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柚看着司牧,双手握着膝盖,很是期待。
司牧故意装作认真吃小笼包,眨巴眼睛,“嗯,爹爹手艺真好。”
谭柚,“……”
谭柚屈指轻轻在司牧额头碰了一下,“皮。”
司牧顺着她的力道,眉眼弯弯往后仰头。哼哼,他岂能一直喊,谭柚若是听习惯,就没新鲜感了。
司牧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不管阿姐心里有没有人,今日怕是都要早回去一趟。”谭柚说,“娘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城,便打算走之前将她的婚事定下。”
成亲又不是两个人拜堂就完了,这里面还有三媒六聘,很是繁琐。
“要回去了啊。”司牧拉长音调,明显有些不舍。沈氏跟谭主君待他极好,恨不得当成亲生的对待。
“今年中秋应该没有宫宴,”司牧开心起来,“我正好回去跟你们一起过。”
他把手举高高跟谭柚说,“我要吃大闸蟹!”
谭柚微笑,“不行。”
司牧一愣,把另一只手也举起来,再次重复,“我要吃大闸蟹!”
谭柚还是那两个字,“不行。”
“沈御医给你开的药性温,螃蟹性寒,你不适合吃,”谭柚笑着把他的双臂拉下来,端得一派板正,“但你可以看着我们吃。”
司牧鼓起脸颊,幽幽地盯着谭柚看。
她故意的,她绝对故意的。
司牧感觉谭柚是在报复刚才他没喊“谭姐姐”。
“我去给阿姐送包子,再晚些就该凉了。”谭柚收起食盒,站起来的时候低头吻了下司牧的额头,“你休息一会儿。”
司牧瞬间从气鼓鼓的白汤圆,又软成一块糯米滋,“好。”
“那我今晚回去,”司牧扯着谭柚的袖子,小声说,“不带松狮。”
像是怕狗听见了会难受。
“那我让花青给你提前留门。”谭柚揉揉司牧脑袋,提着食盒去了翰林院。
谭柚自从考进翰林院以后,还真没怎么来过这儿,虽说她在里面任职,可好像也就只挂个名,并没有什么正经实差。
如今突然瞧见谭柚进来,翰林院众人一愣。
谭橙从门内出来,“阿柚?”
她微怔,“是来找殿下的?”
谭柚将手里食盒提高,“来找你,送小笼包。”
谭橙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忍不住松松握握,她声音如常,只是嘴角总是忍不住往两边扬。
阿柚来找她了。
专门来找她,并且带了东西!
谭橙微微侧身,让到一旁,“进来说话。”
“爹做了小笼包,让我给你和殿下送些过来。”谭柚说,“他吃了几个,剩余都是你的。”
谭橙自动忽略掉司牧已经吃过了的事实,只觉得谭柚把小笼包的大部分都留给了自己,心里不由一阵动容,“你何必单独跑这一趟,找人来送就行。”
……也不算单独跑这一趟。
谭柚将食盒打开,“尝尝。”
谭橙早朝到现在不可能没吃饭,她散朝后跟几个同僚已经吃过东西,但这会儿闻着小笼包的香味,又觉得腹中饥饿。
浓郁饱满的肉汁香味混合着面粉充分发酵后的香甜味道,属实勾人食欲。
谭橙在谭柚面前好歹是要形象的,只矜持地吃了两个,颔首道:“不愧是小爹爹的手艺,好吃。”
“那食盒便留在你这儿,”谭柚连茶都没喝,“我先回去了。”
谭橙一怔,“这就走了?”
不是专门来的吗,怎么着也该再坐坐啊,中午一起吃饭也不是不行,她马车够大,晚上共同回去多好。
谭柚点头,“听说吴嘉悦被打的厉害,我去看看。”
谭柚虽然觉得这放出来的话里应该有夸张的成分在,但她跟苏白苏三人对吴嘉悦的担心却是真的。
不管如何,得先见见人。
更重要的是,今天上午难民进京,谭柚想带苏白苏三人去看看。
谭橙缓慢点头,“好。”
她道:“我送你出去。”
谭橙特意将食盒又拎起来,亲自送谭柚出翰林院的门。
谭柚看着谭橙手里的食盒,眼里带出笑意,到底是没问她怎么把这个又提出来了。
阿姐是个马上就要娶夫的大人了,还是给她留些脸面吧。
“阿姐,娘跟爹爹们让你今天早些回去。”
谭橙眸光微亮,“一起吃晚饭?”
