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简子晏不看,但该发生的事,还是循序渐进地发生着。
听到是关于简子晏的消息,池洲顿时顾不得什么,转身大踏步地走过去:“带路。”
瞿舒也不顾自己的伤痛,立刻翻身爬起来,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很快渗出了血,让他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一把将浑身的管子拔去,跟上他的长官。
江之远和沈修然的反应慢了些,但他们也很快回过神来,纷纷学着瞿舒的样子,将管子拔掉后艰难地下了床。
两个父亲心疼地想让他们重新躺下,却被他们一把挥开,踉踉跄跄地跟着走了出去。
池洲看到了他们进来,原本这些内容不应该流露出去,但是出于某种心态,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就默认他们留在了房间里。
面前的专用电脑屏幕上,先是一片雪花屏,随即镜头晃动一下,一道倒在地上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在场的人只需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简子晏!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一个蒙面人提着一桶冰水走来,伴随着沈修然惊恐的“不!”,一整桶冰水全都毫不留情地泼在了简子晏的头脸上。
理所当然地,简子晏的身体立刻蜷缩起来,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声。
“咳!”
这一声,如一记重锤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那个畜生!”江之远愤怒地呢喃,他下意识地想要做些什么,可是一转头却看到冰冷的墙壁,让他心头痛苦又茫然。
他能做什么呢?无论是现在还是当时,他都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要靠简子晏,才保下了他的一条命。
哦不对,他还是做了什么的。
在简子晏躲避追杀的时候,他加了一把火,扩大了他的大名在网络舆论中传播。
江之远哑然,在这一瞬间,他恨不得能杀了自己。
然而很快,画面的转换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屏幕里的人被人反制在地上,被人揪住头发用力扯起脸庞,冰水混合着血水缓缓流淌下来,纤瘦的身躯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疼痛,在微微发着抖。
然而,他的神色中没有露出分毫恐惧,那双眼睛清冷淡然,在这种残忍的迫害下,越坚强就越显得易碎而美丽,反而显露出一股不同于寻常的颓艳靡丽。
房间内的呼吸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被吸引,而是因为发自内心的愤怒和杀意。
池洲非常想一把将电脑关掉,既不想让先生落魄的一面被任何人看到,又因为看到这一幕而无法抑制心中的杀意。
他没有动,他要让这些被先生的牺牲换来性命的人看着,看先生为了他们,都付出了什么。
他们看着简子晏和翁建柏交谈,即使身处危险劣势,但对峙时的那种从容与风骨,深深地震撼着所有人的心。
对池洲和瞿舒来说,他们所了解的就是这样的简子晏,心中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愤怒。
而对江之远和沈修然来说,这是他们从没有认识过的简子晏,在他们刚刚得知他真实身份的此刻,就将他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凛然不屈的一面明晃晃地摆在他们面前,让两人眼中都浮现出几丝恍惚。
他们注视着那张脆弱却坚忍的面孔,内心无数剧烈的情绪相互交织,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论出于何种心情,房间里一时都没有人说话,然而这种沉默,在看到翁建柏对简子晏伸出手的时候被打破了。
咣当一声巨响,池洲控制不住地猛地起身,浑身肌肉贲张,整个人犹如一只失控的狮子,如果不是瞿舒眼疾手快拉住了他,他几乎就要一拳将电脑打个对穿。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虽然没有池洲的战斗力,也一个个双眼通红,死死盯着屏幕,喉咙里几乎咯出血来。
那么坚强,干净,纯粹的人,居然要受到这种对待?
他怎么能用那双脏手碰触简子晏,怎么敢去玷/污那高洁的灵魂!
每个人的心中都仿佛有一把刀在钝钝地割着心脏,眼白被逼到通红,但是没有一个人主动从屏幕上移开目光。
他们要死死记住现在这一刻,要记住简子晏承受了什么,记住他们在唱的每一个人,都是造成这一切的帮凶。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简子晏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翻身反抗,用他的全部力气去激怒翁建柏,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喟叹的了然。
这就是简子晏,他宁愿承受酷刑,宁愿被毒打到死,也绝不会愿意受到这种侮辱。
好几个蒙面壮汉向重伤在地的简子晏围拢,简子晏淡淡地扫视他们一眼,除了被翁建柏碰触时的惊怒,他脸上再也没有流露出过其它的表情,镜头前拍摄的人似乎也被简子晏身上散发出的气度而吸引,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然后遽然黑屏。
画面在简子晏唇畔流露的微笑上戛然而止。
屏幕黑下去许久,房间里始终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在回荡,显示出这里没有一个人心情是平静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池洲第一个站起身来,他神色冷硬,步履坚决,大步向门口走去。
突然,沈修然沙哑的声音叫住了他。
“池部长,刚才录像里翁建柏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是。”池洲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这是先生不惜花大代价,也要植入的特殊技术,不知道翁建柏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他现在之所以不敢直接杀死先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说到杀死那个人,池洲在背对着所有人的方向用力咬了下舌尖,迅速蔓延的血腥与疼痛才稍微制止了一些他心中尖锐的痛楚。
“那他为什么要给我我们寄这东西过来?”江之远的声音里蕴含着风雨欲来的怒火,“他就自大到这个地步,一点都不担心根据文件信息追踪到他的所在?”
