,端坐在那儿就足以让人看上半天。
让柳主君跟陈氏最不满的便是,他们所有的讥讽奚落落在柳盛锦身上像是羽毛落在水面上,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他的淡漠疏离像是一堵高墙,他就站在墙内,静静地无视他们,好像他们是跳梁小丑,不值得多看两眼。
他越是如此,后院里的人就越不喜欢他,一个没爹的庶出还在这儿故作清高给谁看?
如果不是现在柳家依仗着柳盛锦翻身,他们恨不得将柳盛锦从高山顶峰拽下来,将他狠狠地摔进泥潭里,看他污秽满身还能不能摆出这张淡漠绝尘的脸。
天色擦黑,柳主君朝外看了眼,“行了,也闹了一天了。这事找我没用,等妻主散值回来你们找她闹去。”
柳家后院人多,向来屁大点的事情就会开个大会争吵半天,就连陈氏的儿子衣服上比张氏的儿子少绣了朵花,陈氏都能吵嚷起来。
跟他们耍嘴皮子根本没用,他们不会讲道理,只会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柳盛锦十一岁之前就生活在这个府里,那时候便看透了,没道理几年后再回来反而越活越回去。
柳家后院闹得再凶都无所谓,因为他们说话不重要,这个家里,唯一有话语权的人是柳慧箐,这个一家之主。
柳慧箐进家门前,主屋里堪比鸭子开会,嘎嘎个不停。
柳慧箐进家门后,主屋里安安静静,没一个人敢吵闹。
“都在这儿坐着干什么?”柳慧箐扫了眼所有人,视线着重落在柳盛锦身上,问柳主君,“今日又有人上门求娶锦儿了?”
虽说柳家没落,但贪图柳盛锦貌美想娶他做侧室的人数不胜数,这些柳慧箐自然不能同意。
“不是。”柳主君上前,将事情里里外外说给柳慧箐听,以及屋里这些人的来意都说了一遍。
柳慧箐坐在主位上,将茶盏端起来,抿了一口,她没开口说话,几个侧室轻易不敢表态。
“锦儿觉得呢?”自从上次布粥起,柳慧箐就知道这个儿子是个有脾气有主意的。
“谭府抬爱,我不敢承受,”柳盛锦开口,声音如长相一般,清凌凌的声音像玉环相碰,很是好听,“若是府里其他人想去,我愿意把名额让出来。”
但凡柳慧箐不在,陈氏都要胡搅蛮缠起来,人家谭府名单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的就是柳盛锦,他若是不去,谭府门人根本不会让别人进。
他们现在都扒着柳盛锦,希望其他人借着他的脸进去。
而柳盛锦,不想给他们这个脸。
“你怎么能不去呢,”陈氏暗自着急,毕竟是当着柳慧箐的面,到底是语气温和,端得一副温婉模样,“谭府都请你了,自然是那谭橙对你有意思。”
这饼画得又大又圆。
柳盛锦明知道他在哄自己,可在陈氏提到谭橙的时候,柳盛锦掩在袖筒中的手指依旧没忍住微微收紧。
他垂眸淡声道:“我与谭府嫡长女只在那次回京街上有过短暂的接触,其余时候没再见过。您这话在府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去,会坏了人家名声。”
他不愿意带别人过去,甚至为此连自己都可以不要这个机会,便是不想给谭橙、给谭府添麻烦。
柳慧箐抿着茶听,在陈氏还想开口的时候,抬手打断他,“这事听锦儿的。”
她看向柳盛锦,“那你便自己去,需要什么让你父亲来准备。明日你去赴宴,府里其余人就留在府中,若是被我发现谁在背后搞些小动作,明天晚上就收拾东西滚回老家。”
柳慧箐被贬的时候,陈氏等人的家里也没好过,这会儿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陈氏也不敢像以前蹦的那么高。
闻言只得甩了脸色坐回椅子里。
柳慧箐看向柳盛锦,“去休息吧,别睡太晚。”
柳盛锦从主屋出来,跟在他身边的小侍翠微才开口,“主子,您怎么知道大人一定会答应只让您自己去?”