谭柚摇头,“那倒不是,是商量你的婚事。”
“嗯,我知道了。”情绪就这么淡下去。
谭柚顿了顿,想问问谭橙是不是有心上人,但又觉得既然谭橙没说定然是有她的原因,便没多问。
听两位父亲的意思,如果谭橙对上次喊她“谭姐姐”的柳盛锦有意,某些事情也不是不能谈,全看谭橙如何想。
等谭柚走后,向来不爱跟人闲聊的谭橙,特意从人多的地方绕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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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极其缓慢,像是等着人来搭讪。
同僚,“……”
同僚觉得不搭话都对不起谭橙难得主动找她们聊天。
“谭学士,方才我好像在院里看见谭翰林。”
有人看不下去,好奇地问,“谭翰林是要回来了吗?”
谭橙道:“不是。”
谭橙将手里的食盒往上提起来,用那种听起来不经意,但其实就是在炫耀的口吻说,“她来给我送东西,我小爹爹包的包子,阿柚亲自送来的。”
注意,是“亲、自”。
她说的还是太含蓄,以至于同僚们心里一动,以为谭橙是要请她们吃小笼包!
她们都闻着香味了,口水直流。
听说谭橙跟谭柚这两姐妹关系一般啊,如今看来这传言倒是真的。毕竟谭柚来翰林院不过半刻钟便走了,谭橙又拎着谭柚送的吃食过来,分明是不想吃,找人来分担。
同僚们搓手站起来,笑呵呵地道:“谭学士,你看你,客气了不是。有这种好吃的你直接招呼一声我们几个就过去了,哪至于让你亲自过来挨个送。”
结果伸出去的手就这么落了空。
同僚,“?”
同僚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包子呢?
“包子不多,今日就不跟大家分食了。”谭橙不动声色地将食盒藏在身后。
同僚,“……”
不给你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晃什么?就为了炫耀吗?
嗳,还真是就为了炫耀。
谭橙越过她们继续往前走,只要有人跟她打招呼,她总能把话题拐到自己手里的食盒上,然后特意强调,是谭柚送的,亲自送的,特意过来送的。
一个上午下来,整个翰林院,连带着吴思圆都知道谭柚给谭橙送吃食来了。
好嘛,外头究竟是谁眼瞎,说这两姐妹关系不好了?这关系要是不好,谭橙能挨个炫耀吗!
走完一圈,谭橙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将书稿什么都收起来,整理出一大块干净的地方,才开始吃小笼包。
边吃边想,今天是不是还有谁外出不在院里,落下了?
那有必要留两个,等着给她们瞧瞧。阿柚送的包子,特别香。
翰林院的事情谭柚倒是不知道,她从宫里出来便遇到苏白苏三人。
苏虞今天扇子都没拿,见着谭柚便说,“阿柚,吴府今天不见客,我们进不去啊。”
“你说她会不会真被打残了,”苏虞显然是真担心,右手握拳砸左手掌心,“吴嘉悦就两条狗腿,虽然走的不人模人样,但好歹能倒腾着用。”
“这要真打残了,往后去哪儿还得我们推着她。”
三人早上跟往常一样去吴府,甚至因为担心吴嘉悦,还特意早去了一会儿,结果到了门口才听说吴家今日闭门谢客。
苏虞当场就跟苏婉白妔两人凑银子,你三两我五两的,打算贿赂吴府门人。
门人,“……”
她们搞的这么光明正大,她都不敢收。这银子打底是真想给还是走个过场啊?