池洲顿了顿,却是不愿意和江之远说话,直接离开了房间。
回答他的是瞿舒:“他这是在炫耀。之前先生给他添了多少麻烦,他都要在他身上报复回来,他不但要报复,还要对与他作对的人大肆宣扬他的胜利。我们已经和翁建柏打过很多次交道了,他的行为,不能以理智推测。”
“先生……”沈修然脸色苍白地低喃,脸上蔓延出强烈的悔意,“如果我们早一点听他的话……”
“事实上你们根本不想听先生的话,哪怕先生忍受着你们一次次的骚扰和怀疑,承受着你们一次次的诋毁和质问,他也仍然选择向你们解释,想取得你们的谅解,你们听了吗?信了吗?”瞿舒声声泣血,即使身体虚弱到几乎站立不住,也用充满怒火的眼睛瞪着两人,怒斥,“先生为了不让你们的家族直接沦落到翁建柏手里,才不得以挖出以前的秘辛转移他的视线,结果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们制造舆论,肆意往他身上泼脏水,为了满足你们自己的私欲,你们选择了最卑鄙的方法。”
“他一次次地向你们解释他没有说谎,你们为什么不信?不但不信,甚至逼他出面,你们知道他为了隐藏自己的面容付出过多大的努力吗?你们知道他一旦暴露容貌,会将自己和他的母亲置身于多大的危险中吗?他明明已经说了很多次他没有说谎,你们就是不信,你们凭什么不信?你们凭什么不信?”
“是你们,亲手把他推进这条绝路。”
瞿舒情绪激烈,甚至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他面无表情地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压根没有当回事,只是冷冷地看了呆若木鸡的两人一眼,同样离开了房间。
在他离开之后,沈修然踉跄一下,无力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通身的骄傲一丝不剩,他绝望地伸手捂住了脸孔。
“我的天。”他声音虚弱而颤抖,“我们都做了什么……”
“……我们都做了什么啊……”
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无论是沈修然还是江之远,都无比清醒地认识到,是他们铸成了大错,是他们亲手将简子晏推向了地狱。
简子晏甚至还专门来救了他们……
江之远木然的身躯晃了两晃,终于忍受不住,颓然地栽倒在地。
“发通告。”他声音哑得可怕,让人几乎听不清楚,“起码……不能让他的名声继续受到玷/污。”
也许是终于有了一点能为简子晏做的事,两人费力地拖起身体,没有任由思绪沉入悔恨的深渊。
这也是如今能支撑他们的,唯一的念想。
……
阴暗潮湿的石室中,一道消瘦的身影被凌空吊着双手手腕,只有脚尖能勉强够到地面,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体重,手腕的部分血肉模糊,但是仔细看去,会发现手腕部分竟然只是他全身伤势最轻的地方。
简子晏微弱地喘息着。
他心中早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在翁建柏没有来折磨他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听着遥远的方向传来的滴答水声。
翁建柏一开始用了各种手段,包括殴打,灌药催吐等种种方式,想让他把存储器吐出来,但发现这行不通之后,就转为逼他说出取消发送的密码。
当然,这也没有行通,只是让他的境地变得更加糟糕。
一开始他还能分清水滴声距离的远近,后来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以至于水声都听得断断续续了,有时候他会觉得某段时间没有一滴水声,整个空间寂静得像个坟墓,有时候脑中又爆炸般全是水声,仿佛洞顶都要坍塌下来一样。
在这种虚虚实实的感觉中,身体上的疼痛都已经不太明显了,他的意识飞出了他的身体,远远地望着这具承受苦难的身体,飘荡无依。
他的眼前陷入一片混沌的血色,即使偶尔被新的疼痛刺激得回归身体,也看不清都是谁靠近了他,分不清在对他做什么。
左右不过都是那些手段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既然翁建柏想让他求生无门求死无路,那他就坦然受着,等他什么时候承受不住,真正死了,那倒是正合了他的意。
朦胧间,似乎又有人走了进来。