“因为她有她的盘算。”柳盛锦眉心始终轻轻皱起,没因柳慧箐的纵容而有半分放松。
他知道母亲图什么,但又不想朝着她给的方向走。
柳盛锦从腰上将一个荷包解开握在手中,这是他一针一线绣的。
他看着清冷淡漠很难走近,其实内心跟这个年纪的小公子没有多少区别,也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给心上人绣荷包。
只是……
柳盛锦垂眸,声音听不出情绪,“从柳家没落起,我跟她便无可能。”
明知道没可能了,回京的时候,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幻想,若是有那么一分的希望呢。
“您喜欢谭学士的事情,当年就应该告诉她的。”翠微小声嘀咕。
当年寺庙里,若不是柳盛锦喜欢谭橙,哪里肯因为一个陌生人便拿石头划烂自己的小腿。
对于男子来说,身上半点伤疤都没有才叫完璧,有了疤多难看啊。
“那时我也十一,她只拿我当弟弟,怎会信我喜欢她。”柳盛锦垂眸将荷包又系起来。
几年前,谭橙高中状元打马游街时,柳盛锦便对那马上的人一见钟情,满心想着将来他及笄后要是能嫁给这般意气风发的人该多好。
可惜后来柳盛冉即将进宫,觉得他在京中是个潜在威胁,便让柳主君将他送回老家。
柳盛锦临行前去寺庙给亡父烧香时,正好遇见了谭橙。
那时候没人知道他有多激动欢喜,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犹如浸过清水一般,明亮逼人。
他二话没说便决定救她,为给她拿药打掩护甚至不惜划伤自己的小腿。
只是那时他属实小,十五、六岁的谭橙看他的眼神,只是在看一个年幼的弟弟。柳盛锦满心欢喜,便都堵在了喉咙里。
后来便是回京后再次相遇。
翠微见不得柳盛锦难过,便道:“不如明天试试呢?将荷包递给她,上回谭学士不是还夸您长高了吗,说不定现在不拿您当弟弟了。”
就因为谭橙还记得他,柳盛锦回来后高兴了许久,时常自己偷偷抿着唇量身高,或者有意无意地踮脚,试图长得更高一点。
柳盛锦没说话,但是心动了。
他想试试,再试最后一次。
若真无可能,他便把这份喜欢埋在心底,从此不再说出口。
谭府设宴的时间定在八月十五的下午申时,那时候日头不晒,天光又好,最适合吃着糕点赏花聊天了。
宴请主君们的事情由谭主君跟沈氏操办,司牧完全不用过问跟招待客人,他回家只负责休息跟吃喝,以及看热闹。
司牧跟谭橙坐在凉亭里,隔着一座假山往对面庭院里看那些莺莺燕燕。
司牧跟只小仓鼠一样,趴在凭栏上,鼓动着腮帮子啃月饼。
但月饼这东西,看着小小一块,其实可压饿了。
谭柚倒了温茶水推到他面前,“吃完这块不能再吃了,免得积食。”
“好,”司牧端起茶盏,略微皱巴着脸跟谭柚说,“吃多了,感觉有些腻。”
所以月饼配了茶,茶水略微苦涩的味道,正好冲淡嘴里的甜腻感。
谭柚听见脚步声,扭身往后看,眼里露出些许笑意,将自己的位子让给对方,“阿姐。”
来的是谭橙。
谭柚轻撩衣摆坐在司牧身边,背靠着凭栏。她刚落座,旁边的司牧便挪着屁-股朝她贴过来。
“阿姐,你怎么来了?”谭柚在煮茶,给谭橙倒了一杯递过去,“爹爹们要是见不到你,说不定会生气。”
毕竟今天这宴就是特意为谭橙办的。
谭橙见妹妹亲自给自己斟茶,微微起身,屁-股离开石凳,双手往前迎了好远,捧着将茶杯接过来。
说实话,她在翰林院接吴思圆的茶时,都没像现在这般认真重视过。
谭橙指腹摩挲茶杯,拧眉跟谭柚说,“已经见过了几个。”
但光看她这表情,就知道结果不是很理想。
“感觉跟他们说话很拘谨,”也就谭柚问,谭橙才如实说,“身上像是捆着绳子,怎么都不自在。”