“你们别凑了,”门人看不下去,觉得她们三人凑不出十两银子,“今日就是谭驸马来了,也进不去。大人昨晚打完大小姐后下的命令,这几日吴府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苏虞哎呀一声,凑过来说,“吴伯母见外了不是,我们几个哪里是客,我们就一晚辈。我们进去不用招呼,我们路都熟,自己来就行。”
说着就要往里走。
吴府门内出来两个手拿棍棒的家丁,往左右门两边一站,虽没说什么恐吓的话,可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比那两个大石狮子还吓人。
苏虞就又退出来,拱手道:“告辞。”
门人,“……”
苏虞跟白妔一商量,觉得这事还得靠阿柚拿主意。三人去谭府没找到人,心一急,直接来宫门口等。
白妔伸手跟谭柚比划,“我和苏虞还特意绕了一圈,可吴府的墙太高了,我们三个都爬不上去。”
花青倒是能试试,但花青进去后不认识路,根本找不到吴嘉悦的院子在哪儿。
“吴嘉悦会不会打完被扔柴房去了?”苏婉目露担心。
完了,更担心了。
“不会,”谭柚等她们都坐在马车内,才道:“不过是吴大人的计策罢了。”
“吴嘉悦这顿打不得不挨,她若是不被罚,吴家在皇上那里无法交差,”谭柚安抚三人,声音不疾不徐,“自此以后,吴嘉悦行事倒是能自由一些。”
白妔没听懂,“怎么听你这么说,吴嘉悦挨打反而成了好事?”
“就你这脑子,以后也就告别官场了。”苏虞伸手戳白妔脑袋,“笨,吴嘉悦跟吴大人至少明面上‘撕破了脸’,往后她办事只要吴大人面上反对就行。反正吴嘉悦这个逆女的名号从今天起,满京城谁不知道。”
至少苏虞是这么理解的。
白妔恍然大悟,眼睛亮起来,连被苏虞戳了都没生气,“既然吴嘉悦没事,那咱们还用翻墙去看她吗?”
“去。”谭柚顿了顿,有些想笑,“但不用翻墙,她应该会让人出来找我们。”
吴嘉悦嘴上对苏白苏嫌弃的很,但如果知道三人为了她甘愿在吴府门口凑钱,肯定会想办法让人联系她们。
“算她有良心。”苏虞一放松,就想伸手往腰后摸扇子,结果摸个空。
她啧了一声,早上是真的心急,连扇子都忘记拿。
谭府马车停在吴府拐角处,果真看见吴嘉悦身边跟着的长随在那儿等她们。
瞧见真有人过来,长随眼睛瞬间亮起来。大小姐偷偷摸摸让她出来送消息,长随还当她说笑的呢。
毕竟以往吴嘉悦的那些朋友,前脚吴嘉悦挨骂,她们后脚就撇开关系,甚至将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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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嘴上说着,“你是吴府嫡长女,你娘是协办大学士,肯定没事,但我们母亲官位低微,所以……”
所以她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她们母亲官位低,担不起这份责任呢?
最后背锅挨训被吴大人呵斥的,只有吴嘉悦。
长随眼睛看着趴在床上的吴嘉悦,视线主要落在她搭着轻薄丝绸的屁-股上,嘟囔着说,“万一她们不在,您要是被大人发现,又得挨训。”
吴嘉悦趴着都不忘看书,翻着书页毫不犹豫,“她们不一样。”
苏白苏看着不着调,其实很重情义。至于谭柚,吴嘉悦都没怀疑过,她夫子更是不会对她不管不问。
不知为何,明明挨了二十棍,屁-股险些开花,但吴嘉悦莫名觉得内心充实,满满当当的,像是赚到了。
她催促长随,“快去快去,别让夫子她们等久了。”
长随来的急,一直蹲在这边等人。就在她以为等不到的时候,挂着谭府灯笼的马车缓缓而来。
长随说不出的动容,眼眶都热了。
这还是她家大小姐头回等来了真正的朋友。
虽然这朋友跳下车的第一句话就是。
“屁股打开花了吗?”苏虞啧啧咋舌,“要说还得是吴嘉悦有本事,京城花儿为何这么红,她算是深有体会。”
“少贫。”白妔推她一把,问长随,“还能吃饭吗?”
苏婉疑惑,“打的是屁-股又不是脸,怎么就不能吃饭了?”