没什么可聊的,也笑不出来。
其实谭橙自己觉得,现在倒是不急着娶夫郎。她身上担着谭府,在长皇子跟皇上两人相争还没有结果前,她都放不下心去想自己的婚事。
责任跟担当这种东西是从小就植入她心头的,哪怕现在有谭柚在,谭橙依旧是习惯性将谭府扛在她自己肩上,想以长姐的肩膀,给谭柚,给谭家众人撑起一片天地,就像祖母那般,是家中的支柱。
只是两位爹爹想法跟她不相同,他们有自己的思量。
谭橙既不能违背爹爹们,也实在难以放松心态跟那些男子们聊天,这才躲到谭柚这里。
这处凉亭位置偏高,又有池子隔档距离,更有假山遮挡视线,是最好的观察视角。
谭橙坐在这儿,心道如果两位爹爹出来寻人,她就硬着头皮再回去。如果不来,她乐得跟谭柚喝一下午的茶。
她倒是乐意,司牧却不乐意,幽幽问,“阿姐当真不再选选,我方才见着有几个长相很是不错的。”
他好不容易跟谭柚单独相处,结果就啃一个月饼的时间,谭橙就来了。
司牧还想着啃完月饼啃谭柚呢。
现在多了个人,对方既是长姐又是臣女,司牧怎么都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跟谭柚没羞没臊。
谭橙没听懂司牧话里的深意,舒爽地抿着妹妹亲自泡的茶,周身难得放松,一副“不走了”的模样,“不选了。”
至于长相好看的,谭橙心道,她见过最好看的。
“你们不用管我,我就坐着喝茶。”谭橙端坐着。
谭柚倒是右腿叠着左腿靠在凭栏上,视线在司牧跟谭橙间来回,端着茶盏抿茶,顺道借着茶杯遮住嘴角笑意。
司牧看了谭柚一眼,又看了谭柚一眼,轻抿薄唇,用鞋尖轻轻蹭她脚踝跟小腿,像是在撩-拨-挑-逗她。
谭柚微微一顿,端茶的手有些不稳,“……”
她颇为无奈地看向司牧,他都是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司牧恶作剧得逞,这才开心地趴在凭栏上往对面看。
“唔,‘谭姐姐’来了。”司牧软软开口,在座的两位“谭姐姐”都朝他看过来。
司牧笑着伸手指向一个纤细的身影,揶揄地看向谭橙,“阿姐,京中第一公子都到了,你不去看看?”
谭橙还没顺着司牧的视线看过去,就已经说出了名字,“阿锦?”
谭柚多看了谭橙一眼,微微挑眉,垂眸抿茶。
京中第一公子的排名,她都是上次被苏虞科普才知道。谁成想整日泡在翰林院里的谭橙,竟然知道榜首是柳盛锦。
柳盛锦在谭府众公子中,处境不太好,因为他太好看了,是场上其他公子们的公敌。不说家世地位,光看他那张脸,就足以让其他小公子拉响心头警铃,对他无意识排斥起来。
如果今日这场宴会不是给谭橙选夫郎,给谭家选未来小主君,公子们可能对柳盛锦都没有这么大的敌意,毕竟他长得好看,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可如今利益相冲,这张好看的脸就成了威胁。
其余人本来三三两两说话,他们之前就是互相认识的,不像柳盛锦才回京,所以想要孤立他很容易,也很明显。
明显到柳盛锦能感觉到周围人都在针对疏离他,让他感觉到他不属于这个圈子。
司牧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跟别人不同,或者比他人优秀,注定是要被排挤跟针对的。”
司牧出身既是皇子,本就站在身份的最高点,所以饶是他不同,也没人敢明目张胆这么对他。
可柳盛锦不同,他有着一张跟他身份地位不相符合的脸。若身在高位,这张脸就是锦上添花,但是以他如今的地位,这张脸只会给他带来危险跟困难。
“他倒是比他哥哥讨喜,”司牧回眸看谭柚,有些疑惑,“嗳?阿姐呢?”
若是柳盛冉被排斥,他面上再端庄大方,也会记恨在心。柳盛锦好像就坦然很多,他并不在意这些人,因为他们不会对他构成威胁,所以他不在乎。
是个通透聪明的人。
谭柚说,“阿姐过去了,说熟人过来,她去打个招呼。”
司牧立马眼睛锃亮,抬手招来站在凉亭旁的硃砂,然后给他朝对面打手势。
比划完,司牧心满意足地趴回去接着看,硃砂则狗狗祟祟地跟上谭橙。
谭柚,“?”
谭柚目睹一切,愣是没看懂。
主仆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好像又说了很多。
“柳盛锦是好看,”司牧轻轻哼,又想起自己拈酸吃醋那回,“就因为他好看,我才不喜欢听他喊你姐姐。”
“不是喊我,是喊阿姐,”谭柚手指轻轻梳理司牧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温声道:“柳盛锦曾救过阿姐。”
谭柚想,以柳盛锦如今在柳家的处境,若是他苦苦相求,他就是想嫁进谭府做主君,谭橙都不会拒绝。
“所以我后来就不生气了啊,”司牧趴在凭栏上,舒服地眯起眼睛,“我做事向来只对事不对人,但那次差点把柳慧箐送回老家养猪。”
他有意裁剪司芸身边的力量,所以柳盛冉撺掇太君后给他下药,不过是给了司牧一个机会,让他顺势打压柳家。
这事他、皇上、柳慧箐,三人心里都清楚,但彼此间默契地没开口。
柳家是因为柳盛冉的确犯了过错留下把柄,自知理亏。
皇上则是觉得柳家不像吴家,不值得她伸手拉一把。
至于司牧,他要的结果已经达成,柳家在他眼里就已经是颗用过的棋子,不再理会。
“阿柚,柳盛锦喜欢阿姐。”司牧突然开口。
因为谭橙就站在对面,她找人家男子说话,连个地方都没换,真就直来直往地走过去打招呼。
原本柳盛锦就被排斥,这回好了,谭橙一过去搭话,直接帮柳盛锦拉满所有男子的仇恨值。
谭柚顺着司牧视线看过去,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你的时候,也是这个眼神跟角度。”司牧转头看她,眼神专注,“所以我说他喜欢阿姐。”
谭柚慵懒地靠着凉亭柱子,单手搭在凭栏上,因为日光,眼睫有些懒洋洋地垂着,身上有股跟平时截然不同的随性懒散,勾的司牧心头微痒。
司牧就这么挤进她怀里,两手攀着谭柚的肩去找她的唇。
谭柚不主动但也没拒绝,就这个姿势,等司牧吻她。
谭柚眼睫落下,看着怀里的人。她觉得自己像是在钓鱼,每每都是把饵抛出去,而鱼次次都会上钩。
只要是她给的饵,他就来咬。
又傻又馋。
现在鱼已经在吻她的唇,就在谭柚准备将手搭在司牧后腰上加深这个吻的时候,司牧浅浅一亲后瞬间爬起来。
谭柚,“……”
谭柚沉默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司牧已经朝对面瞧过去,“让我再看看。”
上辈子谭家应该是没有后的……
所以司牧想看看谭橙到底喜不喜欢柳盛锦。他对于柳家没有任何想法,柳家因为柳氏的原因,可以说是夹在他跟皇姐之间,谁都不敢依靠。
而柳家不成气候,他跟司芸都瞧不上。
秋后的蚂蚱而已,指望用儿子来换前途,能有什么用。格局跟眼界在那儿,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对面——
柳盛锦紧张局促地站在谭橙面前,想喊她谭姐姐,但犹豫一瞬,还是没出声。
上次街上是过于高兴才脱口而出,今日明显不同。
他朝谭橙行了一礼,“谭学士。”
谭橙愣了愣,显然不适应,好像短短的一句“谭学士”,便将两人间的关系瞬间疏离很多。