白妔恍然,“打的是屁-股啊,那没事了,她那儿皮糙肉厚不怕挨揍。”
长随听的一愣一愣的,这真是大小姐的好朋友吗?怎么感觉是急着过来看热闹的。
谭柚最后下车,她往前面一站,苏白苏才收起故作轻松的姿态,站在她身后看向长随。
谭柚问,“她可有什么话要说?”
长随可算知道谁才是主心骨了,恭恭敬敬行礼,“大小姐说,让我来就是给你们报个平安,她什么事情都没有。”
苏白苏三人面上不显,其实偷偷攥在袖筒里的手都不由松开。
苏虞道:“你看,我就说她没事吧。”
苏婉小声哎呀,“害得我昨晚太担心都没睡好,起来看了一夜的书。”
苏虞,“……”
你不是人,你是真的狗,这都看得下去书。
得知吴嘉悦没事,四人才离开。
这么折腾一通,已经临近巳时。
谭府马车回府的路上,谭柚掀开车帘往外看。
城门大开,灾民们在京兆尹府衙役的引领下,朝临时搭建的棚子走去。
这些灾民虽衣衫褴褛,但不见多么狼狈。
大人领着或抱着孩子,背后背着被褥行李,走走看看。
她们维持着原有的尊严,无须像乞丐一般被人驱赶,更不用哀声求人。
灾民不由感慨,“这就是京城吗,咱大司真好啊。”
临近中午,不少有善心的商户已经在门口布粥,热情地吆喝她们,“老乡,待会儿认完路记得来俺们这儿喝粥啊。”
你看,这就是大司,好坏并存,难分好坏。
苏虞趴在车窗往外看,心情五味杂陈。她见有人背后行李松动,衣服掉出来一件都没察觉到,没忍住从车上跳下去,将衣服捡起来掸干净,双手捧着递还回去。
“您的东西。”苏虞老老实实,跟见着长辈的小孩一样,看不出半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
“谢谢,谢谢啊。”老者笑着接过衣服,跟苏虞连声道谢。
她还扭头跟身边人说,“京城不愧是京城,都是好人啊。等回头咱们回去,可得跟乡里乡亲好好说说。”
“就是就是,谁说殿下心恶,殿下心软着呢。”
“嘘,小点声,听说皇上不让说,听了会生气。”
“那咱们偷偷讲,偷偷讲。”
说话的人越走越远,队伍却还没到尽头。
苏虞就站在旁边,看着这条灾民队伍,心道,若是没有长皇子,她们还能否露出这样轻松的笑脸?
谭府马车已经停下,苏婉跟白妔跟着从里面跳出来。
京城中长大的她们,看见这么多苦人很难不动容。
白妔攥拳咬牙,下定决心,“我将来,定要当个好官!”
苏婉点头,“不能让她们吃不饱。”
苏虞朝身后看,马车上,谭柚只掀开车帘,安静地坐在车里目视前方。她向来平和的眉眼露出别样情绪,眉头微皱,薄唇抿紧。
苏虞觉得,谭柚是知道这条路有难民经过,特意带她们三人走这一趟。
阿柚看起来像是只教授她们这三五只小猫,局限于庭院之内,手中握着的只是那一本薄薄书卷,跟朝中其他大臣比起来,像是没为大司做出什么卓越功绩。
可苏虞感觉,谭柚心中装着家国天下,就因为她看得长远,才细心教导她们这一辈。
以书卷教授她们知识,以行动教导她们做人。
阿柚是在告诉她们,科考可以不仅仅局限于追求个人将来的高官俸禄,也可以为国为民做出一番事业。
苏虞想,如果长皇子是在制定大的框架,那阿柚便是往这个框架里添砖加瓦的人。这可能也是为何在阿柚眼里,长皇子总是好的。
因为两人一样,就这么无声配合互相吸引,甚至都没细细商讨过,便这么志同道合地携手往前走,只因目标相同。
虽然阿柚不是重臣高官,可在苏虞看来,谭柚她是心怀国之大者,潜心育人的大先生!
值得她们恭敬地喊一句:
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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