她单手背在身后,笑,“阿锦长大了。”
所以才跟她男女有别起来。
“我陪你走走吧,”谭橙说,“你还是头回来谭府,我带你四处看看。”
谭橙微微侧身,给柳盛锦让出路。
她感觉这边人太多,不管说什么处处都是耳朵,并且有人想上前跟她打招呼。
谭橙颔首婉拒其中一位男子,领着柳盛锦往远处逛。
女人的步子跟男子比起来还是有些大,但谭橙无意识迁就柳盛锦,几乎跟他并肩而行。
这份独特的待遇,让柳盛锦胸口心脏微微跳快几分。
“阿锦,你怎么也来了?”谭橙侧眸看柳盛锦,以前柳盛锦只到她手臂,如今已经到了肩头。
那张几年前稍微有点圆润的脸,如今已经完全张开,清晰的脸部线条跟冷白的肌肤,让谭橙下意识别开视线,不再多看。
柳盛锦荷包已经掏出来,捏在手中,呼吸紧张,“谭姐姐,我、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他双手递过去,向来清冷淡漠的眼睛里映着面前的谭橙。
谭橙顿了顿,“中秋礼物?”
柳盛锦,“……”
今天中秋,这么说好像也对。柳盛锦自我怀疑,他是不是日子选的不好,让谭橙误会了?
若是别人送的,谭橙定会往别处想,然后婉拒,但柳盛锦送的,她就没往情爱上想。
“谢谢。”谭橙收下来。
柳盛锦颧骨微微泛红,那张清冷的脸顿时清冷不起来,他羞涩到眼睛都不敢看谭橙,声音不自觉低下来,“我、我……”
谭橙主动问:“你回京可还好?”
柳盛锦一愣,这话题不该是这么换的啊,好像没有半分暧昧旖旎。
然后就听谭橙皱眉说,“我听说有几人求娶你做侧室,便让藤黄去打听过,这几人后院不平,不适合你。你若嫁,定要嫁个好的。”
柳盛锦怔怔地看着谭橙,一时间分不清她说这话是不是在婉拒他的心意。
怪不得最近求娶他的人少了很多,原来是谭橙帮他暗中挡下了。
本该是高兴的事情,至少她关心自己。
可谭橙说,“明年一甲前三,你若是有意,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二。”
谭橙想的是让柳盛锦嫁个好的,一甲前三都是在官场上刚刚起步的新秀,人比官场沉浮许久的大臣来说更为纯粹,还没沾染各种坏毛病。
如果对方不是世家女,在京中没有根基,会更好把控一些。
这种人,既满足柳大人的需要,也不会委屈柳盛锦。
柳盛锦生父走的早,在柳家处境也一般,从他回京起,谭橙便会有意无意留意他的事情,想着帮上一帮。
“我……”柳盛锦顿在原地,像是被人钉在地上一样,脚步沉重到抬不起来。
他听出来了,谭橙不是在婉拒他,因为谭橙根本就没懂他的心意。她跟多年前一样,依旧拿他当个年幼的弟弟。
柳盛锦有些哭笑不得,满嘴酸涩苦楚。
他以为早早跟谭橙相遇,自己能比别人多一点优势。如今看来,还不如十一岁时没见过的好。
如此多年之后两人初次相遇,谭橙见到他时,也许眼里会跟别人一样,露出些许惊艳之色。
柳盛锦一时间脸比刚才还红,眼睛更是不敢看谭橙,模糊的视线只盯着地面看。
他指尖攥紧袖筒,深深呼吸,等调整好情绪,才抬眼看谭橙,“谢谢,我知道了。”
柳盛锦不希望自己的心意成为谭橙的负担,便把所有的话吞咽下去,只静静地看着谭橙。
他莫名想起几年前她打马游街身披红绸时让人心头一悸的模样。
柳盛锦想,他可能再也遇不到这般令他惊艳向往的人了。
“我打算去街上买些纸,我爹爹祭日快到了。”柳盛锦觉得再留在谭府也没意义,便想着回去。
只是走之前,他看向谭橙握在掌心里的荷包,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开口,“能把我的荷包还给我吗?”
谭橙,“?”
谭橙茫然又疑惑,愣愣地看着柳盛锦攥着荷包漏出来的一角,两手捏着微微用力,便抿唇将荷包从她虚攥的手心里扯出来拿回去。
谭橙,“??”
谭橙想问,这怎么还带要回去的?
柳盛锦攥紧荷包,朝谭橙行了一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去。
柳盛锦也没哭,因为他觉得,他从一开始跟谭橙好像就是这个结局,他怎么会幻想着高嫁谭家呢。
谭橙那么好,她值得娶一个更矜贵的男子。而他身为柳家庶子,有的不过是张招来祸事的脸而已。
若是柳家鼎盛,他也许还能嫁给明年的一甲前三。可如今柳家没落,一甲前三未必愿意娶他。
柳盛锦已经为自己未来的路做好打算,既然京城已经没了牵挂,他便回老家。
他总能回得去,只要没有这张脸,他便没了可利用摆布的价值。
柳盛锦像是卸下担子,脚步沉重,心里却有种终将解脱的轻松感。
柳盛锦走后,谭橙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柳盛锦刚才眼睛好像有些红,他是不是在柳家过得不好,但又不能跟她说?
谭橙手指攥紧背在身后,眉头紧皱。
谭橙跟柳盛锦的对话到表情,半盏茶后,被硃砂原原本本的复刻演绎出来。
他一人分饰两角,把双方的气质跟语态,都拿捏的很好。
司牧习以为常,谭柚却微微多看两眼。
怪不得次次都是硃砂跟司牧回来,原来他还有这份本事。
“荷包就这么又被人要回去了,”硃砂点评,“谭学士的确不开窍。”
或者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
“主子,您说谭学士是不是把脑子都留给政事了?”硃砂疑惑。
司牧托腮笑,“那我还挺高兴的。”
牺牲谭橙的幸福,造福万千百姓。
谭柚,“……”
“我说笑呢,”司牧跟硃砂道:“近期都派人跟着柳盛锦。”
硃砂应,“是。”
司牧跟谭柚解释,“我看阿姐可能是一时没把身份转换过来,但并非不在意柳盛锦。柳家事情多,柳盛锦又很通透,我感觉他不会任由自己被柳慧箐当玩物送出去。”
司牧怕有个万一,提前防范一下,免得将来谭橙后悔。
“但这事别跟阿姐说,免得干扰她自己的判断跟选择。”司牧捏了颗龙眼,剥皮递到谭柚嘴边,变相堵嘴。
他这么一说,谭柚好像想通了很多。
书中安从凤的故事背景便是大司战事已起,那时候谭家只剩阿姐一人,她身上担着家跟国,许是意识到自己对柳盛锦的感情不同,但没敢往深处想。
因为书中的柳盛锦的确听她劝,嫁给了打马游街的状元安从凤。
安从凤起初许诺出去的也是“今生唯有你一人”。
只是后来还是陆陆续续娶了很多。
阿姐不知道看到安从凤一房一房往府里抬人时,心中是何滋味。
从今日来看,柳盛锦此人通透懂进退,知道两人没有可能后,连荷包都要了回去,不给彼此留半分念想。
所以书中那个死死不放手的人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柳盛锦,而是谭橙。是她失去家人后的执拗,让她誓死保护这个仅剩的“弟弟”。
柳盛锦也许是谭橙失去一切后,咬牙坚持下去的精神寄托。
谭柚若有所思,如今故事走向不同,至少阿姐不会像书中那么艰难孤寂。
阿姐身边永远有她,有司牧跟祖母她们。
大司也不会像书中那般,被吞并灭亡。
她种下去的希望,已经在慢慢发芽生根,今日就能从考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